《魂牵百怨》 第一章 鬼迷心窍 「啊——」一声惊喊,打破了所有的寧静,时空彷彿凝住般,早晨的鸟儿也因这声尖叫而被惊扰四处逃窜,丝毫顾不上眼前可口佳餚,倒是间接放过了那些早起的虫子。 昨日下过大雨,湿泞的地板宣告着今日注定是悲戚的一天,亦是难以言说的开场白。原是安寧的建筑物,逐渐充斥着哭喊、惊呼、甚至是指指点点的响动。若是挤进人群还可以发现,遗留着水滩的地板,落下不少的物件,不仅如此,还有随风晃动的一道黑影。 顺着眾人的目光望去,那是一个恐怖的身影。七孔流血、全身佈满大大小小不同利器所割下的伤口,更有不寻常的伤痕,但无人能说得清,那些道不明的伤究竟是什么东西所伤。 阴风阵阵的中庭,配上这么一具摇晃的尸体,尽显诡譎,眾人只是围观着却不敢上前,这副模样就像是在举行什么邪教仪式一样,让人寒澈心扉,直窜血骨。谁都知道这时候上前,定然是要变成嫌疑犯的,谁都不敢动,却也不敢不动。 终于有人缓过神来,想起来要报警,有的人也已经开始拿出手机要传讯息给自己的导师,更有甚者是直接拿起手机就开始在拍那具尸体,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一点儿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同一时间,学校会议室里身为教职员的老师们却没那么好运了,一个个睡眼惺忪地就到学校开晨会,说好听一些是不想打扰所有老师和学生的权益,可是说白了,不过是学校高层为了证明他们有在做事,所以各种时间开会,用那开会纪录去呼巄教育部,然而,那些也只能骗过自己,却骗不了这些第一线的老师们。 他们虽然心中有怨,但也不敢明说。拜託,哪有一个正常人会当着上司的面就劈头盖脸的怒骂出来?他们还是要这份工作的好不好。不过……眾人悄然望向一隅的那个人,好像全校老师里面只有这么一个人敢当着校长的面撂担子走人。 更让人觉得离谱的是,校长竟然会同意正在不知道神游到哪里的那个人这么荒唐的行径,而且还不会勃然大怒。当所有人心里都在抱怨连连时,大家放在口袋的手机不约而同地响起,不绝于耳。 见此情景,坐在布幕前的校长脸色前所未有的冷然,开会不把手机禁音,是对这场会议的不尊重啊!他忽然觉得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是真的看得顺眼许多!看看人家,都不为所动地坐在原位,静默着看大家慌乱的将手机拿出。他以眼神示意所有人将电话掛掉,继续开会。 但事不随他愿,电话依旧是响个不停。校长万般无奈,却只能同意所有人接电话,他叹了口气,今天都什么事啊!从早上自己的眼皮就跳个不停,就好像今天会发生什么事一样,难以掌控。 另一边,围观人群聚集得更密,越来越多人看见这个惨绝人寰的画面,似乎是有什么吸引力似的。但实际上是,大家是不嫌事大,爱看这个无端的热闹罢了,说实话,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眾人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这对警调单位来说是一个最大的麻烦。 望着正在打电话的所有围观群眾,她不禁蹙眉轻叹,这群学生都不用上课的吗?可真是悠间啊。这所学校好歹也是当地第一学府,怎么培养出来的学生都是这副好奇心极重的模样,简直让她大开眼界。 「请借过一下!检警办案。谁是报案人?」她眼眸闪过一抹精光,犹如一头正要撕咬猎物的狼般,将目光扫过眾人。只见眾人都低下头,忽然有些心虚之感佔据他们心扉。 这时的围观眾人都被这个女人的气场震摄到都不敢说什么,这个女人太过恐怖了,比起被教授们逼问着专业课程有关的问题还要可怕许多,这时候他们还比较寧愿去接受老师们的拷问。 可惜,现在他们被列入嫌疑犯行列,压根不能回到教室。当然,依照学校给出的行事历来说,老师们现在应该都还在开会,他们都是被通知延迟一小时上课的,不然这个时间点他们没必要还在教室外面逗留。 她看着这群学生,倏忽间也发现从这些学生口中问不出什么,只是微瞇起双眸,便转身不再理会这群一问三不知的小孩。她遂将目光落在那个悬掛高空的尸首,脸色变得比她来学校之前还要难看。 这不是人类所为? 且不说皮肉尽毁可见白骨的模样,这些伤口似乎不像是利器所害,反而比较像是野兽所为?但是一个首都里的第一学府怎么可能会有野兽出没?这个想法连她自己都觉得光怪陆离。 这是她从业以来第一次遇到这么离奇的案件,只是令她不解的地方是,为什么这个报案人会第一时间就打电话到特调组?她环顾四周,却找不出任何疑似是报案人的身影。 皮相尽失、悬掛于学校高墙之上,无疑是挑战他们特调组的办案能力。他们隶属于仴国东城特调组,这仴国分别在东、西、南、北四座城市中设立一般常见警调单位,更是与他国不同,亦是设立办不寻常之案的特调组,说白了,也就是办那些「灵异」、科学难以解释的案件。 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反应却觉得这些散落物并非这位被害人的物品,而是他人摆在那里,捣乱所有检调人员的侦查。她将书包拿起来,仔细翻找,果然一无所获。 现在报案人避不现身,死者身分亦不可得知,这个案子到底要怎么查?她抬头看着那个监视器,她依稀记得听过一个人感叹这个学校的监视器是多么的无用,听说它并不是二十四小时开机的状态,在每日的早上六点到七点这个时段,监视器都会关闭,时间过去才会再次开机。 虽然每次都被学生和教职人员反映过这个问题,但学校又或者是校安中心从未正视这些问题,反而对这些控诉置之不理,还觉得学生和教职人员小题大作。看来这个案子结束以后,是有必要请相关单位过来查看东城大学的校安问题了。 「走吧,去楼上一趟。」她将目标锁定在那个高墙上,总觉得这个案子有什么诡异之处,又或者是有什么事情隐隐地向她伸出诡譎之态想让她抓住。 一行人到了楼上,却惊呼出声,这个围墙可以说是没有办法将人高高掛起的存在,可是方才他们却是清楚的看到被害者是被勒住脖子,高掛在这面墙上的,他们尽显狐疑,这…… 果然是特调组的案子啊!女人不禁感叹,唯有他们特调组敢接这么一个光怪陆离的案子,她瞇起双眸,只觉得这个案子充满了挑战性,骨子里的好奇心是被彻底激发出来,怎么也压不住的。 见自家组长那越加兴奋的脸,特调组的眾人都快忍不住拍手称讚,方才他们一到现场,看见那具难以形容的尸骨,都快要吐出来了,自家组长还能面不改色的去端详。不得不说,这么一个人领导整个特调组,他们真的可以说是心服口服。 特调组的所有组员开始着手查找跡证,而她只是倚靠在墙面,看着远方及楼下风景。在她的视角这么看来,这墙其实也不算高,不过是视觉上看起来高上许多罢了。只是她望向树丛方向时,却见一道她是最为熟悉的身影,背光站立。 她向来可以见常人不可见之人,所以并不稀奇,但此人说是神出鬼没也不为过,只是小时候在老家之时常做恶梦,他都会出现在她的房间,他也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之事,久而久之,她便也不在意。 直到她国中来东城读书后,也没见过这人再出现,原以为不会再见到他,竟然再次见面是在这个情况之下。他从前都是身穿淡蓝色的衣衫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是今时今日,这个男子却是身着黑衫,罩着黑色披风,又如往常戴上面具,在这阴譎的气氛之下,更显诡异。 她皱起眉梢,连这样的人都被惊动,这个案子到底牵扯进什么?她不禁本能性的颤慄一瞬,再将目光往那处看去,竟是与那人对视,她忽然之间就被吸引目光。 这个人分明就是专门来找自己的。她心里头没来由地就升起这个想法。哪怕她不愿意下楼去见那个男人,但身体还是不听使唤地乖乖下楼。她想哭的心都有了。 待到他的面前,她觉得自己双腿都被控制住般难以动弹,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眼前这个黑衣人给施什么法术,竟然连逃都不能逃。「呃……不知勾魂使大人找我一个凡间女子有何贵干?」 那男子闻言转头看去,见眼前的姑娘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彷彿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样,他不禁失笑,「徐姑娘,本官貌似没对你做什么事吧?」 「大人您在地府位高权重,在阳间又是人人敬仰,我哪敢不敬神灵。」她略显哭腔,自己好端端地大白天见鬼也就罢了,而且见的还是这种人人听之闻风丧胆的人物,她能跟这个人正常对话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哪里还能指望自己不怕他?这不是开玩笑吗? 她可不想百年以后,被这位勾魂使针对啊! 自己虽然身在特调组,可是她最怕两种,一是尸体,二就是亡灵。可是谁知道偏偏她就是跑去任特调组的组长,几乎都可以碰到有关尸体和灵异案件,可以说是人生中最怕的事都被她遇见了,真不知道自己是上辈子烧错什么香还是做什么惹天怨的恶事才要面对这些。 闻言,勾魂使摇摇头,却是没接续她的话,他只将目光落在远方的案发现场,叹了口气道:「此案没那么简单。死者名唤林依,东城人士,年二十,死因乃为……」 说到这里,勾魂使的话竟戛然而止,仅略显犹疑。她看这位高高在上可为神灵的人物,竟然说话也会如此吞吞吐吐,倏忽间就察觉到这个案子可能真的哪里不单纯。 可是她也明白,聪明反而惹祸上身的道理,便乖乖地等待着,不多言自己的见解。勾魂使见她这样,也是明瞭于心,又是叹了口气,没有接续自己方才所言之语,取而代之的是,将一块刻上字的玉珮递给眼前的姑娘。 他本来是不想要将这姑娘牵扯进来的,但若叫一个身为执法人员不要继续调查,对被害者、家属他们要如何交代?而他们自己的良心也是会受到谴责的吧? 她看着那块刻印一个「徐」字的玉珮,不禁震惊。等等,这可是徐家的家传玉珮啊!难道勾魂使是自己家的祖先?这……这个走向她是越来越看不懂。她将目光再次移到勾魂使身上,想藉此看出点什么,可是却依然无果。 他将自己的悲喜掩藏在面具之下,唯有那看不清道不明的眼眸暴露在外,他的所有一切都尽显诡异与神秘,就像是潘朵拉的盒子,不可随意开啟一般,让人有所畏惧,更甚是远离。 「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是想以先祖的身分阻止我继续查案?您今日匆匆前来,又给我这块玉珮,这个案子,是不是亦牵扯地府什么不可为人知的事情?」她倏忽冷下脸来,颇为严肃的神情望着对方:「大人,我徐欣妤身为特调组组长,我维护的是世间正义,此案我认为也有人类参与其中,所以无论有多危险,我不会停止调查,您也别以权压我,这对我没用。」 「你想什么呢?本官连话都还没说就被你扣上这么一顶帽子,本官可要喊冤了。」他轻声说道:「正因为这件事牵扯进的不只是阴间事,更有阳间之人牵涉其中,本官想与姑娘合作,此案结束前,本官及本官麾下勾魂官皆唯你马首是瞻。只是,不知道姑娘是否愿意?」 她皱眉:「既然要合作,大人,是不是该给个诚意?最起码告诉我办案的方向吧?」 徐欣妤心里十分清楚,眼前的勾魂使其实还是有其他事瞒着自己,但他不说破,自己也不愿问,人嘛,总是有自己的秘密,何况是这么一个神祕莫测的勾魂使大人呢? 「不知姑娘是否听过焞兽襄槴?」勾魂使定定看着徐欣妤一阵,随即开口问道。 她思索片刻,确信地点头。焞兽那可是上古神兽,且在所有的神话故事里的形象那都是代表着吉祥如意、福寿双全的寓意,可以说是无人不知。但她更疑惑了,好端端的,勾魂使提牠做甚? 难不成——她睁圆双眸,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大人您的意思是,林依是被焞兽所伤?可是焞兽一直以来在我们阳间人的印象里都是神兽,怎么会做出伤人之事?」 「那倒是不见得。听说他身上有地府的一样神器,那法器具有迷乱心智的作用,当初他逃出地府后,此法器便也不知所踪。有可能是那法器所致也不一定。本官也是怕此鍊被凡人获得后会出了什么事,否则,此事本官本不会亦不该插手。」勾魂使像是在回忆什么般,指着那堵高墙,又轻声说道:「本官虽然不能说兇手是谁,不过却可以告诉你,这件事是有关三个人的纠葛,不如去查查吧,说不定有什么发现。」 她顺着勾魂使指向的地方,沉思许久,久到连勾魂使察觉有人靠近而悄然离去都未能回过神来,还是身为副组长的搭档喊了好几声才有反应。「嗯?怎么了?」 「现场跡证已经调查差不多了,死亡时间经法医断定,是在早上六点三十分到六点五十分之间。但死者身分……」 话还没说完,却见徐欣妤已经抬手制止他继续开口的架式,只是对着几人轻声道:「去查查林依,我想她应该是东大的学生。」 但话音刚落,就听见封锁线之外,有一个女孩对着她们的方向哭喊着,一声声泣泪与呼喊,却再也唤不回她口中的那位女孩的身影和欢声笑语。徐欣妤想了许久,两人逕直就向那个女孩走去。 「同学,你好。我是特调组的徐欣妤,不知道你跟林依是什么关係?」她伸出手,表示友好。她觉得这个女孩或许就是破案的关键所在,又或者这个女孩就是兇手? 一切不过都是自己的猜想罢了,秉持着无罪推定的原则,她不能随意就给人家安上这样莫须有的罪行。她只是静待着对方的回应。 那女孩怔愣地看着徐欣妤。只是「啊」了一声,才又像是恢復语言组织能力的模样,反握住她的手,轻飘飘地开口:「你、你好,我叫邵玉华,可以直接叫我花花。她是我的朋友,今天原本约好要一起来上课的,只是我睡过头了,到现在才赶到学校,结果没想到,她……她就出事了。」 女孩眼含泪珠,尽显楚楚可怜之态,人儿也生的娇美,可惜,在徐欣妤的眼里,那也不过只是个皮相,骨子里藏着些什么,又有谁知道呢?她想起方才勾魂使所言,这是三个人的纠葛。这案子还真经不起推敲,她忽然之间便可以脑补出一齣狗血大剧。 套路百百种,可是却不能说不作数,戏剧不过是夸大其效果,在真实社会里,自然是发生过的。 「节哀。不过我还是有个问题想问你,你知道平日里,有谁跟林依结怨或者是她有得罪过谁吗?」徐欣妤轻声开口,她不仅想要藉由邵玉华打开这道口子,也是要试探对方,她很想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对她说谎。 当然依照他们特调组的能力,不至于连这么简单的事件关係人都找不到,只要有被害人的名字就可以拉出后续所有的关係链,除非,有人刻意隐瞒这段连结。所以她其实也不介意对方有没有向她撒谎这件事。 邵玉华的面色近乎惨白,她哆哆嗦嗦地看着围绕在她身边的这一男一女,她忽然之间只觉得这两个人宛若那黑白无常一样,眼睛犀利地勾人摄魄,尤其是这个女人,她真不像是一般人啊! 她颤颤巍巍地看着两人,头摇地如同波浪鼓似的,她怎么会知道林依有没有得罪了谁?就算有,她哪里敢讲啊!那个人可是个十足十的恶霸,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把他供出去,不死也去半条命了。 林依就是个例,而且是最好的例子,她没那么傻。 徐欣妤见此情景只是笑笑,又开口:「最后一个问题,请问你们是什么系的学生?今天本来是上哪位教授的课?」 方才邵玉华的反应她都看在眼里,也在意料之中,并不觉得新奇。她还是保留之前的想法,觉得邵玉华与林依之间一定有什么表面上找不出的问题,只是邵玉华不敢说。 「我和林依都是歷史系的大二生,今天我们只有中文系徐昇凌教授的国文选修课要上。」这次邵玉华答得极快,几乎不用想便脱口而出,而且还带出老师的名字。就像是想要祸水东引一样。 只是这样的小把戏落在这两个精明到宛若狐狸的特调组组长和副组长的身上,他们也只有笑笑看待,哪里捨得她失望呢? 她们目送邵玉华离开以后,副组长林坤琛不禁苦笑,「这样的小把戏,别说我们这些特调组的人,一般刑事组的也看得出来。」 徐欣妤冷哼一声,随即却是对着林坤琛摆摆手,「剩下的交给你,我去跟徐教授交流、交流。」 说是交流,特调组上下谁不知道这东城大学鼎鼎有名的中文系教授徐昇凌就是自家组长的大哥。他叹了口气,自家组长这样随心所欲的样子,跟徐昇凌这样有书香底蕴的文人相比,压根看不出是同个家族出来的孩子。 不过也听说徐欣妤并非徐家的小孩,是被领养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终归是别人家的家务事,他只是觉得好奇,却没有傻到真的当着人家的面就把这些隐私问出来,又不是在做什么身家调查。 林坤琛见现场已经採集得七七八八,便示意同仁收拾一下,就可以收队回局里了。 她沿路打听到徐昇凌的研究室,本来还不觉得什么,可是真正站到他的研究室门口的时候,她还是心慌了一瞬,突然有些踌躇,不知道要不要敲门。这颗心啊!就像有人拿着针扎她一样。 第二节的鐘声响起,这个早会开了整整两个小时,这么下来,大家腰痠腿麻地哀嚎遍野,唯有一个人,在这吵杂的抱怨声连连中脱逃出来。 他走回办公室,却在走廊上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不断地来回晃,他疑惑地看着女子想敲门,却在临了时又放下,重复好几次同样的动作。这不被路过的学生或老师当作有病才怪呢。 他颇为无奈,若要来找他,直接打电话就是了,她向来是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何时这么婆婆妈妈的?「小妹,你不是在查案吗?怎么有空来我这?」 她吓了一跳,随即又怯懦懦地开口:「噢,具体的侦查不公开。大哥,你认识林依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徐昇凌有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哪怕面前的这个人依旧满面春风,对谁都是客套有礼,深受学生爱戴,但在底子里就宛若一幅清雅冷淡的山水画,谁都不亲近。 这种感觉,她在勾魂使身上也感觉得出来。两个人都有异曲同工之妙。说是让人害怕吗?那倒是没有,至少,她没真正觉得害怕,只觉得难以与其有什么交集。 他们两个人给的感觉虽然都一样,但处事方式却是大相逕庭,一个行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一个凡事留有馀地,并不咄咄相逼,她并不喜欢勾魂使的做法,但若设身处地去想,她如果是勾魂使,似乎也不会比他仁慈多少。 她跟着徐昇凌进去研究室,就看见他的桌面堆满书籍,连放台电脑的地方也没有。虽然她早已习以为常,但还是不得不惊叹一声。他边收拾着自己的桌子,边让徐欣妤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如果我没记错,她是我今天国文课的学生。」他好不容易将桌上堆满的书整理到一边,坐下来翻起点名表,略有沉思,「不过她的上课表现并不是很好,而且我也很少看到她。」 「那你为什么会记得她是你的学生?」徐欣妤想了一下,她这个大哥似乎不是那种见一面就可以马上记住这个人长相和名字的人,「该不会是她做了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了吧?」 徐昇凌只是淡然地瞥一眼自己小妹,却在下一刻从抽屉里拿出三份作业,递给徐欣妤,指着上面三份作业的日期,他现在有些庆幸自己都有让学生在自己的作业写上完成日期。 这三份作业他收到的当下就认定了这三个人互相抄作业,不然不可能三份作业会有如此的相同。他心里当然不高兴,自己之所以出这个作业,就是想知道他们的程度到什么地步,而且也是他们的期中成绩,没想到会有这样严重的偷懒之举。 觉得寒心之馀,只觉得头痛,这让他怎么打学期分数?说打吧,可是这三个人的作业是互相抄的,没什么作用,但说不打吧,他们三个人也有交作业,不可能说什么都不做。 他只能无奈地回望着徐欣妤疑惑的脸问道:「你看他们三个人的作业有什么心得?」 呃……有什么心得?她仔细端详起这三份作业,想要找出什么蛛丝马跡,但无论怎么看,都只有一个结论——製作精良没错,但都长得一样,只有完成时间不同而已。 她比徐昇凌还无奈,作为学生时最痛恨的就是有人拿别人的学习成果当作自己的学习成果,这种人简直该天打雷劈!还好她读书的时候没有遇过这样的同学,不然她应该会气得直接跳脚。 「没什么心得,一模一样,只有日期不同。难怪你会印象深刻了。」她摇摇头,眼神里的复杂之色更甚,但还是不知道徐昇凌到底是想要表达什么。她又俯身看向上面的名字。 分别是林依、邵玉华和姚天。说实话,她还是不知道其中关窍。徐昇凌眼眸低垂下来,有些哭笑不得的情愫:「刚刚我不是说林依不常来上课吗?就是跟这个姚天混在一起,听跟我比较要好的歷史系老师说,林依和姚天在高中的时候就是男女朋友,所以他俩作业一样我并不觉得意外,至于邵玉华……我就不是很清楚,我原本就是想在今天找她谈他们作业的问题,但下课到现在我都没看见她。」 徐欣妤本能性的点点头。所以林依和姚天是男女朋友,那邵玉华呢?她叹了口气,眼见时间差不多了,徐昇凌也得去上课,她总不能不让他去教室吧?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人离开。 她目送徐昇凌出研究室后把门关上,也没嘱託旁的事,便开始梳理起从今天早上七点半他们接获报案到现在快中午这段期间的所有经过。她想从徐昇凌的办公桌找出空白纸,却从徐昇凌的抽屉里看到了一个难以忽略的东西。 那是一卷古时才会有的竹简,她难忍好奇,顺手就将那竹简打开,看了一阵,却是沉下脸来。自己的这个大哥,看来也有不寻常的地方,只是她都被徐昇凌的那个无害的外表给所欺骗了去。 虽说心生疑竇,可是她问了会不会被徐昇凌搪塞过去?那这样跟没问有什么差别?想了片刻,在她心里好像觉得两者都没差别,只是将那卷竹简又归到原位。 她寧愿什么都不问出口,就这么埋藏在心里。问得再多,对方若不想回答定然是要说谎的,依照自己只愿听真话的性子,对方还不如不说。何况,她也不想跟这个哥哥有什么嫌隙,就只因这件事。 她看了竹简里面的那个内容,并不是她可以触碰的范畴,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一阵慌乱之后,徐欣妤终于找到空白纸,她满头皆是方才所见,写的东西看似有序,但事实来说毫无逻辑可言,东想一块,西又想另一块,所有线索压根就兜不起来。 好烦!她现在抓耳挠腮地狂躁,无论是林依的这个案子,还是徐昇凌抽屉里的东西,她有许多的疑问,可是却无人可以替她解答。徐欣妤烦闷地看着被她写满的纸,唯有不满的情绪。 她倏忽之间站起身来,决定了,她还不如去找歷史系的系办问问有什么线索,不然她觉得再待下去,自己定是要被折磨到发疯。 看着点名单上的三个相连一起的名字,徐昇凌沉默半晌,其中一个人的名字是怎么唤,却都是不会再有回应的了,哪怕她有来上课。徐昇凌瞇起双眸看向教室最后一排的方向,有两个陌生的身影坐在一起。 他忽然之间便紧盯着那两个人,试探性地问道:「最后面的那两位同学是邵玉华和姚天吗?」 见二人点头,徐昇凌这才頷首让两人下课后去找自己。那道目光悠然,却感觉可以穿透皮肉,看尽骨血。那般压迫之感,直面袭来,他们俩个向来知道这位中文系老师的脾性,原以为是个糊弄的,怎么今天来上课就发现这位徐老师杀气腾腾之势。 对,就是杀气。明明他面上还是带着笑,亦是宛若之前的温文尔雅之态,可是他那眼眸就是迸射出一种死亡的威胁,那抹笑意,在他们俩个的眼里,都变成森然的诡异。 但那种让他们寒毛竖立的阴然,瞬间又消失殆尽,彷彿是他们的错觉,他们再看向徐昇凌,对方已经在开始自己的授课内容,哪有再关注他们方向,所有人就像没有感觉到这种可怖的氛围般,平静如常。 难道是今天发生的那个事,让他们的精神也受到影响了?对,定然是刚刚林依发生的事造成他们精神错乱的! 下课以后,所有学生都零星地快速离开教室,唯有徐昇凌还反过来慢悠悠喝着装在水壶里茶,望着那两个还不想面对自己的学生。两边僵持不下,就这样六眼相对着。 他眼眸含笑,可是那个笑,充满算计之感,但他也不打算说什么了。依旧优雅地站起身,把自己的随身物品带着,便要回自己的办公室,只在临走前,轻飘飘地开口:「先去你们系的系办吧,或许有人有事找你们两个,等你们事情办完再来找我。」 邵玉华和姚天不禁怔愣一瞬,徐老师怎么知道有人要找他们?就在刚刚的时候他们两个同时收到系上的祕书姐姐传来的消息,说是有警调人员过来系上要找他们两人。 正当他们想要去问徐昇凌的时候,就见他早就已经不知道去向了。他们眼里的惊滔骇浪袭捲着他们的内心,今天似乎真的犹如这个天气般,忽冷忽热、忽晴忽阴,难以捉摸透彻。 不过该说不说,有时候徐昇凌真的是有预言的本事,只是这个本领还有一个大家实在不想面对的——杀人诛心的事实。 通常他都能精准地就将一个人的信心全部摧残殆尽,但这也是眾说纷紜的结果,事实如何,也无人可以知道。 可以不用面对那位老师,其实他们心里也是舒畅许多,方才上课的时候,他们都是提心吊胆,哪里有在认真上课?只是一想到从系办出来后,还要去四楼的老师研究室,他们放下的心还是又悬上一个高度。 走回办公室,徐昇凌见自己办公室的灯依旧是亮着的,推开门一看,人去楼空。所以徐欣妤今天来找他,只是为了要问林依的事吗?他叹了口气,绕过放在一旁的衣架。 他望着桌上徐欣妤遗忘带走的东西,密密麻麻地写着好多字,可是却不知道从哪边看起才比较顺畅,每一个圈起来的字都像是开头,但又看不出什么关联。 徐昇凌盯着那张纸上写着的自己名字,还重点画了好几个圈,眼神里有着捉摸不透的情绪,拿着那张纸的手不自觉间握紧几分,脸色铁青许多。哪里还有庄重自持的模样? 眼神里的晦暗不明,跟他平日里的形象相差甚远。他心里虽然确实是藏了事的,但却不见得会想跟她说个明白,虽然他有极大的预感觉得自己拼命想要隐瞒住的事,在这阵子就会全部暴露出来。 继续瞒下去到底是好是坏他不晓得,但他觉得,若徐欣妤已然起了什么心思和疑虑,定然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他不怕自家的这个小妹问,就怕徐欣妤不问。 而且不只不问而已,还会对他阴阳怪气。 叹了口气,这孩子到底除了放在抽屉里的竹简外,还翻到了什么? 另一边,徐欣妤看向远处走来的两道人影,嘴里噙笑,她倚靠在系办外面的墙面,她见邵玉华和姚天走近,只是笑道:「姚天同学和邵玉华同学,不必进去了。是我让你们的系祕来找你们的。」 邵玉华凝色望之,她不想跟这个女人有任何交集。「不知道徐警官有什么指教?」 「说是要找你们,其实我是更想找姚天同学的。」徐欣妤闻言,旋即笑看姚天,「听说你和林依从高中开始就是男女朋友?」 「是又如何?那也不过是个过去式的事了。」姚天一脸无所谓的姿态,更甚是有一闪而过的鄙夷、厌恶之色,似乎跟林依这个人有什么内幕。果不其然他就接续着讲:「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几乎病态地控制着我,不允许我跟任何女生说话,连女老师、我妈、我姐都被她拿我手机删好友,不让我加回来,不仅如此,天天要我跟她在一起,去哪都要跟她讲、带着她……大一的时候我实在受不了她的控制慾就跟她分手,再后来我就跟玉华在一起了。」 徐欣妤望着邵玉华和姚天,她想透过他们的微表情推断这个案子,但其实她也不用再做什么推断,这个案子虽然诡异,可是说真的,比她之前办过的案子还要简单就可以查到真相,根本可以不用花多少的时间。 只是让她觉得困扰的点到底不是阳间人犯案这件事,这都好办,可是最难以解释的却是这个案子亦是牵扯进阴间那些无法以科学作为依据,而且也不知道如何写结案报告,不仅如此,更让她觉得头痛的还是后续到底要怎么跟林依的父母交代? 徐欣妤只是摇着头,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眼角馀光瞥见姚天脖颈上的项鍊,样式奇特,吊坠是一个血红色的朱玉,他见徐欣妤眼眸盯着自己的项鍊,不由得将那玉握住,皱起眉梢:「我的项鍊怎么了吗?」 这个项鍊那可是宝贝,难不成眼前的这个警察发现了什么,想要跟他抢这条项鍊?姚天一边用警惕的目光死死地看着徐欣妤,一边找藉口道:「我还有其他的事,如果警官没有其他的话要问,那我就先离开了。」 这样的举动,更让徐欣妤对这个项鍊感到好奇,事出反常必有妖,要嘛这条项鍊有异,要嘛就是姚天有什么问题了。不然他何必这样躲避?看着姚天离开的背影,她自然是不可能放邵玉华离开的。 既然姚天不肯回答,那她便去跟还在她面前的邵玉华聊聊。徐欣妤眼神里的精明显露无遗,「说吧,林依是不是姚天杀的?别想瞒着我了,就是证据确凿我才这么说的。何况,我办的不是一般的刑事案件。」 邵玉华见徐欣妤胸有成竹地望着她,丝毫没有任何犹豫就断言兇手就是姚天,她忽然就很佩服这些特调组的成员,只是说实话,这样的能力实在太过于可怕。 办非常人所办之案,断非常理所见之闻,用科学无法解释的案子交给特调组,除了非常棘手的案子,否则几乎不用一天的时间便可以立即结案。有这样的一个单位存在,所有罪案都在他们面前无所遁形。 「姚天是个魔鬼。」她眼神里带着怯懦,但又有着对姚天的愤恨:「姚天这个人是个人渣,其实他跟林依并没有分手,应该说,那是姚天单方面宣布两人分手,他一直都说是林依纠缠于他、控制他的行动,事实上却是相反过来,而且他还跟林依要钱,如果林依不给他就要把她抓去酒店卖。我是被他的表象给害了,以为他是真的被林依控制,结果前几週我看到他跟林依走得很近,我去问他,他才说出所有的缘由。」 她的表情有些痛苦,目含水珠,她拉住徐欣妤的手,忽然之间变得十分激动地继续开口,「他昨天将林依杀害以后,不仅拍下林依的死状,还威胁我,说如果我不乖乖听他的话,就会跟林依一个下场。我因为太害怕变成跟林依一样的下场,所以……所以……」 徐欣妤回抱已经神智快近乎崩溃的邵玉华,轻声安抚,「你别担心,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检警不会让他逃了自己该面对的罪责。」 其实,表面上徐欣妤让林坤琛带着特调组和刑事组的其他人回局里,但事实上却是让他们待在附近,等待查清兇嫌罪证便可以逮捕归案。徐欣妤一边打电话让刑事组的员警再回到学校一趟把姚天带回去再审讯一番,一边陪同邵玉华去找徐昇凌。 也亏得邵玉华在这么兵荒马乱,自己也几近崩溃的边缘还可以想起跟徐昇凌约好的,等系办这边的事处理好,要去他的办公室找他。徐欣妤想着反正自己跟他也有约,便结伴而行。 等两个人走上楼梯,却看见徐昇凌的办公室门并未完全关闭所透出来的光亮,还有不小的怒骂声。徐欣妤听闻,只是皱起眉梢,到底是哪个勇士敢这么狂妄,竟然怒喝老师,这若放到他们求学的时代,应该是有大概率要被退学的吧? 她听声音只觉得熟悉,连忙跑过去门口,只见姚天提着徐昇凌的衣领,作势要打对方,她目光看着那条正在姚天胸前晃动的玉石项鍊,它微微发出亮红色的光芒,不刺眼,却也让人觉得奇怪。 她随即赶紧上前,将姚天制伏在地,还好他们特调组的人也得照规定带手銬,她将人双手反銬在背后,这才看向自己的大哥,心有馀悸地道:「大哥你没事吧?」 他略显犹疑,随即只摇着头:「我没事,不用担心。不过刚刚我觉得姚天身上的那条项鍊有点诡异,好像有种可以勾人心魄的感觉。」 闻言,徐欣妤才扭头望向正在挣扎的姚天,她从他身上拿下那条项鍊后,只是意味深长地瞥眼徐昇凌,那眼神宛若控诉。轻声道:「剩下的就是特调组和刑事组的事了,你们师生慢慢聊,我先带他出去等我同事了。」 徐昇凌亦唯有頷首,但又补充一句:「别忘了三日后要回老家祭祖的事,族长已经强烈要我们两个回一趟西城。」 她唯有摆手,未再多言。 看着她的背影,徐昇凌也只是望了那么一眼。许多事,该来的还是会来,他哪怕是躲,也只有这么一时罢了。 第二章 前尘往事 等等,这里是……她颇有疑惑。此时的她不是躺在床上正在睡觉吗? 徐欣妤望着四周环境,这里的确就是他们徐家老宅的后院水池边上啊!可是,为什么她好端端的竟然跑到离她的院落有一段距离的水塘边?她这是梦游了? 不对。她很确信自己并不是梦游,自己身为一个专办灵异案件的警察,都有定期去看精神科医生保证自己的身心状况是维持正常的运作。那她现在是在作梦? 那这个梦也太过于真实了吧?而且为什么是梦到徐家的老宅呢? 她只觉得荒谬。这种情况以前在老家的时候也常常发生,可是她以为只有在老宅才会有这么离奇的梦境,但现在她是在自己家里啊! 正当她在疑惑的时候,却听见耳边传来嗡嗡作响的杂音,循声扭头望去,却见有一人朝着她招手。徐欣妤还在思索着这个人是谁时,她的身体就不由自主的迎上前去,接过那个男人手上的酒壶,貌似是跟这个男人极熟的模样。 两人坐下斟酒把话聊,谈天说地好不快活。但这样的欢声笑语却也戛然为止,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就像是被撕开般的痛不欲生,温热血腥之感从嘴角流出。 这壶酒有问题?她第一时间望向那壶酒,不对,那壶酒如果真的有毒,眼前这个男人不可能如此轻松地要跟她对饮。同时她也庆幸好在自己先喝了那杯酒致毒发,那人才没真的喝下去。 这些问题还不等她想清楚,她便两眼一黑,倒地不起。 过没多久,一阵琴音从耳边缓缓传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环境之中,方向感和视觉完全封闭的情况下,她仅能靠着听力去判断周遭有什么变化。 但这阵阵琴音却不绝于耳,悠然而婉转、温润,就像是想要藉由这阵琴音牵引她,领她找到可以跳脱这些怪圈的出口。徐欣妤觉得这阵琴音有些熟悉,就好像是她跟弹这首曲子的主人相识许久的错觉。 她跟着这琴音走,越走那曲调越急促,似乎多了烦躁和催促,她有些分不清从方才到现在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心里想起勾魂使这个人和在西城的种种。 明天就要跟着徐昇凌西城,今晚便梦见这些若近若离的事,她不得不怀疑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是,从前在老宅之时梦见这些也就罢了,毕竟自己待在老宅的那段日子是真的不算愉快。 但重点是在于此,她今日怎么又梦到同样的画面?还有,在刚刚那么一瞬间自己会想到那个人呢?她头痛的很。明明知道自己是在作梦,但就是醒不过来。 为何会有这样的情况?比之前还在老宅时更糟。至少之前自己若真的意识到自己在作梦,还有办法马上抽离,可是这一次却是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从梦境中回到现实。 正当她心绪变得焦急,暴躁之时,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那道光不由分说地就将环住,不刺眼,也很温暖,就像有条毯子裹在身上一样,让她不安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徐欣妤再次睁眼,就见徐昇凌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摆放的书桌前,正不知道在翻着什么书的模样。她疑惑了一瞬,艰难的伸手开灯:「大哥,你怎么在我房间?」 「你大半夜又哭又叫的,想睡也不能睡,就过来看看你是怎么回事。」他扭头就看见睡懵的徐欣妤,轻叹一声:「你是又做恶梦了?」 她唯有点头,可是……徐欣妤突然像是想到什么般,赶紧抓住徐昇凌的手着急地道:「大哥,其实在办林依的那个案子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一件有关我们家先祖的事,只是那天情况有些复杂不好打扰你,我今天才又想到这个事情,你可以回答我吗?」 徐昇凌深深地回望着拉住他的那隻手,眼神里的复杂之色一闪而过,尽显沉默,他想起那天回到办公室时看见自己抽屉里的东西被移动过、欣妤将自己的名字写下,还重点画圈的事。 他眼神往她身上看去,只见她已经坐在床缘边,那架势就像他如果不把话说清楚,她便不放自己离开她的房间,他有些无奈。 徐昇凌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想说。徐家的过往牵扯太多,也延续到现在徐家所有子孙,他觉得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作用。「先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他现在只想逃避这个话题,徐欣妤太过于聪明,基本只要开一道口子,她就有办法抓出所有的线索,将真相拼凑出来。之前还没有这么觉得,但经过林依的这件事后,他便觉得有些事该瞒还是得瞒。 说罢,他像是落荒而逃似的离开徐欣妤的房间,连自己带来房间的书也因慌张中落在她的书桌上。 房间的灯彻夜未关,她盯着徐昇凌坐过的椅子,久久不能移。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大哥反应会如此之大,似乎是从那天办完林依的那个案件后,徐昇凌从学校带回那张纸以后,如同变天一样,变得捉摸不透。 看到那张纸,徐欣妤当时就已经明白徐昇凌在跟她装糊涂,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徐昇凌的定力如此强大,自己故意不找徐昇凌问个清楚,但这个人却也像不知情一样,平静如常。 要不是今天她做这个奇怪异常的恶梦,或许,两个人就像是躲着对方一样避不见面。她无奈,自己大哥刚才那般作贼心虚的模样,徐家先祖定然有她不知道的过往,就连现代的子孙都不敢明说。 她向来与徐家人不熟,说是不熟,但若实话实说,她想避开徐家眾人。照道理来说,她应该要敬重、爱戴收养她的徐家,可是出于本能的,她十分想远离徐家,也厌恶徐家的一切。 但对徐家里的两个人她是讨厌不起来的,反而会想要依赖这两个人,不过还是会因为他们的行事作风而有点畏惧,一个是勾魂使,一个是她的大哥徐昇凌。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并不是徐家的本家女儿,而是在一个冷风阵阵,大雪吹拂的夜晚,被走出老宅门口的徐昇凌瞧见,送去医院这才保住性命。徐欣妤一开始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弃养、为什么徐家人会如此不待见自己,若非小时候听见徐昇凌被家里长辈辱骂、自己也能看见无形的眾生而被同龄的孩子欺凌嘲笑,她或许还要被瞒在鼓里的。 她那时听见那些,只觉得心里受伤,转身就跑出家门。当时的她就觉得徐家人没有一个是愿意接纳她的,应该也不会有人想要找她,就漫无目的跑。等她跑累,站在原地休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陵园最高处。 小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害怕,还会大着胆子去看墓碑上刻着的名字,上面赫然写着——徐应硕之墓。望着那个墓碑出神,连自己身后站着个『人』都没发现。 「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站在此处?」一道刻意放轻语调的声音从她身边传来,她抬头看见的,就是一个穿着像个古代时候的衣衫,面容被面具遮住的男人,眼里的疑惑却是掩藏不住。 他身上的寒冷气息,又隐隐带出沉香气味,直扑她的鼻间。好冷,这个人身上的冷意让她下意识地就打了个喷嚏。「阿嚔!你……你不是……阿嚔!你不是人吧?」 那人闻言直接笑出声,他蹲下身子,眼睛与自己直视,见眼前的小姑娘一脸的惧意和因为害怕与寒冷而颤抖的双肩,「我的确不是人。这个时间点会在这儿的,除了你这么一个不怕死的小姑娘,哪会是人类?」 他暗自叹了口气,大半夜的怎么就有一个不怕死的小姑娘踩着他的坟头哭得令人头疼,还不止如此,小姑娘就算再怎么害怕,还可以跟自己聊了半天,真不得不感叹自己家的这个小辈果然是个勇者啊! 下一刻,她直勾勾地望着那个男人,无辜又委屈,带着哭腔,越看只觉得越委屈,哇的一声就直扑在男人身上,也管不上害怕:「我没有家了,我没有爸爸没有妈妈,这也就算了,收养我的家也不要我了,我怎么办?」 明显感觉得出,那男人的身形一僵,似乎是没想到这小姑娘就往自己身上扑,若非他能化形,不然她就直接扑到地上,摔个鼻青脸肿。 小孩子是个没有逻辑且天真的,男人好不容易把女孩说得七零八落的事拼凑出来,他轻拍着姑娘的背,却没有回应她的话:「乖,没事的,这一切都会过去的,先睡觉,好不好?」 听着这么好听的声音,她也因为哭累了而趴在男人怀里睡着。等她醒来,自己就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她就被徐昇凌带去东城上学。 这是她与勾魂使的第一次见面,且就这么匆匆而过。 在之后每回她只要回到徐家老宅,做了恶梦,醒来都能看见勾魂使出现在自己眼前。再到后来,她不再回到徐家,自然也少了见到勾魂使的机会。 时隔多年,勾魂使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但却不再像之前看见的那样平易近人,满身皆充满煞气,且似乎宛若生人一样,令人生惧。虽然徐欣妤不怕,可是心里还是有些牴触之感的。 而自家大哥嘛……徐昇凌从以前开始对她来说就是个神祕莫测的存在,有许多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而且在她小时候,就见识过徐昇凌舌战族中的那群老顽固,也看过他因族中长辈的无端行为而动怒的模样。 可是徐昇凌从未在她面前生气过,哪怕她犯的错连自己都觉得离谱,徐昇凌都一如既往的淡然处之,没有真的跟她急眼过。 只是有时候,所有形容翩翩公子形象的词语放在徐昇凌身上并不觉得哪里奇怪,徐欣妤自己却隐约觉得徐昇凌身上带有戾气和压迫感。 这种感觉增加他的神祕感,这个不可轻易开啟的潘多拉之盒,就这么搁置而没有任何勇气去质疑和开啟。 她有一个隐隐的感觉,万一打开了这个不可打开的盒子,她和徐昇凌的关係就回不到从前了。 天一亮,徐欣妤就已经站在院子里吹风。她觉得自己胡思乱想的能力连自己都要拍手叫绝,再不吹吹风醒脑,估计她就要被自己的脑洞给惊愕住了。 最近的这些事,好像隐约就是要牵引她找到什么无人敢去找出的真相。 徐昇凌一出门就看见徐欣妤倚靠在门口,望着她的眼神,比昨日更复杂许多,「那天的事和昨天的事,不是我不说,是有许多事不是一句话就可以概括。等事情结束之后,我自然会明明白白告诉你,你现在也别逼问我,否则把我逼急了,我会做出什么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经过这么一夜,他也明白徐欣妤早就在怀疑自己了,就在她看见自己抽屉里那个竹简的时候。所以,他再瞒下去,只不过是让对方更加疑竇,那倒不如就把所有事说开。 但要从何说起,他却又犯了难。 徐欣妤怔愣地看向他,随即只是笑着,「好,答应我的,不能反悔。」 他亦没有反悔的心思,只是頷首,就往驾驶的方向走去。他可不想让徐欣妤顶着黑眼圈就去疲劳驾驶,徐昇凌深知自己这个没有血缘关係的妹妹是什么德性,摇着头,却无能为力。 他不是没有劝过她,只是她哪有一天是让自己省心的?只是他想起昨晚徐欣妤做的恶梦,还是轻声开口:「所以你昨天到底是梦到什么?」 「我梦到自己在老宅,只是那个年代看起来像是很古早之前的徐家,还梦到一个男人拿着酒,要跟我一起喝,结果……」 徐欣妤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徐昇凌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变得冷然,似乎对徐欣妤说的话,有什么意见似的。他眼眸馀光瞥向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徐欣妤,语气却是轻飘飘的:「结果,在梦中的你被那个男人杀死了,是吗?」 徐欣妤震惊地睁大双眸,她怎么也没想到连这样的走向,徐昇凌都能猜得到,这个人也太可怕了吧?她扭头深深地望着自己的大哥,要不是知道这个人不可能犯罪,她都想要二十四小时跟踪他了。 她不怕犯罪,只怕这个人是个智慧犯,让他们无法顺利将罪犯绳之以法。她发现自己的大哥说完那句话以后,没有再开口说些其它的话。她亦是轻飘飘地说着,彷彿说的是别人的事一样:「是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很清楚自己在作梦,但就是醒不过来。」 他没接话,只是专注着开车,徐欣妤随即也低下头看着手机里的讯息。从刚刚开始自己的手机提示音都没停过,她不耐烦地看了一眼画面,随即就直接将手机关机。 徐欣妤望着把车停下来的徐昇凌,疑惑地顺着徐昇凌的目光看过去,只有一个满脸是血,身穿白衣的长发女子死盯着他们。徐欣妤深知又是撞鬼了,不过她没想到徐昇凌也能看见无形。 「大哥……」 徐昇凌却是没开口,衝她摇头后,就又转身扬长而去。她被徐昇凌的这个操作给弄的有些迷糊了。她这大哥这也太淡定了吧?是她没睡醒,还是徐昇凌没睡醒啊? 不对,他们就这样离开了会不会招惹什么东西跟着他们回到西城啊?她一脸的纠结,但看徐昇凌只是那么一瞬不悦而已,随即又恢復那派轻松自如、毫无影响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 就算她想问,其实也是问不出口的。她猛然想到出门前徐昇凌对她的警告后,仅能闭上她的嘴,她才不想去试探徐昇凌的底线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何况,他们虽说是兄妹,但其实他们之间的这个关係并不对等。有时候她无法分辨出来徐昇凌对她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是兄妹吗?还是在她成年时,自己跟他不过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她不知道,也不想去多问什么。她寧愿就这么逃避一辈子,也不去问那些有关自己身世的事。 待两人站在徐家老宅门口前时,徐风吹拂,暖阳高照,可是却有一点让两人有些困惑。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的感觉。两人不约而同地有这么一个想法。两人互视一眼后,这才像是真正确认是自己家般踏入徐家。徐欣妤看着徐昇凌脸色铁青,一语不发地快步走进大厅,她不由得歪头,面露疑惑。 她只觉得自己的这个大哥真的越来越多谜团了。徐欣妤匆匆瞥过满院落叶便跟上徐昇凌的脚步,她总算能明白徐昇凌为何会有这么难看的脸色,换做是她,那也是要生气的。 说好的要回老家祭祖,怎么弄得只有自己和徐昇凌回来的感觉?其他的长辈们呢?她不禁摇头,早知道自己就不进这个家门,直接住西城的饭店,等事情查清楚了再回东城。 她向来不喜欢回老宅,要不是今天是被强烈要求回来西城一趟,她才不想要踏入这个令她深恶痛绝的地方。徐家人除了徐昇凌没有一个是好人,这是她从小到大的所有印象。 追上徐昇凌的脚步,徐欣妤的目光就被主位上的那名老者所吸引,她只是頷首表示礼貌,便站在徐昇凌身后一语不发。 「昇凌啊!」那老者面露笑意,和蔼地向徐昇凌招手。徐昇凌和徐欣妤心里都非常清楚这个老人的性子,他分明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傢伙,若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对待他们这些子孙更是如此,食古不化也就罢了,更是开口闭口嫡出、本家之语,纵然是信奉古礼的徐昇凌都无法接受其思想。他眼神落到徐欣妤身上,好似嫌弃,一改方才对徐昇凌的态度:「你还知道回来?白眼狼。」 徐昇凌和徐欣妤两人对视一眼,徐欣妤只是轻笑,拉住徐昇凌按捺不住要与老者辩论的衝动,随后却是冷下脸来:「我若真是白眼狼,这么些年我就该去找我的生父、生母,而非听你们这些倚老卖老的长辈之语,便要回来受辱。」 徐欣妤目光悠悠地看着老者,满是轻蔑和失望。这么多年,依旧没改,真不知道徐家为何会交给这么一个人,辱了当年叱吒风云的先祖名声,更是毁了当今徐家对外的地位。 徐昇凌蹙起眉梢,对眼前这个老者的不耐烦已然达到高峰,也不等对方开口便逕直走到一旁的椅子,坐在老者的下首,轻转着掛在自己身上的手环。 陷入沉默的大厅,气氛陷入一阵诡譎。这时徐欣妤才发现,家中除了这个老人外,还有三个年轻人,她摇着头,叹了口气,她虽然不喜家中长辈,也可以耍任性不管不顾就多年不回老宅,但是在小孩面前,她也不想导致徐家的小孩对家里的态度因她而改变。 她哪里知道,哪怕自己多有忍让,家里的这些人并不会放过她,反而还会得寸进尺。她知道自己有不同寻常人的地方,可是她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可以看见那些看不见的「东西」罢了,她猜想或许最大的错误就是自己并非本家女。 「族长,我知道感恩,但是那也要你们懂得尊重我。」她看了眼徐昇凌,又轻声说道。她现在主动软下身段,不过是看在徐昇凌对她的养育之恩,加上年纪渐长,再像从前那样跟家里人硬碰硬,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欣妤,走吧,我晚些还有事情要处理,我先帮你把行李拿进去。」还不等族长说话,徐昇凌便冷着脸色,他对族长没有什么话可以说,无视族长欲要说话的样子,拉着徐欣妤的行李箱就往内院走去。 她看了眼被徐昇凌的举动吓到的三个小孩,估计这三个孩子没见识过徐昇凌这些年对族长逐渐暴躁和不耐烦的模样。但也不怪徐昇凌会如此了,谁会有事没事就对自己家里的小孩就开口闭口皆是「白眼狼」这三个字? 她向三个小孩点头后,就跟上徐昇凌的脚步,心里头的怀疑更甚。徐昇凌对她的态度她可以理解,对家里长辈的怒气也是有目共睹,可是走在面前的那个人,从前那可是尊卑有序到令人咋舌的。家里谁都有可能反抗长辈们,唯独他绝对不可能这么做。 但今日却是令她大开眼界了。今天徐昇凌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处处不给族长脸面般,表现太过异常。 「大哥……」徐欣妤一下子窜到他的面前,脸凑到那张依旧清冷到彷若冰霜的面庞前:「大哥,你今天是怎么了?竟然想跟族长吵起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我没怎么了。」他无奈地轻推徐欣妤的额,拉开几分距离,「我不过是不想再忍那老匹夫而已。以前我觉得你还小,不想让你受到家里的这些长辈他们恶意伤害才处处礼敬有加,但是这么些年过去,你都成年了还是如此态度,我忽然就觉得没必要再给他们脸面,反正他们也不想要。」 她想了一下,徐昇凌对族长的称呼更加不敬,言语之间带有森然之意,怎么想都觉得不像是徐昇凌会做出的举动。 等等……恶意伤害?徐昇凌说的这个是什么意思? 「恶意伤害?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徐欣妤不由得瞇起双眸,她轻声问道:「难道在我小时候出过什么事?」 他没回答徐欣妤的问题,只是推开一道大门,她抬头看向牌匾。 曦兰院——晨曦蝶兰香,锦绣延绵长。 可是一想到这个寓意,徐欣妤却是觉得有些讽刺。徐家的过往虽然她不是很清楚,但是今时今日的徐家,哪里有「锦绣延绵长」的景象?早就被当今的族长给祸害的不知道什么样了。 她眼眸紧盯着徐昇凌,他一直逃避自己的问题,到底是为什么?她挡住徐昇凌放下行李厢就要离开的身影:「大哥,我小时候发生的事你不说,问你有关先祖的事你也瞒着我,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徐昇凌望着徐欣妤的眼睛,只见她宛若一条可以剖析人心的毒蛇似的,直盯着他,她不仅一次试探自己,无论是明面上又或是私底下,她都想抓到这背后的真相,可惜,徐昇凌一次次地不肯说。 她觉得自己的耐心总有一天会被徐昇凌消耗殆尽。她可以等,但是一个个谜团接二连三地跳出,且感觉又是环环相扣,自己再不问个清楚,只怕自己是要被逼疯的。 而他亦是这般觉得,只是他没有想要再刻意瞒着。他想了一下,「我徐家直系先祖就有十多位,你不说你想知道谁,我怎么跟你说?何况,我也不是都知道那些先祖们的过往。至于你小时候的事……总之,你先想好你到底想知道什么,等我回来再说。」 徐昇凌说罢便匆匆就往门口走去。徐欣妤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之间好像就明白,为什么他给自己的感觉十分异常,就好像虚无飘渺的存在,那种无法形容的怪……果然不是错觉,而是真实的在那个人身上也看得见。 可是那个人跟徐昇凌的形象也差太多了,会是自己想错了方向吗? 她坐在床缘边上,想了许久,就是想不通这里面的所有关联,明明就是一环扣着一环的事情,但当她要将这一切扣在一起时,又全部对不上。像是有人刻意要让她发现破绽,又想让她觉得这些都是错觉,是自己的方向找错似的。 还有,自己昨天为什么会突然地就梦到以前才会梦到的梦境? 在徐家老宅反方向的一隅角落有一座城隍庙,悬掛不少已然点亮的红灯笼,若是白日来看是十分壮观,但到了晚上,周遭没有任何路灯点缀,显得阴气森森,令人畏惧。 此时络绎不绝的人潮,可见此地城隍庙的香火十分鼎盛,但在暗黑、无人可以顾及到的一角里,却是有一道人影站着。那人眼里带着对世间的悲悯,却也带着可以剖析万物的犀利,灼灼地瞧着。 但看不见其喜怒悲乐,总觉得下一刻便要得罪此人般,跪在他身后的两人惟有极重的压迫感油然而生。他们不是没听闻对于眼前人的传言,只是实际见着了,才知传言不假,尤为甚之。 他们俩人相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见恐惧与森森冷意,眼前这位大人不说话,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哪敢开口?城隍与眼前这位大人的阶位相同,但那也只是相同而已,有谁不知,这位大人那可是可以与冥王比肩的存在,权、位一步之差,便差之千里。 他们没见过勾魂使的实际形象,也不知其名,只知其心性十分心狠手辣、冷酷无情,更有甚者传言其嗜血成性,虐杀无数。连城隍都不敢前来拜见这位大人,推派他们见其人,可见勾魂使到底是何等人物。 他们暗自叹了口气,以眼神推来推去,谁都不愿开这个口,眼里的抗拒都道明所有他们不想面对勾魂使的心绪。还不等他们二人推派出一个人开口,勾魂使便已经扭过头盯着他们。 「张思泉留下,你退下吧。」他也不为难他们,只指着其中一人说道。他看向那个名唤张思泉的勾魂官时,眼里的复杂之色表露无遗,不解、痛苦,和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无奈。 张思泉眼看勾魂使又不言语,只顾着扭头看向那络绎不绝的人潮,竟现出不为人知——悲悯苍生、心怀世人的气场。从他的背影望去,张思泉哪里还能不明白之前听过的那个传闻。 都说勾魂使功高震主,暗藏祸心,欲将冥王取而代之,但自从勾魂使离开地府的这百年间,未曾听闻过勾魂使的任何消息,哪怕有什么书信、公文上的往来,那也只见其文,不见其人。 倘若勾魂使真如这些传言所说,冥王还会放任勾魂使在所有恶鬼都被抓获之后继续待在阳间?倘若真如那些人说的,勾魂使还会如此行踪不明,但似如履薄冰般,所有地府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反正他是不信的。百年前的那场内乱,勾魂使运筹帷幄之姿他是看在眼里的,他是如何忠君护主,自己都是经歷过,无从可以颠倒黑白。勾魂使在千年之前便是如此,那更遑论今时。 「大人,不知您有何吩咐?」他最终还是开口问道。所有原因他都想过一遍,终究还是不知道勾魂使到底想做什么。 想他置勾魂官之首千年,向来战战兢兢,从未有过懈怠之处,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城隍推出来见这么一号在地府说一不二的人,更没想到要自己一个人面对勾魂使。 他到底都做了什么孽才有这么一遭? 张思泉从方才就跪在地上,现在他的双脚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勾魂使宛若这时才发现他从头到尾都一直跪着一般,淡漠地开口:「你起来吧,是本官没注意这些。」 「下官不敢。」他起身之时踉蹌几分,才稳住自己的身形,他目光微凝,顺着勾魂使的眼眸望去,看见的是一眾阳世间的人们。 他们身为地府勾魂官,瞧见的人情百态不胜枚举,难以计数,更别提勾魂使,他还未离开地府、公务也还握在他手上之时,十有八九的亡魂皆是他亲自勾回地府,并且参与判官之审。 他见过的亡魂,和其背后发生的故事,定然是比地府眾人多上许多。 他想,地府眾人有谁可以与如勾魂使一般?可惜,地府的大眾,皆认为勾魂使怀有恶心,各个都想将其拉下高位,取而代之。 勾魂使确实如其人,并不好相与,更遑论可以到称兄道弟的地步,大家谁不是望而却步,保持距离?但唯有身为四方勾魂官的他们明白、身为地府统治者的冥王明白。 明白勾魂使的心性与能力。 以他之力、之权定然可以反,可以摧毁冥王的所有,就像那些传闻说的一样,将这个已然没有任何巩固之必要的皇权推翻殆尽,让自己上位成为这地府的主宰。 可是这个人从百年前大乱时,不但没有反,更没有置之身外,反而以自己的权谋帮助如今的冥王走到如今这个说一不二的地位,可以说是没有勾魂使,便没有现今的冥王。 如今的勾魂使明明可以与冥王比肩,可却是什么也没做,反倒是为了冥王的皇位安稳,不仅一次提出要冥王让他轮回,更甚是让君上同意他以抓捕出逃恶鬼之名,逗留在阳间。 这些勾魂使一个字都未对旁人提过,若非为保地府事务能正常运行,也许勾魂使还真的连告知一声的心思都没有,就此如同人间蒸发般。 他从这些思绪中抽出,才回过神,「大人,是下官犯了何事,您为何如此看下官?」 让他今日觉得莫名其妙的应该还是这位大人的反应。他很确信他并没有哪里得罪过勾魂使,但勾魂使这个眼神,让他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你……还记得多少前尘之事?」 啊?张思泉不禁疑惑,这么没头没尾的一个问句,他有点摸不着头绪。怎么突然之间就问起他生前之事了? 他不觉得勾魂使是那样容易心生好奇之人,更知其不是那种愿意多事的性子,今日会问这个问题,简直是打破他对于勾魂使的印象。 眼看勾魂使一直盯着自己瞧,他越加的感觉不自在,他跟勾魂使的接触可以说是没有,就连当初地府内乱之时,他都没见过勾魂使,是直到勾魂使离开地府前来阳间,他才跟对方有书信的往来,仅此而已。 他除了没得罪眼前这个人,更是与其并不相熟,他只觉得莫名其妙。 张思泉暗自叹了口气,勾魂使的性子还真不是他们这一阶层的人可以探知的,简直是随心所欲、难以捉摸的存在。 「下官已死千年,许多尘世之事早已模糊不清了。」他如实说道。别说他自己了,就他来看,或许就连勾魂使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生前之事吧? 勾魂使闻言只是轻笑一声,那个笑里竟藏着苦涩、无奈,张思泉看着勾魂使定睛的眼神,就听见他悠然开口,「是吗?天玄二十七年四月四日酉时二刻所发生的事你忘了?」 天玄二十七年……他脸色顿时惨白,经过勾魂使的这么一个提醒,张思泉忽然想起那个阴雨缠绵的午后。 那是改变两氏族人一生的下午。 他哪里会忘?自己的身死,跟这件事的发生脱不了任何的关係。勾魂使眼里的凄哀,似乎已经道明了自己的身分般,他倏忽间又跪了下去。 不仅害怕,更多的是愧疚。 「大、大人!您信我,我没有要害您的意思,我也不知道那杯酒有毒啊!大人,徐家与张家乃为世交,您向来知道我的心性,我何必出此下策,与徐家交恶?」他不敢喊勾魂使的名字,深怕眼前的人已经不想认他为朋友。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当年他带到徐府的那杯酒,导致勾魂使身殞,致使徐家曾一度陷入困顿,也害得徐家的稚子没了父亲。 勾魂使怎么会不知张思泉的心性,从前两人便因世族之故十分要好,两家皆以商贾之身发家,至两人成年接手各自家族產业,也未因此而交恶,更是联手成为在当时有头有脸的大族,更一起挤身进皇商之列。 若说当时的张家家主张思泉真要包藏祸心,欲以一杯毒酒断送自己性命,也未尝不可,只是这个人的雷霆手段自己也是见识过的,又何必亲自送那壶被加了毒的酒过来徐家? 然而为何做了这些事,不仅对着官府与自己的妻子喊冤,且在自己出狱后还帮他的妻子、二弟重振家族事业?这一切都说不通。 查到目前为止,他当然愿意相信张思泉并没有想要杀自己的意思,可是毒酒确实是他带来的。 「我自然是信你的。」他将张思泉从地上扶起,眼神里唯有无奈,「但事已过去千年之久,若真要查清是谁所为,着实有些困难。且就算查清,你我两家的关係也难回从前。」 这其中的道理,张思泉哪里不知道,他亦唯有頷首:「只要大人相信下官并没有杀害您的心思,下官便安心了。其他的,下官并不在乎。」 「此事本该在你来地府后就问了的,只不过我忽然被当时还是亲王的君上带回他的府上,来不及与你联络,之后更是没机会,要不是徐家的小辈有事回来,估计是永远也无法问出口的。」他苦笑道:「查到这里,其实就知道你是无辜的,只是我到底还是想亲自听你说。」 张思泉亦只能回以一个无能为力的笑。 他本来早就没有想要寻找什么真相,只是,他眼眸一转,却是想到一个他们都没想到的问题:「大人,那……兇手会是谁?」 「不知道。」勾魂使轻声道,「不过,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大人您吩咐就是,拜託这词太重了些。」张思泉躬身一礼道。 「你也知道重了?你我之间本就不用如此生分,私底下你还是叫我名字就好。」勾魂使这才笑着答:「你和东城的勾魂官之首汪婷调换,入我麾下。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至东城特调组帮帮我家那小辈。」 他只是略略沉思,「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就去?」 「越早越好。」勾魂使只是这么说了一句,随后眼神看向光明处,轻声说道:「我先走了,你如果手上有职务,就赶紧结束,与汪婷交接。」 语毕,竟是化成一道黑烟,然后在张思泉的面前消失不见。 他无奈摇头。 徐应硕这说走就走的性子,千年了,竟然还未改分毫? 这些传闻里头是怎么传他的来着?他努力回想一下,随即苦笑。他无法理解勾魂使,但他还不了解自己的这个兄弟? 想通许多后,他只能无奈地转身回到地府,将手上的卷宗一一整理。他不禁感叹,还好西城发生的事不多,可以立刻封存等待交接。 但可怜的就是东城的那位勾魂官之首了。这么些年来案卷不断,且勾魂使就待在东城,对其来说,压力定然不知比他们其馀三个大上多少。 徐欣妤躺在床上小憩,可脑海里却是不断地回想起过往的种种,更是梦见自己竟然被家中长辈下毒这样荒唐的梦境。 不是,徐家长辈再怎么不喜欢自己,应该不至于会做出这等有违法律的事吧?她猛然的睁开眼睛,但眼里的涣散还未消去。 又来了。又是明知是梦,却回不到现实。 就像是有意要将她拖在梦境里,不让她从梦中醒来一样。 好不容易清醒了些,她才从床榻上起来,「呀——」的一个长声,懒洋洋地伸着懒腰,不禁无奈。 怎么最近老遇见光怪陆离的事? 话说,都下午时分了,不知道徐昇凌回来了没,说好要跟她说的故事,可不能再让他给逃过去。 才刚走出院子,她便分不清方向地东张西望着。她什么都强,就连路痴技能都点满,判断方位有点困难。 只依稀记得徐昇凌的院子不在西边。 徐家的院落区分得很奇怪,可却不无道理,已有家室的住东边,成年但还未结婚的在西侧,未成年的便住在南侧。 而徐昇凌却是打破了徐家的规矩,据说自他未成年起,不仅不是住南侧,也不是住西侧,竟然是住在东边的一间院落。 她几乎凭藉小时候的记忆,摸索着走在这些弯弯绕绕宛若迷宫的小路上。但越走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因为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幽森的竹林,感觉没有尽头似的。她略显犹疑,小时候的经验告诉她,竹子招阴,自己的八字又轻,定然可以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人。 但这片竹林就像有魔力一般,不断地吸引她前往,她也的确如同受到诱惑似的,步步往竹林深处走去。 走一段路后,这才赫然重见光明,在光影之下,有一个院落独自坐落在此处。 凌萏院——凌霜迎风起,萏荷闻声避。 她依稀记得这好像是哪任家主的院落,只不过后来徐家曾经没落一阵子,那段时间里,徐家果如这被凌霜摧残的萏荷一般,眾人闻声而避之唯恐不及。 这院子见证主人的起落盛衰,同时也諭示当初那位家主的结局。当初她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只觉得不胜唏嘘。 咦?等一下,凌萏院……不就是徐昇凌现在住着的院落吗?她只觉得果然符合自己大哥的喜好啊! 只是她不记得从前有这么一片竹林啊。 她推开门进去,只见里屋的灯火皆暗着的,道其应该是还没回来,欲要转身离去时,却重心不稳,差点往身后的阶梯跌落。 此时,有一道身影眼明手快地将徐欣妤揽在怀中。确认对方没事后,才松一口气,随即带着怒意、严肃的语调便从徐欣妤的头顶传来:「不是,你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要注意脚下吗?」 「嘿嘿!这不是有大哥在吗?」她有恃无恐地回过头望向徐昇凌,她笑着拉过徐昇凌的手,「既然大哥你回来了,不如兑现你出门前的承诺?」 他一边将门推开,一边轻声答道:「那你说说,你是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勾魂使是我们哪一代先祖。」她轻啟朱唇,眼中闪过一丝对于徐昇凌的控诉,她这个哥哥,真是惯会逃避她的所有问题。 他轻叹一声,目光悠悠地望向远方:「勾魂使本名唤徐应硕,为徐家第十五代先祖。我们徐家世代经商,在徐应硕接手徐家之后,使得徐家可挤身成为当时西城里的有头有脸的人家,更是进而成为皇商之一。不过,风头太过,树敌也多,不知是谁在当时与徐家交好的张家家主张思泉带来的酒壶里下毒,导致徐应硕因此而亡,其身死后,唯留下妻儿守着徐家的產业,直至稚子成年承继家业。」 「那如果照你说的,张思泉乃为无辜之辈,为何族长之前还常常说是当时张家的家主所为?」徐欣妤起了疑惑,怎么族长跟自己大哥说的那般不一样?到底谁说的才是正确的? 「那是因为酒就是张思泉带来的啊!纵然当时的徐应硕之弟徐应奭和其妻林忆旋皆不相信张思泉有这般祸心,可是事实在那无从抵赖,更找不到真正的凶手,所以后代子孙才会认为徐应硕是张思泉所杀。」徐昇凌苦笑道:「当时的办案又不像现在有科学执法,自然是有苦说不清。不过这也导致我们徐家有派别之分,认为张思泉是无辜的那些嫡系、旁系现在都没有在西城,寧愿在其他地方供奉徐应硕的神祖牌位。」 徐欣妤略为沉吟,只是抬眸:「嗯……那如今在徐家的又是什么派别?」 「我是听说,族长认为张思泉就是兇手无疑,向来就与张家不太对付,至于那三个堂弟倒是跟我一样,认为张思泉是无辜的。」徐昇凌却话锋一转不禁冷笑一声,「但其实什么派别、真相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陷入了沉思。徐家的过往远比自己想像的还复杂,难怪徐昇凌不愿跟自己细说这么多,她想起勾魂使那傲视世间所有一切的眼神,或许,经那一遭,就算再怎么相信人性,也是会因此而转变的。 她只訕訕地「哦」一声,但不想徐昇凌已经站起身,走向自己书桌:「你先在我这里休息吧,晚点要跟家里的长辈吃饭,就不要来回折腾了。」 徐欣妤頷首,她不觉有异,听话地躺到徐昇凌的床上,忽然之间她闻到熟悉的香气。 这个香气,好像勾魂使身上的沉香,只是勾魂使并不在此处,这个香味是从何而来? 但不等她多想其他,便昏昏睡过去。 徐昇凌此时转头看向已经睡着了的徐欣妤,只是起身走到床榻边,神色带有着深意,难以琢磨的冷情。 他将手伸向徐欣妤的口袋,拿出一样东西。 那个东西,依旧发出异常的红光,尽显妖异。 第三章 慎终追远 她一路睡到晚上,偏头就见桌上摇曳着的烛火,可是却未看到这院子的主人,不禁皱起眉心,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徐欣妤这才抬手看着腕上的手錶,顿时吓得起身。她竟然睡得这样沉?完了,估计明天族长又要阴阳怪气许久。 虽然她是不在乎的,权当是左耳进右耳出便是,只是……大哥那里便不好交代了。说不准自家大哥是见自己怎么都叫不醒,乾脆就自己去面对家里那些长辈,等回来秋后算帐呢。 她忽然之间怔愣。 依稀记得自己睡着前还闻到过沉香的气味在这间屋子里环绕不散,怎么这会儿便烟消云散了呢? 起身走向摆着烛火的桌子,她这才看见桌上还有饭菜,只是随着时间的消逝,已经不再冒出热气。 嗯……看这个样子是徐昇凌算准她会这个时候起床,提早做好饭菜放到屋里? 该说不说,大哥对自己的习惯可以说是瞭若指掌,连她什么时候会起床都猜得到。 眼睛馀光瞥向一旁的纸条,看着上头的字跡,标准楷体不说,劲力十足。 都说见字如见人,但徐昇凌的这个字跡却看不出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格,就好像是刻意隐瞒了他所有的脾性似的。 就跟竹简上的那行行笔跡是一样的,望着徐昇凌的便条纸,她好像不可能不去猜想留下这张纸条的主人到底是什么的人。 勾魂使?徐昇凌?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样的关联? 徐欣妤坐下来吃饭的同时,也拿出手机来接听响了许久的电话。她听到电话另一头的消息过后,眼里充满不可置信,更多的却是因此而產生的反胃、噁心感。 连眼前的那些饭菜都加剧她的不适。她从小到大经歷许多的污辱、不喜,这些并不能成为使她感到难过,但这个电话却让她感到无比的噁心和恨意。 她从未有过如此赠恨一个人或一个家族,但现在有了。 才刚跟家里长辈一起吃饭的徐昇凌回来,看见徐欣妤还在自己的屋里,且脸色还如此的惨白,仔细想想,却没能想清其中关窍,有些无奈:「欣妤,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脸见鬼的样子。」 「大哥,你之前提到家里对我的恶意伤害,该不会就是徐家那些长辈给我下药的事吧?」徐欣妤摇摇头,随即自哂笑之,眼里不禁濛上水雾:「大哥,那时我尚在襁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徐昇凌望着徐欣妤已经颇有歇斯底里的倾向,他上前一步,抬手抹去她的泪,到底只轻微叹息一声:「是。我说的就是这个,要不是你命硬,怕是要去地府报到了。」 她怔怔地望着,似是在消化着徐昇凌所说的话,她无论怎么想大抵都没想到,最终伤她最深的,还是这群人。 原本以为,她最该恨的应该是自己的生父、生母,可是如今看来,最令人作呕的却是这群对外自詡对子孙有多么照顾、慈爱的徐家人,这些不过都是假象,她怎么会傻到相信这些自以为是、自私自利,信奉功利主义思想的徐家长辈呢? 慢慢的,徐欣妤眼里的委屈、不甘,渐渐地化作恨意,望着徐昇凌那个面容,也出现不该有的警惕,她一步一步后退,与徐昇凌拉开距离。 她已经对徐家的所有人毫无任何的信任,哪怕是眼前的兄长,她也不愿再给予任何的好脸色。 徐昇凌看她那样充满敌意的模样,唯有无奈:「欣妤,我不会伤害你,如果我真有心这么对你,我不会在那年冬天把你带回家。」 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才不愿将这些往年旧事说出口。 徐欣妤却是眼神里唯有疏离与冷意:「如果你真的把我当成亲妹妹看待,你就不会隐瞒我至今。包括所有的事。」 她说完,下一刻便后悔了。 从小,徐昇凌便对她极好,且可以说是有求必应,可是今时今日,她却这样对待她的这位哥哥。 或多或少有点不太知道感恩了。 「大哥,对不起,我、我只是……只是……」她说了半天,却还是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她像是想要逃离一般,抓着自己的手机和外套就往门口跑去。 他无奈地看着徐欣妤的背影,她变得如此,终究不是他所愿。 他不得不转头看向那一桌徐欣妤没动过的饭菜。 这一桌的食物可算是白费了。一口都没动,也不知道那孩子半夜会不会肚子饿? 徐昇凌叹了口气,随即只是将这一桌子的菜又拿回厨房。但又打开瓦斯煮水,厨房的灶火炊烟裊裊升空,直达天听。 徐家除了厨房外,安寧的像是没有人烟一样,陷入沉寂。徐欣妤走在家中却像是惊弓之鸟般,心里忐忑不安,毫无任何的安全感。 她从未觉得徐家老宅是那样的森然,自从知道自己曾被毒杀后,心理作用使然,这座府邸就像是随着那位被毒杀的家主逝世,也变得令人畏惧。 半夜的风是那样的冻骨,直窜心扉,可让她觉得心寒的,仍是徐家长辈做的事。 好不容易壮着胆子走回曦兰院,徐欣妤这才愣愣地看着自己这间只有基础摆设的屋子。 她刚刚在发什么疯? 她回想起方才的那一幕幕,突然有些心虚,但其实更让她感到不解的是,她怎么会情绪失控成这样? 是,徐家那群长辈是对她下毒了,这是闹人命的事。可是她却不觉得这事值得她如此生气,甚至產生恨意,方才她有一度是想要拿枪、拿刀以命抵命。 再后来,她是怎么又跟徐昇凌单方面吵起来的?徐昇凌是有秘密,可是以她的性子绝不可能会是这般说他,她这个哥哥向来神祕莫测,只要知道他不会害自己,基本什么都可以放心。 但……那一瞬间她都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了。 就好像是自己被夺舍了一般。所有的情绪都被无限放大,直到爆发。 对了!她忽然想起口袋里的东西,但翻遍了所有的口袋,都不见其影。是自己把它弄掉了? 据说那个东西可以摄人心魂,控制心智?可是明明东西就不在自己身边,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天好像做什么都不太对的感觉。也不知道徐昇凌有没有在生她方才莫名其妙骂他的气。 她皱着眉,却是不得其解。 越想,那躁动不安的心越加让她不必继续安眠。 叩叩——两下敲门声惊动仍在思索着方才一系列荒诞怪异之事的徐欣妤。又是两下听起来有些虚浮的敲门声,她才回过神要开门。 「欣妤?」正要转身回去的徐昇凌听身后有动静,又回过身,犹豫着看向徐欣妤:「我想说刚刚那一桌子的饭菜你都没怎么动,应该半夜会肚子饿,就帮你煮了碗麵,你如果不愿意吃,那我拿回去当宵夜也好。」 「呃,那什么,大哥,我吃不下那么多,要不然你留下来吃点?」她有些心虚地说道,随即目光有些躲闪,叹了口气:「大哥,你先进来吧。」 徐欣妤望着眼前捧着一碗麵的徐昇凌,她接过徐昇凌手中的麵,用委屈的神色向眼前人服软:「那个,大哥,刚刚……刚刚我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对你发脾气,对不起,你别生气,好不好?」 「没事,我没生你的气。先吃麵吧,不然等会儿麵就糊掉了。」他回以一个柔和的笑,他怎么会生她的气呢。 不过他方才确实是被徐欣妤的情绪给弄得不知做何反应。想他自己聪明一世,怎的就莫名其妙被徐欣妤给骂了。 自己确实是有事瞒着她,可是那也是为了她好,万一知道了,惹来更大的祸端怎么办? 「真的?」她有些不可置信。 「嗯。」徐昇凌只頷首,便指向那碗清麵,不再多开口。 看着徐欣妤正在大快朵颐的模样,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吃到一半,徐欣妤却是放下碗筷,眼里的焦灼已经掩藏不住,她还是想问出口:「大哥,徐家长辈就真的这么容不下我吗?为何会对一个才几岁大的孩子下此毒手?」 那时的她尚在襁褓,哪有什么记事能力,更遑论开口说话了,她什么事也没做,怎么就招惹徐家人的不痛快了? 「那倒不是,只不过是不想让非本家的人夺了家產罢了。」他一边替徐欣妤倒水,一边轻声说道。他目光落到徐欣妤身上,似是欲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也只是叹息一声,尔后垂下眼眸。 「怎么叹气了?」 徐昇凌抬眸看了一眼她:「家里的这些纷扰其实是衝着我来的,不过是连累你了。」 「衝着你?」她略微沉吟,想了一阵:「这几年你处理家族里的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就因为这个要对你下手?」 「不尽然,你也知道,自徐应硕先祖那代起,家族產业在基础上又扩增许多,家族里的人自然眼红,虽这些產业传至今日,也数不胜数,这样庞大的利益体系,谁不想把这些握在手里?」徐昇凌有些无奈:「人心向来如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连当初徐应硕也是从诸多伯叔辈手中想尽办法才拿回自己產业的经营权。」 「所以大哥你的意思是,徐家这些长辈不想让你握此大权,想继承这些產业,所以不择手段,连我都不放过?」徐欣妤望着自己的这个大哥,她好像能明白了。 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为何寧愿瞒着她,都不告诉她这些家里的纷纷扰扰。 原以为自己看的那些小说和电视剧里已经够夸张了,没想到在现实生活中也能见到,且就近在咫尺而已。 「嗯,别看族长对我这样,其实越是得到关注,越是会惹人眼红,当年我碍于你还小,不太敢放开手脚整顿这些人,且羽翼也未丰满,不好撕破脸,如今看来,徐家人的家风规矩是该好好治一治了。」徐昇凌说话之间却升起不是他惯有的儒沐之风。 倒是像古代廝杀于战场的将军,那语调就如同不可一世的上位者对卑贱如螻蚁般的下位者的轻蔑。肃杀之气渐甚。 他见徐欣妤沉思的面庞,不禁笑出声来,宛若方才只是一场错觉,他想了一想,「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再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陪你。」 徐欣妤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愣地看着:「啊?陪我?」 他却像是理所当然一样点头,目光落在徐欣妤的身上:「每次回来老宅,你不是总做恶梦吗?」 只说这么一句,徐欣妤这才明白过来,顺从地走到床榻边上,可是却又一脸困惑的模样,转过身问道:「可是你睡哪啊?还是你睡床,我趴着睡吧?」 「没事,你睡床,我没那么早睡,你没看我还带笔电过来?」 她往桌上看去,徐昇凌确实是带着笔电过来的,难怪他刚刚捧着碗的姿势有点怪异。 他替徐欣妤盖好被子,便移到一旁的桌椅,打开笔电的同时,也调暗了光线。 徐欣妤偏头看他那张专心致志,毫无旁人的那张面容,只是轻然一笑,缓然闭上双眸。 一大清早,见阳光洒落窗前,鸟儿低唱着秋天的岁月悠然,徐风恣意地抚着大地。她翻身下床,已然没见着徐昇凌的身影。 昨日聊得有些晚了,今晨起床都已经早上八点,与家里的规矩背道而驰。昨日没能跟家中那群长辈吃饭已然是不礼貌的表现,今天又如此,估计是要被说话的了。 她推开门望去,只见一人影提剑练招,剑法惊奇不说,更简单俐落。其剑势如虹,似有廝杀战场之感,可那使剑之人,身段依旧温文儒雅,形成两种强烈的对比感。 令人如痴如醉。 不过,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徐昇凌竟然会使剑,且是如此熟练。她望着已然收了剑的徐昇凌向她走来,快步迎上前去,目光满是崇拜:「大哥,没想到你会使剑啊!好酷!」 「从前就会了的,只不过工作忙加上没地方让我可以练剑,就把剑放在老宅了。」徐昇凌将剑放到一旁,看了眼手錶,以眼神示意:「走吧,一起去吃早餐,九点还要去祭祖。」 「你们都看看几点了!竟然睡到现在才醒,还知不知道规矩了?」待他们走到正厅,就见族长抓着三个小孩子一顿说教。 果不其然,所有的设想都被徐欣妤猜得一清二楚。 可是这也不能怪这三个孩子,虽然说都是在徐家老宅长大的,可是生活习惯改变,绝不可能再像在徐家一样,守着那些古早礼仪规矩了。 就连一向遵守家规古礼的徐昇凌也不可能时时都能做到。 两人相视一眼,徐昇凌上前开了口:「族长,我也睡过头了,你不如连我一起罚?」 族长望着徐昇凌那一脸的冷意,不由自主的摆手:「算了、算了,看在昇凌你的面子上,下不为例。」 「那今日祭祖,族长你也不必去了,我们五个去就好。」徐昇凌终于回以笑容,只是那笑落在族长眼里却是明晃晃的威胁。 他忽然觉得,这个小辈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就好像这句话只是通知,而非商量。 其实从以前就觉得他就像是徐昇凌的傀儡一般,许多时候,家族里的大小事情皆以徐昇凌为主,不再是他这个族长做主了。 现在的徐家上下,似乎确实都是以徐昇凌为尊,他为卑。从前那高高在上的权威,在徐昇凌面前完全瓦解,什么也不剩。 徐昇凌看着已经上下打量起自己的族长,不多加以催促,他心里明镜般,族长不过是觉得自己的权力已然被架空了,心生不满罢了。才不是为了去不去祭祖而担忧。 从前便是如此。 族长最终也唯有一声叹息,便拄着拐杖往内院走去。那三个人看着族长在这个大他们好几岁的堂哥面前都讨不了好,只能这么败下阵来,只觉得惊奇。 从前觉得自己的这个堂哥生性冷淡,不太爱与他们说话,又跟那些长辈一样注重所谓的传统,但不过都是活在封建制度下,食古不化之辈。 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他们从小到大好像第一次见到族长如此狼狈,以前到现在族长什么时候有吃过这哑巴亏? 他们悄然看向这对兄妹,依稀记得他们的这个大堂哥并不是那种会对人阴阳怪气的性格啊。 怎么一年不见,徐昇凌的性格变化这么大? 正当这三个兄弟仍在狐疑徐昇凌的个性怎么变得让他们琢磨不透时,徐昇凌便已经恢復温柔的神色,笑脸盈盈与他们轻语:「走吧,你们还没吃早餐吧?趁还有时间,先去买个早餐再去山上。」 他们三人不得不面面相覷,这个人前一刻还在与族长拉扯,怎么下一秒就能跟他们谈笑风生,这变脸速度真是一绝啊! 况且,刚刚他说什么来着?他自己也睡过头了? 等一下!他们应该都没听错吧?家族里最不可能打破规矩的人,连连改变了他们既有的印象。真的不是他们还在睡? 他们虽有狐疑,却还是跟了上去,他们不由得抬头望着那遥不可及的天,怎么感觉这天变得猝不及防呢? 几人站在早餐店门口,徐欣妤见三人还在思索,索性把钱包和早就拿在手上的三明治丢给站在她身边的小孩,转身就去找正于不远处等他们的徐昇凌。 他见只有徐欣妤出来,疑惑了一瞬,却没多说什么,继续抬头看着远处的山峦。 徐欣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并不觉有异,只是见徐昇凌面色铁青,覆上严肃之态,她颇有不解:「大哥,怎么了?」 「我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他蹙起眉说道。「而且这件事感觉并不简单。」 徐欣妤自然是没听懂他说什么,本能性地点头,随即看向已经买好早餐向他们走来的那三个孩子,只见其中的一个孩子递给她钱包。「堂姊,我们三个人的早餐钱一共一百二十元,已经放在你钱包里了。」 「本来就是要请你们的,不用给我。」她说着,便拿出那一百二十元还给三个小孩:「你们都喊我一声堂姐了,哪有让弟弟掏钱的道理?」 说罢,便将他们手中的塑胶袋接过去,转身就跑向已经走远了的徐昇凌身边,丝毫不给还在原地的三人开口的机会。 他们三个看着两人的背影,就见徐昇凌无奈摇头,但手还是伸过去拿徐欣妤手上的东西,就好像是拿徐欣妤没办法一样。 事实也是如此。她知道只要她做得不要太过火,其实徐昇凌都会对她百依百顺的。 几人上山,一路蜿蜒曲折,两旁苍翠挺拔,遮住那令人晕眩的骄阳,纵然如此,几人还是走得满身是汗。徐昇凌和徐欣妤并肩走在前头,却不见其疲惫之态,倒有精神奕奕之色,三人见状,唯有哀苦连天。 徐欣妤扭头就看见三个少年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已然停下脚步,一脸生无可恋的眼神望着他们两个。她不禁莞尔,但也回过头望向还在继续往前走的徐昇凌:「大哥,你可不可以等一下他们?」 但闻走在前头的他急促的声调:「就快到了,那我先上去,你们慢慢走,欣妤你陪他们。注意安全,这里似乎才刚下过雨,有点滑。」 还想说什么的徐欣妤却被硬生生地掐断话音,只得认命的跟着这三个体力值降到零的少年。 等他们姍姍才到宗祠,就见里头早已被打扫乾净,香炉里也已插上三柱清香、摆上三牲果盘。徐昇凌早已站在门口等他们,负手而立,颇有謫仙傲骨之姿。 「大哥,你动作也太快了吧?」几人见状不由得叹为观止,短短几分鐘就已经全部整理乾净了。那他们还有必要打扫吗? 「是你们太慢了。」徐昇凌苦笑,随即只是轻语:「你们先去里面的房间吃早餐,欣妤,你跟我来。」 她跟着徐昇凌的脚步又走出屋外,她不禁疑惑:「大哥,你怎么了?从刚刚就一直往山上的方向看,现在又叫我出来。」 「你向来看得见无形眾生,你有什么发现吗?」徐昇凌指着眼前一览无疑的墓园,唯有困惑,和急于想要得到解答的神情。 徐欣妤见徐昇凌十分急迫,这才摆正神色,仔细观察起这一片墓园。这个墓园有西城两大家族的先人,照道理而言应该可以算是非常的「热闹」。 可是,如今看来却是十分幽静,连外面的孤魂野鬼也未看见。 咦?对啊!为什么这里会那样安静?比小时候来还要安寧,这是怎么回事啊?她面容逐渐出现疑惑。 上山时还没发觉到,经过徐昇凌这样提醒,她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嗯……我觉得这片墓园都很奇怪。」徐欣妤实话实说,她指着这一片墓园说道:「小时候我不愿上山是因为这里的孤魂野鬼和先人实在太多了,我是真的害怕,可是你刚刚提醒了我,我一路上来,都没看见不该看见的人。这一片墓园,包括山区,都太过于安静了。」 「果然……」徐昇凌闻言,只低语这么一句。 「什么?」 「没什么。欣妤,你先去吃饭吧。」他摇摇头,指着天空说道:「我感觉这天要变了。」 「吃饭之前,我有问题想要问。」徐欣妤目光直落在徐昇凌的身上,她试探性的问道:「大哥,你的家族玉珮在哪?」 「在家。」徐昇凌只觉得莫名其妙:「好端端的,问这个做甚?」 「没有,只是好奇嘛!好啦,大哥,一起去吃早餐吧。」她只是笑着答,但路过徐昇凌身边时,却是阴沉着声音:「你又在骗我,你……不是这个世间的存在,对吧?」 他冷下脸看着已经错身走进屋里的那道人影,随即也唯有叹息,跟上姑娘的脚步,回到屋里。 他前脚才刚踏进屋,顿时阴风大起,周边树叶沙沙作响,捲起地上落叶,致其纷飞,尽显诡譎。 细雨缠绵于窗外呼啸秋风下,天色逐渐黯淡,又是在山区的墓园,令人不安的恐惧感逐渐佔据三个孩子心中。 他们谁也没想到,两个堂哥、堂姐在外面说完话,回来就像是大吵一架似的,谁也不愿理谁,烘托起阵阵森然之感。 屋内安静的连一根针掉落都听得见,三兄弟也只能面面相覷,谁也不敢开这个口。他们明显感受到徐昇凌和徐欣妤此时的气场到底有多可怕。 听说一个是东城大学的教授,一个是东城特调组的组长,两人的威严可以是不分上下的难缠。 只是何必为难他们三个呢?他们可是什么事都没做啊!为什么要遭这一个罪呢? 滴答——滴答——窗外缠绵细雨不知何时变成磅礡大雨,雨势之浩大,似是想要将人吞没一般,徐昇凌看着窗外已经模糊不清的风景,只是垂下眼眸,不知在思索着些什么。 山上的雨变化之大,将五人困在这小小的屋内,不得动弹。烛火静謐地摇曳着,若非窗外之势太过,或许还能感受到岁月静好。 忽然之间,连连数声细小的声响藉着倾盆大雨传入两人耳里。徐昇凌和徐欣妤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紧闭的窗,透过窗户看到窗外景色。 她自认自己的听力还算不错,定然没有听错。不禁扭头望向徐昇凌,没想到的是对方也向自己看来。 「我想去看看。」她轻声说道。 「去吧。」徐昇凌故作不经意,悄然指着徐欣妤掛在腰带上的玉珮,无奈说道:「注意安全,我感觉这雨不太对劲。」 徐欣妤怔愣许久,才回过神来,她不禁笑出声:「好,不过等我回来,你也得老实交代。」 徐昇凌却只是盯着她看:「等你平安回来再说。」 目送徐欣妤出门后,三个少年才敢围上前,目光灼灼,却也不失惧色:「大哥,你和堂姐是吵架了吗?刚刚你们都不说话好可怕,还有,刚刚你们是在打什么哑谜啊?怎么都听不懂。」 「没什么,只是意见分歧罢了。」他边说边起身往身后的柜子走去,从里面翻出一个香炉。 又不知道从何拿出一柱香,将其点上。没过多久,屋内几人便开始昏昏欲睡,最终各个都趴在桌上沉眠。 唯有一人,仍是清醒着的望着趴在桌上的三个孩子。 与此同时,屋外的雨势渐弱,徐欣妤穿着雨衣循声音源头而去,林道幽暗非常,又因下过雨,变得泥泞,十分难行,她不得不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勉强能看清楚路。 但她越走,心里却是越没底,但更多的却是疑惑,她依稀记得这个方向的尽头似乎是个悬崖吧?怎么会有声音从这边传出?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审视周围。 她严重怀疑这个声音是为了蛊惑人心才出现的。但蛊惑的对象是谁,现在倒是不言而喻了。 山林之中魑魅魍魎居多,她可以理解,有孤魂野鬼,她也是认了的,何况这处也有两大家族的墓园在,定然有大量的亡魂在此。 而这些亡魂是否为良善之辈,她确实是不好说,不过此处有那位大人的墓在,怎么还有山精鬼魅敢在此作乱?也不怕那位大人震怒之下,不顾地府规矩行事吗? 这一切就像调虎离山计,将她引出徐家祠堂,然后—— 她忽然明白了一切似的,转身往回跑去,自家大哥和三个堂弟都还在祠堂里呢!虽然她知道让她离开祠堂也有徐昇凌的推波助澜,可是道其根本,就是有人想要藉由这些縹緲的声音吸引她而出。 只是目的为何?背后操纵之人又是谁? 她越想,脚步又加快了许多。她这心里可谓是七上八下的,她已经打定主意等回到祠堂一发现不对,就赶紧请勾魂使现身主持公道了。 等她回到徐家祠堂时,就见一道人影佇立在祠堂门口,左手持剑抵住那跪倒在地的邪魔,顿时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那人居高临下之姿,就像是傲视世间一切的上位者,他忽然像是察觉到什么,抬眸一看,竟有几分愣神,随即又恢復那冷淡自持的模样。 好像对他而言,世间万物皆为螻蚁,不值得他花费任何时间与力气一般。 可是她却不这么认为。 至少在她的印象里,那人就不是这样一个的人。 「你可知罪?」 此话一出,那邪魔只是冷眼望之,随即狂笑不止,若闻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目光越加狠戾,祂恶狠狠地直视勾魂使:「罪?我何罪之有啊?反倒是你!勾魂使!难道你就没有罪?」 「本官自是有罪,罪在未能前几日闹出祸端时便将你押到君上面前。」勾魂使漠然开口,看不清神色,却可感觉得到此人的杀伐之气。 要不是自家子孙在此,他或许也不会在此与此人废话许久。他只是抬头望向这片天,不知思索什么,下一刻却是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姑娘身上。 「当年你犯案后,君上是想要网开一面,留你性命,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君上底线,君上这才下令追杀你。」他缓了语气继续说道:「今日你以计惑我子孙心智,欲使她受到伤害,更是罪加一等,襄槴,何不回头?」 「回头?哼!我说过地府有你便没有我,今日他们有这般下场,也是他们罪有应得,我不过是把他们的恶放大罢了。」襄槴忽然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徐欣妤,只是好笑地说道:「没想到堂堂勾魂使也会有七情六慾,我还以为你眾叛亲离,孤家寡人了呢!」 「凡是世间眾生,哪个是没有七情六慾的?襄槴,本官终究没有想要抢了你的位置,若非君上强行让本官留下,本官早已在百年前那场大乱后就饮下断忆汤前去轮回了。」勾魂使只是微叹道:「剩下该交代的事,你自己去跟君上说清楚吧。」 说话之间,站在焞兽身后的两个勾魂官便已经将祂绑上铁鍊,他们二人望着勾魂使:「大人,张思泉大人说有事想求见您,不知您方便与否?」 「让他晚些再来见我。辛苦你们二人了,告知君上,我留他性命是因为其为君上神兽,应当要君上自己处置,但此贼人不该留,望君上早下决断。」他又恢復了那傲视世间的眼神,「去吧。」 两人互视一眼,却没多说什么,冥王和勾魂使的旨意基本只要听从即可,其他的与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无关。二人只是拱手言道:「是,下官明白,请大人放心。」 焞兽忽然身形一动,往后衝向徐欣妤的方向,手中亦是握上一把匕首。「去死吧!」 勾魂使见状,竟是比焞兽动作更快些,他立刻移动身形,恰好挡在徐欣妤面前,他手中化出一把长剑,一招将其匕首打飞掉落地上,下一刻又将剑架在焞兽脖颈上。 「孩子,闭眼。」他偏头道。见徐欣妤已然闭上双眸,只微瞇起眼,随即便是一剑抹了焞兽的脖子。 两位勾魂官站在原地,还来不及反应,等他们回过神来,就见焞兽已然倒地不起,黑色的血水淌流不止。 再过没多久,焞兽便化为齎粉,自此烟消云散。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勾魂使的眼神里唯有戾气,哪有方才清冷,不管一切纷扰之势?那这样他们还要覆命吗? 不过,君上本来就已经表明,若焞兽不肯放下屠刀懺悔过错,全权交由勾魂使决断,要杀要剐,不必再稟告他了。 只不过眼前的人不想被说功高震主,这才多此一举,让他们将焞兽带回地府审判。 勾魂使向来心细如发,且做事从来滴水不漏,但就是这样完美主义的人,让他们有些畏惧。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躬身:「大人,那……您先忙,下官告退。」 他们二人这还是第一次见勾魂使动手,其雷霆之势,果然地府无人可及,也难怪唯有勾魂使可以替冥王平定当年大乱,助冥王坐稳如今皇位,连君上都亲自下令勾魂使自此可与其能平起平坐。 此等恩赏,唯有勾魂使一人担的起了,换作是旁人,定然接不住这样的恩典而跌回原地。 他们二人只不过是个小小一方的勾魂官,可不敢惹了这样一位杀神。 待两人走后,唯剩勾魂使和徐欣妤站在原地。徐欣妤仍是闭着眼睛,方才感受的温热感和血腥味让她意识到是勾魂使动手后的结果,更不敢睁眼了。 但久了也失去方向感,令她有些不安,她只好顺着自己的记忆,伸手摸索着方向。 下一瞬间,有一双手拉住了徐欣妤正在试探的手,她愣了一刻,不由得轻笑出声。这熟悉的气息环绕自己鼻间,她才安心下来:「我可以睁眼了吗?」 「可以。」见徐欣妤还能与自己对话,想来也没什么事,他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方才虽然我挡在你前面,但焞兽的血还是溅到你脸上了,擦擦吧。」 「你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了?刚刚都答应我的。」徐欣妤接过帕子,瞇起双眸就像隻狡猾的小狐狸似的:「大哥。」 她看着变回原本装束的徐昇凌轻笑。但擦拭着脸上的血跡却充满了嫌弃之色。徐昇凌瞇起双眸,回以一笑:「想知道什么?」 「嗯……」徐欣妤想了一想,拿着手帕走到墙边的水龙头清洗着:「我也不知道要问什么、知道什么,很多事情虽然有疑惑过,可是那是在不知道你身分的情况下,现在我都解开了。」 见眼前的小姑娘嘴上说得一派轻松,可是手上却使劲揉搓着自己的手帕,徐昇凌不禁苦笑,分明就是十分在意的表现。 但徐昇凌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许多事太过繁杂,说起来便要长篇大论才可以说完。 「那等你想到了再问?不过先别问我林依的这事,我还在查,虽然焞兽已然伏法,可里头的事也不少。」徐昇凌挑眉说道。 「那我要怎么写结案报告,虽然兇手的确是姚天,可是那是被那条项鍊给迷惑了心智的……」徐欣妤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事一样,急忙开口:「对啊!那条项鍊怎么不见了呢?」 「你别慌,那项鍊是我拿走的。」他轻声说道,安抚心里已经开始躁动的徐欣妤:「那东西到底是属于地府的法器,你一个阳间之人拿着不好,我昨天在你睡着的时候拿走了。再说,阴间的事,丢给你处理也不妥,不是吗?」 她想想是这个道理,她点头,随即目光微凝:「嗯……我倒是想到一件事,为什么我待在老家就会梦见你生前的事?」 难怪徐昇凌那时候在车上能那么快就说出结果,原来这个梦境就是他死前的过程。 当时,她是不是让他想起了自己死前的痛苦?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问好像不太好,望着徐昇凌那平静如止水的面容,颇有歉意:「那什么,我……」 「我也想知道。」话还未说完,便被徐昇凌打断,他摇摇头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你会梦到我生前之事应当不是受我影响。」 她「哦」了一声,随即直面徐昇凌,一脸的狡黠。她可没忘记昨天早上的时候徐昇凌威胁她的那段话。 「先祖大人,我怎么记得昨天早上的时候,你曾经威胁过我,说如果我再试探你,便要对我做什么?」她坏笑问道:「那你现在还捨得对我动手吗?」 他唯有轻叹出声。这孩子过不去那坎了是吗? 自己那时这么说不过是不想徐欣妤继续查有关自己的事,哪里是真的有心要伤害自己认回的这个妹妹? 他抬手抚上她的秀发,柔声道:「我自然是捨不得伤害你这隻狡猾的小狐狸的。不过……你也不能仗着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就屡次挑战我的底线,万一我失了人性,真的对你动手怎么办?」 徐欣妤这才乖乖点头,她怎么会不明白徐昇凌说的是什么。 确实,自己不只一次试探徐昇凌,他也明里暗里都在说自己确实有瞒着她事情,只是不想说出口而已。 这次次试探,纵然是对她向来轻声细语的徐昇凌,也是会动怒的,只不过这般行事的对象是她,这才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换做其他人,那就指不定会出什么事了。 她想想就觉得冷意袭来,不由自主地打起冷颤。 别看徐昇凌现在笑意盎然地模样,真心动怒起来,好像比他以勾魂使之身的形象还要来的猛烈,甚至是令人恐惧感直线上升。 方才她可是都有看在眼里的。她故作轻松一笑:「嘿嘿,知、知道啦!我不会有下次了。」 她看着徐昇凌听完她的保证而头也不回地转身回屋里的背影,还是不免俗的在心里暗骂自己家的这位先祖大人。 徐昇凌这如沐春风的形象果然都是装的。 第四章 细算旧帐 几人回到徐家门口,却是有些犹疑。 门口人满为患,挤得水洩不通。五人看这情形,不由得怀疑这真的是自家的门口吗?徐家何时那么多客人上门? 「嘶……大哥,你说……这什么情况?」徐欣妤忽然之间脑袋有些转不过来,压低声音问身边同样一脸困惑的徐昇凌。 他们站在看着门口的动静,别说徐欣妤了,就连向来宠辱不惊的徐昇凌也是摸不着头脑。他不得不摊手说道:「谁知道呢?我们走后门进去吧,不然前门都挤成这样了。」 几人绕道进了徐家,近正厅时才听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让琬倩出来见我们!」 吶喊声与辱骂声此起彼伏,周遭邻居皆纷纷驻足看起徐家的热闹来。眾人皆知这徐家、张家和江家那是西城自古以来的大族,至今不灭,且互不干扰,如今倒是赶上这么一场热闹了。 西城这么一个小村落,从街头到巷尾也就这么大,哪户人家发生事情,不用一天就可以知道得明明白白。 今日徐家门口的事,怕是早就传得沸沸扬扬,绘声绘色。听着外面的声响和人们的议论声,徐家大门依旧紧闭,估计是真的要闹出什么笑话来了。 徐欣妤看着坐在一旁仍是云淡风轻的徐昇凌,满是不解。看着自家子孙什么也不做,只坐在家中的模样,这都不着急上火的吗? 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眼中尽是对冲泡此茶之人的讚许。在徐欣妤正要说什么的眼神下,故作不解,紧盯着族长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掛起的神色。 族长眼看徐昇凌一直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竟然產生畏惧感,这人怎么感觉性情大变似的,这几年的压迫感是越来越重,令人喘不过气。 他哆哆嗦嗦地指着徐欣妤,用着商量的语气道:「昇凌啊,你看,这事吧,人家是衝着欣妤来着,我出面也说不清楚啊!」 徐昇凌仅有笑意,可那笑也透露出不置可否的冷然。他悄然地示意徐欣妤先出去看看,自己却仍旧端坐在原位上,他就是想看看主位上的这个人可以多么无耻。 「族长,话不是这么说的,欣妤姐也是认徐家先祖的,那就是我们徐家的一分子,您作为族长,不该为小辈作主吗?」坐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徐昇岳再也看不下去,皱着眉头说道。 族长被徐昇岳这么一段话给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地瞪了眼徐昇岳。可对方偏偏还不怕他这么一瞪,亦是与他对望。 他向来知道徐昇岳、徐昇鸿和徐昇庆这三个兄弟是与徐昇凌同掛的,没想到竟然是十足十的学到徐昇凌今时今日的脾性。族长望着这三个孩子,却发现好像徐家这几个小辈越来越不被掌控了。 「族长,别妄想控制人心,尤其是小辈们的心智。您既然坐上族长之位,也烦请您做到身为一家之长的责任,不然终有一日,必遭反噬。」徐昇凌像是知道族长心中所想,驀然站起身,只是沉着脸色道。 说罢,也不顾坐在主位上的那位会做何反应,便快步走出大厅。 他看了半天,却终究没见到族长有任何的表示,他怎么会蠢到去相信那个人?想想就觉得自己在阳间待久了,是不是连基本的判断都没了。 他往门口走时,就听见在门口闹事者用一种近乎讨好、哀求的语调,拉着徐欣妤的手:「琬倩,当年我们江家是真的不得已,原谅我们好不好?」 徐欣妤只觉得烦躁。什么不得已?不过都是他们的藉口罢了。整整二十八年,若真的有心,会至今才来寻她?别开玩笑了。 她不是没想过要寻自己的生父、生母,也不是没想像过自己如果没被自己的亲生父母丢弃是何种场景,可是,年纪越长,似乎对这种原生家庭的执念已然变淡许多。 如今更是不想念了。 看到自称是自己大伯、三叔的两人,她恨不得将两人扭送警局,但这么多邻居看着,总不好动手,徐家自古虽是从商,却也是书香门第,不兴动武说事的举动。 她强压怒火,漠然地看着这几个人像是跳樑小丑一般的模样。随即眼角馀光瞥见一名默默站在一旁的女孩:「孩子,你是哪位?」 「我、我是……我是江琬华,是你的同胞妹妹。」那女孩轻声说道,她的眼神唯有闪躲,她明显感受到眼前的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姐对他们唯有疏离和不耐烦。 江鹤伦赶紧抢过话,叫住已经失去耐心的徐欣妤欲要转身离开的脚步,急忙开口:「倩倩,你真的相信我们,江家那时候是真的有苦衷的,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做啊!」 「苦衷……是吗?」忽然从徐欣妤身后走出一道人影,清冷的嗓音透着不悦,目光如狼鹰似的扫过在徐家闹事的几人,他将徐欣妤拉至自己身后,瞇起双眸,「二十八年前,葭月初七子时二刻,冬雪漫天,有一襁褓女婴被丢弃在我徐家门口,满脸通红,呼吸不顺,且发着高热,若非我徐家察觉将其送往医院救治,恐怕,我徐家便要多了一缕幽魂徘徊。若非及时送医,哪还有你们在我徐家闹事的情形发生?」 徐昇凌的神色并不怎么友善,望着眼前这几个人,与徐欣妤可谓是如出一辙的冷绝。他眼神扫过江家眾人,最终目光落在一旁的江琬华,垂下眼眸,不知思索着什么,随后又恢復了他方才那凌厉之色。 江鹤伦和江鹤骆对视一眼,感到一阵的恶寒,眼前这个人看似随和,可是他眼神里的冷漠疏离和狠绝,竟然跟自家的老二可以比拟,两人所透出的气质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江鹤伦明显地面上慌乱许多,这个人让他想起多年之前老爷子要放权给他们这些儿孙时的场景。 江家在西城乃为当地望族,家族產业可谓是相当丰厚,其中利益可想而知的复杂,江家人个个皆是人精,眼里的慾望交织之下,竟暗藏祸心,明争暗斗之下,无一个是吃到好处的。 家族繁盛,唯一缺点是人心经不起推敲,看似家和万事兴,可唯有江家内部知道,江家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和乐,皆是利益薰心,只为得到利益。他们这几个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那可是没有什么亲情可言的。 人前伴笑脸,人后说是非,没有一个是善茬,尤为更甚的是他们家的老二江鹤挚,手段阴狠毒辣,冷血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自己的侄子、姪女都下得去手。 也不怪老爷子会将家族交给他,的确是有当家人的风范,若非当时他装疯卖傻,混跡风月之地,怕是江鹤挚是要拿他这个大哥开刀了。江鹤伦细想当年之事,仍是惶惶不安之感油然而生。 而眼前这个人竟与江鹤挚有种异曲同工之感,但又尤为更甚。他不仅有着冷厉之姿,更是有种睥睨世间万物的高傲,万般皆螻蚁,不值得他正视所有一切。 与之相较,老二似乎被比下去了。 他们二人望着徐昇凌那副生人勿近的姿态,想起他们江家所打听到的徐家传闻,据说这徐家有一个小辈,行事向来狠然果决,年纪轻轻便可跟随徐家族长办事,在所有可能继承徐家族长之位、掌徐家之权的继承者里头,他是年纪最小,也是最有其威势的一个。 难道是他? 但他们多少有些不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会有这般好心。徐家与他们江家相同,亦是这西城的望族,其家族產业不知繁几,尤其从他们徐家那位被毒杀的先祖起,这產业就不知横跨了哪些类别。 就这样的家底,真的不会像他们家族一样,为了那些利和权,而争得头破血流?不会像他们一样,兄弟姊妹如同熟悉的陌生人?竟然反而容得下一个外姓的女孩待在徐家? 江鹤骆唯有此疑惑。照道理而言,徐家应当会像从古至今的世家大族一样宅斗得不分上下,又或是像他们江家兄弟鬩墙才是。 徐昇凌看着他们的表情变化,只觉可笑,不必动用灵力读心,光看他们的表面功夫便可探知一二,世间之人见多了,没想到可以看见这般无知。 「你是?」江鹤骆上下打量起徐昇凌,此人看上去也不过多大年纪罢了,怎的就让自家大哥面露忌惮之色? 「徐昇凌,欣妤兄长。」他骨子里本就是冷淡至极的人,若说谁可以牵动他所有心绪,大抵唯有徐欣妤的事了。 今日之事他本不想插手太多,可奈何原是这徐家的一族之长却是什么也不管,但他又不想放任徐欣妤跟江家的人有过多的牵扯。 江鹤骆頷首,随即眼眸流转间,似乎想到什么,目光却是往身后的女孩看去,他将怯懦懦的江琬华拉到身前,笑脸盈盈:「呀!这不是巧了吗?听说您是东城大学的教授,我家这个姪女也是东大的学生。」 「我知道。」徐昇凌轻言道,江琬华恰好就是自己的导生,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孩子?他看江鹤骆这架势,怕不是要靠这层关係来说情吧? 徐欣妤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就好像不是说着她的事一般。看到此处,她忽然就能明白为什么自家大哥会如此不爱与人亲近了。换作是她,有这般会攀关係的人靠近她,不难受才怪。 「既然徐教授您跟我们家的琬华认识,您看……」江鹤骆的眼神忽然之间透出一种不怀好意,噙着笑,「您看您可不可以给琬华一个面子,就劝劝琬倩这孩子吧?」 江琬华皱着眉,似乎是不愿长辈拿她作为劝回自己亲姐的筹码,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她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面容都透着抗拒。 她本来就不愿意跟着家里长辈来徐家闹事,都说徐家也是西城的望族,与江家、张家齐名,成三族鼎立之势,何必搞得两家都难看,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才想起来要找回自己的亲姐,这怕不是有病吧? 她看着疯狂示意自己说话的大伯和三叔,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自己人微言轻,能说什么话? 自己眼前的这个教授,虽然还没上到他的课,可是也是有听过学长姐对他的评价,看似温柔和善,却实则冷淡漠然,行事虽会留予情面,但他周身就散发一种令人畏惧,退避三舍的气场,古时说的冰山公子便是像他这般。 看向四周,乌泱泱一片人群都在徐家门口看热闹,丢脸的哪是徐家人,分明就是他们江家人的脸面,她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势,眼里的慌乱更甚,真不知道大伯和三叔凭什么觉得这么做,就可以逼迫徐家人就范? 虽然才不到一个月,她已经明白,其实徐昇凌这样的一个人就像是一块捂不化的冰块,更不是会向威胁他之人妥协的性子,大伯和三叔这样,无疑是激怒自己的这个班导,增加徐昇凌和徐欣妤对他们的敌意。 她活在江家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早已学会看人脸色、揣摩人心,可是她似乎看不透徐昇凌,更猜不清徐欣妤,这两个人就像是掩藏住他们的所有心绪。 太过可怕。这两个人若真的有心在其他地方打压他们江家简直易如反掌。一个虽是东城大学的教授,可是却可以跟着自家的族长一起办事,这么些年来徐家的威望仅靠徐昇凌便快速成长,略有赶过江家之势;一个是东城特调组的组长,无论是在东、西、南、北四城,特调组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无可替代的重要单位,能以二十八岁的年纪就做到组长之位,哪里是个简单的人物?徐昇凌亦然。 这对名义上的兄妹,对她而言,那是比起她父亲还要恐怖的存在,会有三足鼎立的场面,或许是徐家手下留情了。 「欣妤已经成年,她的事我无权干涉。」徐昇凌唯有此言。 可是站在门口的人都心知肚明,若是徐昇凌真的不打算干涉,现在就不会站在门口丢这个脸,也不会正面与江家起衝突。 徐欣妤闻言不由得轻笑,她家这大哥还是嘴上留情了。不当着左邻右舍的面口出恶言,已然是徐昇凌给予的最大脸面了吧? 她看着两人已经黑着脸的面容,只道徐昇凌真是厉害,能将江家的这两个人闹了个没脸。 不过看江琬华那个已经羞到捂着脸的模样,徐欣妤接着叹道:「二十八年前你们江家将发着高热的我拋弃于徐家门口时,就不该奢求我会原谅你们并跟你们回到江家,更甚至不该奢求我还活着。」 她语调哀戚,可面色却如既往的冷淡。若非那年遇到徐昇凌,她或许真的活不过那年的冬天,别说今日,就是事情落在自己还年幼的那几年,都不会同意江家的说法。 现在她算是看明白了,江家就是徐家的另一个翻版,只不过徐家走的一直以来都是温和友睦路线,而江家则是反之。 徐家虽然不好,可是徐家至少还有那位先祖坐镇,不至于走向灭亡的路,但在她看来,江家就不好说了。 罪孽过甚,必遭反噬。这是长久至今、永恆不变的道理,当年那位先祖便是树大招风,而致死祸,而另一个鼎立西城的张家,也因其与徐家齐名,这才被算计进去,差点导致张家就此没落。 千年之前,徐家、张家遭此祸端过后所引发的事情,那可是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的。她扭头看去,看见徐昇凌眼里忽然一闪而过的异样,可是随后却又恢復平时的心绪。 似乎能在现在的江家看到当时的徐家和张家,而她似乎也能看见江家未来会如何走向徐家和张家的后尘,不过当年徐家和张家乱过一阵便可以恢復一直以来的秩序,而如今的江家哪里有像千年前的徐家和张家如此严明的策略,和哪怕家主身亡依旧可以再次步入正轨的引领人。 当年能领徐家人问鼎西城三巨头,奠定不少家族基业的人站在这儿,听着无知小辈那毫无任何格局可言的发言,不气得大骂朽木,真是亏得徐昇凌有这么一个好脾气。 徐昇凌像是想到什么,忽然补充道。不见其语调里的大风大浪,好似没有七情六慾般:「我忽然想到一些旧闻,你们江家似乎挺迷信神鬼之说,尤其是你们江家如今的掌权人江鹤挚。在二十八年前,欣妤于阴月阴日阴时出生,被一命理师断言其克父、克母,会使家门不幸,乃为讨命鬼之身,你们江家深怕遭受其害,故而在一天的冬雪连绵之夜将其弃在我徐家门口,这些你们是认,还是不认?」 两人对视一眼,都显露出一丝的慌乱。确实,当年的他们就是因为那个女婴是个讨命的,都嫌晦气,还是家里的司机将人带出江家,之后他们就不知道那个女婴的下落了。 若非老二要找到当年的那个女婴,他们也不会去找到已经退休多年的那个司机,询问其将女婴丢弃在哪。 他们都摸不着头绪,不知道为什么老二要找到这个女婴。但既然掌权人都这么说了,他们能说不吗?何况,老二那是天生的独裁者,谁不顺他的意,那他寧愿将其毁之,而非留下来等那人回心转意。 等等——或许,徐欣妤如此反抗,江鹤挚会不会连自己的亲女儿都下得去手?江鹤伦和江鹤骆同时想到这里,忽然感受到一股恶寒,江鹤挚的手段,连他们这些兄弟都有点看不下去,更别提徐欣妤会如何想她的生父了。 可是眼前人那散发出来的气质似乎不输自家的老二,两人若真的斗起来,不知会是什么光景。 他们二人从彼此的眼中都读出一个共识:离开徐家。 两人下意识地转身就要跑,哪里还顾得上被他们推到徐昇凌和徐欣妤眼前的江琬华,推开周遭的邻居,像是脚底抹油般跑了个没影。 江琬华看着自家大伯和三叔的背影,只觉得无奈。人没劝回,还在人家面前闹了个没脸,丢了江家的所有脸面。所以她就说过,不要用这个方法博取徐家的注意啊!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江鹤伦和江鹤骆哪里是丢了脸才跑的,他们是被徐昇凌的那个气势给吓得逃命,他们可不敢想徐昇凌会怎么做,别说徐家这头了,就连自家老二会怎么做,他们更不敢想。 江琬华叹了口气,似乎挺无可奈何自己家长辈的行为,她只是鞠躬对着徐昇凌和徐欣妤轻声道:「徐老师、欣妤姐,对不起,我们打扰了,改日我定登门道歉。」 「不用,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徐昇凌这才笑着说道,与方才跟江家那两人说话语气相差甚异,宛若变了个人似的。旋即他忽然看向江琬华身后,眼眸瞇起,又现肃杀,「你……暂且别靠近水边,如果可以进城隍庙一趟求个平安符戴在身上。虽然鬼月已过,可是还是有不少亡魂未归地府,你现在的气运容易招阴,更要注意些。」 倒也不是他要危言耸听吓唬这个孩子,这么做还真是为了保住自己这个学生的命。 在江琬华身后,有着无数的黑烟张牙舞爪的出现,若非他特意释放自己的灵力打退那些怀着杀心的亡魂,恐怕江琬华就要惨遭毒手。 徐欣妤也是面露惊诧,自己这个血缘上的妹妹到底都招惹什么了?身后竟然跟着这么多的亡灵,且个个看上去都不好惹的样子。 她看两人面上皆是戒备之状,忽然之间害怕起来。不是吧,自己的姐姐和老师都同时看向自己身后,难不成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要不要转身。 好像就能明白为什么大伯和三叔都要像逃命似的离开徐家门口了。她现在也想逃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双腿就像是被定住般动不了。她害怕地颤抖着,眼神里尽是求救。 她的双脚被抓住,而且不只一双手。 江琬华不敢往下看,她知道一旦自己往脚的方向看去定然会被吓晕过去,那个冰凉的触感从脚寒到头,头皮跟着发麻,自己这是大白天见鬼了? 此时的徐家大门口早就随着江鹤伦和江鹤骆的离开已经恢復往日的平静,唯有他们三人还站在原地,徐昇凌看了眼江琬华的脸色,旋即竟一把将江琬华拉到自己怀里,目光唯有冷然。 在江琬华看不见的地方,徐昇凌伸手凭空化出一把剑,指向那些欲要作乱的亡魂,杀伐之气更甚,似乎有着要将那些亡魂除之而后快的架式。 徐欣妤皱起眉,只是上前一步,还是将江琬华拉到自己身边,将其眼睛遮住,万一让这孩子见自己班导是这样的一个人,徐昇凌在学校的名誉可是要大变了的。 那些黑烟似乎不惧徐昇凌手中的剑,两方剑拔弩张,谁也不让着谁,徐昇凌还不想过早暴露自己在阳间的位置,这几日若非为抓捕焞兽,他也不会特地跟西城的勾魂官见面。 他偏头看向徐欣妤,示意她将江琬华带进去屋内回避。徐欣妤目光落在徐昇凌的神色,闪过一瞬的担忧,只是頷首而没多说什么,便将江琬华带到自己的院子。 她可不想江琬华被家里那个是非不分的族长又要说什么话伤害这个孩子,无论怎么说,江琬华都是无辜的,刚刚就看得出来,江琬华定然是被自己家的长辈抓到这里而无从反抗。 徐昇凌挡在门口,眼神里的杀虐更甚,方才不过是看在两个女孩在,不好动手,但现在的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可谓是恢復其本性,只在一瞬之间,便将那团黑烟打散。 「尔等若胆敢再伤及无辜,今日只是教训,下次绝不轻饶。」徐昇凌冷然着眸色,清冷的嗓音在空中徘徊,可说话的那人早已不知踪影。 徐昇凌的威胁,久久未能使那些满怀恨意的亡魂会过意,方才那人的气场宛若是那位大人,可是那位大人向来见首不见尾,从未有人可以窥见其真貌,他真的是那位大人吗? 不对、不对,这个人类身上的气场确实与那位大人周身气场相近,可是这个人并无阴间之人会有的气息,定然是自己想多了。那群亡魂想及此,方才油然而生的恐惧又消退许多。 聚在徐家的这些亡魂馀光瞥见门口的标示,忽然身形愣住,他们眼神交匯一起,都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又畏缩地不知所措。 徐家。他们依稀听过一个传闻,这西城徐家是那位大人生前的家族,若真的是他们心中所想的那样,那伤他们的人不就是那位大人的后代? 他们倒吸一口凉气,好像方才的事都能解释得清了。他们哆哆嗦嗦地快速离开徐家门口,深怕方才那人反悔又转身回来要他们灰飞烟灭似的。 徐昇凌进大厅没见到徐欣妤和江琬华的身影,神色微凝,望着还坐在主位上的族长,怒又愤而跃起,他就想不透,自己就不是这性子的人,怎么自己的后代竟是这般。 他强压下欲要破口大骂的衝动,什么话都不想说了,直接无视族长,往内院走去,他觉得若他再待下去,定要忍不住骂人的举动。 那三个兄弟见状,只是满眼的失望,身为一族之长,却无法保护好自己家的小辈,让小辈受尽委屈不说,还不让其他的孩子去给予支持。 他们方才看自己的堂哥走出去,亦想跟着,却不想族长却是喝斥他们,让他们坐下不能出去,谁敢跟出去,就必得待在祠堂,为不给堂哥、堂姐惹其他麻烦,他们只得乖乖地待在屋内。 族长如此,不过就是把他们又往徐昇凌身边推罢了。 徐家在他手上分裂极其严重,若非有徐昇凌以一己之力,徐家早就分崩离析被其他家族併吞。 目光有着嫌恶,徐家这三个兄弟,亦是难掩其对这个族长的态度,他们实在是看不惯族长那种做派,简直噁心至极。 徐昇凌依靠着感知,才知道徐欣妤把江琬华带回自己的院子,连忙就往徐欣妤的院子走。他想了许久,却仍是想不透江琬华背后那些亡魂的意图。 他将门扉敲响,眼底的犹疑难解,却在门打开的剎那间恢復原本的悠然自得,他不想徒增两个姑娘家的烦恼。 尤其是江琬华这个当事人。 且不说江琬华到底是在那里招惹的亡灵跟上她的,光是江家所犯下的罪孽就足以让那些受到迫害的人化为厉鬼寻仇了。 徐昇凌一进门就看见江琬华已经睡在徐欣妤的床榻上,有些疑惑,却没有多言,他看徐欣妤有话要问,只是示意她跟自己出去:「问吧。」 「大哥,琬华她……」 「她是被江家先祖和自家长辈所牵连。」徐昇凌只是轻言,有许多事他不该插手,也不该透露太多。但毕竟是自己导生,又是徐欣妤的亲妹妹,他无可奈何:「江家从前就做了不少的恶事,再加上现在子孙不懂得收敛,持续种下恶因,自然恶果便会反扑到小辈身上。」 「那你让她去城隍庙不只因为她的气运,还有这个原因?」徐欣妤有些疑惑。 「还真不是,我的确是感受到她气运不佳才让她去城隍庙求个平安符戴在身上,至于那些亡魂……本来也没注意到。」徐昇凌耸了耸肩,苦笑道。 他哪有那么多的心思,要不是发现江琬华的脸色不对劲,他也没发现跟在江琬华身后的那些亡魂。 徐欣妤叹了口气:「大哥,你是不知道,刚刚看到那么多亡魂跟在她身后的时候,我有多害怕。」 他当然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徐欣妤虽然从小就能看见无形眾生,但这也不妨碍她害怕。 徐昇凌和徐欣妤一时之间竟陷入沉默。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开了口:「既然琬华在你这睡下了,那她便交给你照顾,我还有事没处理,就先回去我的院子了。」 她眼眸中流露出的是无止尽的感叹,怎么感觉自己的这个大哥越来越看不清了?倒也不是徐昇凌做了什么让她如此觉得,只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就不该以常人的标准去看待徐昇凌。 徐昇凌走回院落,便看见一道人影佇立在门口,他有一瞬的愣神。似乎是没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可以在这座府邸看见这个人。 自然,他会主动来徐府,定然是有什么要事,不然依着他的心性,早已不可能会不打声招呼就进到府里。 他听身后动静,眼里的焦灼分明可见,他蹙紧眉梢,连忙迎上前。他连尊称也不顾了,直呼眼前人大名:「应硕,你总算是回来了。地府出大事了,君上方才生了大气,眾人不敢劝,沉长老实在没办法,让四方勾魂官之首务必找到你的行踪,让你回地府主持。」 徐昇凌只是深深看向张思泉,他平淡如常,竟是与张思泉那个慌乱而失了冷静判断的神情,形成不少的对比。 他推门而进,张思泉跟随其后,才听徐昇凌慢悠悠地开口:「急什么,君上不过就是要骗我回去地府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你还不知道?」 张思泉闻言,不禁愣住。 是啊,这么些年冥王所做的荒唐事可不少,但这桩桩件件都是为了让勾魂使回到地府的把戏,且无一次是失败的。 可是…… 张思泉却是叹了口气,无可奈何,「这一次还真不是君上为了要骗你回来才动的怒,是许长老惹出的事,让君上忍无可忍。」 这下子徐昇凌挑起眉,似乎是不太相信张思泉所言,他从百年前就被冥王骗了几次,已然数不过来,今日却跟他说君上真的有事,他怎么会相信? 「大人!下官是认真的。」不得已,他一咬牙,威胁道:「如果你不回去一趟,我就让忆旋来阳间找你。」 「许敬源?我记得君上对他几乎可算是予取予求,怎么惹得君上动怒?」徐昇凌闻言,总算是正起神色,他忽然就好奇,看似流连风月的冥王,到底是因为什么荒唐事而大动肝火。 徐昇凌的神色冷然许多,恢復他所认识的勾魂使才有的神态,这才让张思泉放心下来,他目光落向徐昇凌,但又为难起来。 虽然这件事说起来眼前这个人都是知道的,而且还曾为了此事上书君上请求轮回过,可是今日许敬源所言,会不会惹恼了这位尽忠尽职的勾魂使? 两人之间犹如水火,谁也不肯让着谁,就这样的事,好像徐昇凌也是习惯了的吧。 犹记千年之前,勾魂使那时还是厉鬼之身,未获任何官职,恰逢三王夺嫡之事,忽然之间便受当今冥王重用,再有其消息时,他就被冥王册封勾魂使,可与冥王平起平坐,瞬时名声大噪,但依旧无人知其姓甚名谁,亦不知其貌,更无人知晓冥王为何会看重此等出身之人。 又在百年前,因当年冥王夺嫡时的手段太过狠然,使得地府支持另二王者谋反,致使大乱,亦是勾魂使凭一己之力将地府内乱压下,使冥王可坐稳这皇位、握紧皇权。 但因其功,不少人认为勾魂使欲要将冥王取代,加之其出身令眾人不服,纷纷上书要冥王废其位,让勾魂使离开地府。然而以勾魂使之功,冥王已然离不开勾魂使的帮助,故一律不加以理会。 此事传到勾魂使耳里,他也上书冥王,然而连本人亲自上书之举,更坚定冥王的旨意。才会有后续勾魂使假借抓捕恶魂之名,逗留于人间,不肯回到地府皇权中心。 没想到至今地府眾人都快忘了地府还有这么一号人物时,长老院之首许敬源许长老偏偏又要提起当年之事。 过了这么多年,两方相安无事,所以眾人更是忘了两人之间当年的交锋是多么的惨烈,许敬源步步紧逼,而勾魂使处处忍让,今时今日的地府除了他们这些从前就身负官职的人外,又有谁知晓从千年以来勾魂使的难处? 他虽然从前不知勾魂使就是徐应硕时,也听闻过勾魂使时至今日的所有传闻,深知若其真有功高震主之嫌,他又怎么会替冥王平乱,应当会趁地府大乱时就取而代之。 如今知晓其身分,自然更明白,像徐应硕这样的一个人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野心。他极其知晓徐应硕的心性,虽然徐应硕如今捉摸不透,比从前还要喜怒不形于色,连他这个多年的好友都猜不到其心思,可是,他就是知道他不会这么做。 也许是出于直觉吧。 都说勾魂使看似生性凉薄,又看似嗜血成性,无人敢靠近半步,逢人皆避之不及。可却没有人知道他自任勾魂使以来,是如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亲力亲为勾魂摄魄、奠定地府秩序。 若非他为勾魂官之首,近百年间与勾魂使有定期的书信、公文往来,怕不是也要猜忌这个人是要胁持这些功绩而逗留人间。 「怎么了?」徐昇凌不禁皱起眉稍,他怎么觉得眼前的这个好友面色有些不对劲呢?就连张思泉都出现这样的神情,该不会是许敬源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不对,看张思泉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估计是有关自己的事,至于是什么事,他好像能隐隐约约可以想到。 剎那间,他便不是那么的在意许敬源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反正颠来倒去就只是那些个事罢了。 见他面色如常,没有任何的表示,可却是急恼了张思泉。不是吧,徐昇凌见自己都这般明示,还可以沉得住气? 虽然知道他对所有事都显得越来越冷淡,可是他不知道徐昇凌连对自己的事都可以那么淡然,就像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深吸一口气,「徐应硕,你还真是淡定啊!」 张思泉指责着徐昇凌漠然的态度,随即想了想,这千年以来,徐应硕都是这么一个性子,他应该要习惯的才对。 在他还在劝自己看开一点的时候,就听见自己这个多年的好友只是轻笑,还是依旧如从前,但是这嗓音中却是带有对许敬源的杀意。 「猜得出来,没什么好急的。」徐昇凌看了眼依旧疑惑的张思泉,随即开口:「他这是自作孽,我想他这长老之位也是坐到头了。」 君上之所以容忍许敬源这样次次紧逼的举动,不过是想斩草除根,一併剪去毒瘤才好。哪有一个君王可以容许一个臣下步步紧逼自己做决断除功臣?不仅会威胁其皇权,更会使其怀疑其有异心。 不除,冥王心不稳。 第五章 德高毁来 今日东城特调组的气氛实在诡异,明明外头是那样明媚动人,怎么在这办公室里却感受到阴气环绕呢?连带着自家组长的脸色也是可怕得吓人。 眼瞧着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个女人,眼眸里的冷气实在逼人,手上的笔转个没停,紧盯着桌上的文件,不知在深思着什么。 挡在门外的几人看见组长那一脸的深沉,没有一个敢敲门打扰,深怕就这么扫到颱风尾,他们可没这个命去接下组长的熊熊烈火。 此时他们身后站着一个相貌堂堂,面上不苟言笑的男子,似乎只要站在那处,便可感受到其冷峻不可褻瀆的威压,他目光掠过那群紧盯着自己的视线,直视着眼前的那扇门。 特调组的大家只觉得这个男人似乎比他们家的那位组长还要盛气凌人,难以接近。 他顶着眾人不可置信的眼神,敲响紧闭着的办公室大门。所有特调组的成员皆是睁大双眸,心里不约而同地都在替这个人祈祷。 这个人恐怕要倒大楣了。谁都知道现在里面的那个女人已经烦躁的恨不得找人出气,结果眼前这个人还上赶着找罪受,这不是疯了吧? 咦?等等,这个人是谁? 眾人见其走进办公室才想起来,似乎都没见过这个人啊! 是组长的熟人?可是徐欣妤领特调组这么多年以来,似乎只见过一个自称是她大哥的男人来送午餐,何时见过这么一个男人了? 她只抬眸瞧那么一眼,随即便什么都没说,又往空白一片的文件上盯着。她之前听自己大哥提过,会有人来特调组帮她的忙,想来就是方才进来的这个人了吧? 他见徐欣妤没理他,并不气恼,只是眼神瞥了一眼,随后自己坐在沙发上静等,他等得起,不差这一时半刻。 寂静得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般,可是在办公室的两个人却不觉得尷尬似的,两人皆是各忙各的事,丝毫不管对方都在做什么。 但在外头的几人都不淡定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什么时候在自家组长身上瞧见过?那是前所未闻之事好吗? 他们不禁开始讨论起徐欣妤的八卦,全然忘记方才他们是多么的惧怕徐欣妤那张彷彿要吃人的脸色。 「你们怎么都站在这里?」忽然有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唤回他们的热烈讨论,纷纷转身看去,唯见一个面带疑惑的男人手提着袋子,「你们徐组长在里面吗?」 「在、在的,徐老师,你要不再等一会儿?刚刚有一个男的进去找组长,到现在都还没出来。」其中一人脸色别说多难看了,可以说是毫无血色。 他们万然没有想到自家组长的大哥会过来啊!万一让徐大哥知道两个人独处一室,不知道这间办公室会不会秒变修罗场? 徐昇凌只是怔愣一瞬,随即却面色如常,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依旧笑容满面,如沐春风。 想来是张思泉已经在里面了。只不过听这些站在门口的人那意思,似乎已经是来一阵了,怎么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呢? 就好像是……如临大敌? 他困惑地推门而入,徐欣妤说过只要没有太大的事,他都可以随时进去,不用敲门的。他挑眉看着两个人。 嗯,定然是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妹妹先不理张思泉的。他忌惮外头那群人,也没有明说,只是将一直提在手上的提袋放在桌上,让徐欣妤过来吃午餐。 自从徐欣妤开始工作,甚至是接手特调组起,他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自己或徐欣妤中午没有其他安排的话,都会花半个小时的时间跟徐欣妤一起用餐。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徐欣妤一旦工作起来,那是连吃饭都顾不上。曾经还因为用餐时间不固定,结果导致胃出问题而送医,那时还使得特调组的人吓得不轻,连忙打电话通知他到医院。 徐欣妤见自己大哥都来了,不好继续无视张思泉,目光闪躲徐昇凌,「那什么,您也用些?」 张思泉看了一眼徐昇凌的脸色,遂而摇头。他眼神带笑,可面上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拘谨,「徐组长,我今日来只是报到而已,明天就会正式加入特调组,只是刚才您在忙,我不好打扰罢了,您继续忙,我就先告辞了。」 还不等张思泉有什么动作,徐昇凌便笑着唤住对方,「张先生坐下来一起吃些吧。」 他面有尷尬,还是听徐昇凌的坐在他身旁,他今日也确实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是前来报到,其他的并没有想要管的意思。 可是徐昇凌都这么说了,他好像不能不从? 虽然两人彼此为好友,可是到底他和徐昇凌在地府里的身分就摆在那,谁敢不从勾魂使?他又不是有病。 不过仔细一想,地府里的那群人,只要不是许敬源那掛的,应该都没有不从的。 眾人只是不服勾魂使的出身,可从未说过不服其功绩,哪怕这个人有功高震主之嫌,那也是勾魂使有本事让君上不忌惮其功啊! 徐昇凌却是没有其他表示,他来时便是有想过张思泉今日会来特调组找徐欣妤报到,有备了他的吃食,想着若人在就介绍着认识,若不在,也不必费这个力气。 不过此时张思泉这才察觉到不对,徐昇凌怎么还有两副面孔呢? 他诧异地看着徐昇凌,这个人对待他们这些地府之人那都是面无表情,连带着语调都透着冰凉,但对徐欣妤……不,应该说,他对阳间的眾生都是彬彬有礼,且如沐春风,犹如生前。 不过细想下来也怪不得徐昇凌,地府那些牛鬼蛇神若不用非常手段去对付他们,恐怕都要爬到他这个勾魂使头上去,且定要扒了他一层皮。 他强掩眼中的惊骇与了然,伸手接过徐昇凌递过来的吃食,他看着手上的东西,实在百感交集。 徐昇凌见他怔愣,垂下眼眸不知思索着什么,随后便把话题落到他身上,对着徐欣妤说道:「欣妤,他是张思泉,原是西城勾魂官,现在是东城的勾魂官之首,我让他过来帮你,以后我就不出面了。」 「我知道了。」徐欣妤默然点头。忽然之间就觉得手里的麵包就不香了。 其实她还是希望徐昇凌可以继续帮她的。 只是她也知道,徐昇凌一直是个不愿插手太多间事的,这几次三番都只是因为恰好牵扯了地府亡魂,不得已而为之。 她目光充满哀怨,却不得不接受现实。 正当几人陷入沉寂时,办公室的门被用力推开,推门之人一脸的焦急,见三个人都齐齐扭头看向自己时,他紧张地吞嚥一下口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恍然之间已经看见自家组长火冒三丈的模样,何况这件事还牵扯进组长的大哥。 徐昇凌和张思泉自然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还面露困惑之色。这人火急火燎的到底想做什么? 他面有尷尬,但自己都这样风风火火的闯进办公室了,自己再不开口好像不是很合适,只得哆哆嗦嗦地看向徐昇凌,「组长,东大又有案子了,这次案发现场是、是在……」 「在哪?说话吞吞吐吐的干什么?」徐欣妤实在忍不下去,蹙起眉梢,便是厉声喝道,她从前怎么就没发觉这个人是如此囉嗦? 「报告组长,案发现场是在徐老师的办公室!」他听到徐欣妤已然动怒的声调,赶紧回答,顺势闭上双眸,就像是已经做好受死的准备一样。 不过,这次嫌疑人那么明确就指向徐昇凌,他们接到报案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根本不敢置信。 这般温文尔雅的教授,真的会做出杀人越货的事吗? 平时的接触来说,这样的人真的不像是会干出这样的事,还可以面无异色的出现在特调组啊! 「普通杀人案交给刑事组调查就好,何必报到我们特调组?」徐欣妤看了眼徐昇凌和张思泉的眼色,不像是刚知道,但却也不像是一早就清楚的神情,竟一时之间拿不了主意。 不过,这件事怎么还牵扯进自己大哥了? 她原本蹙紧的眉毛又深了几许,想徐昇凌任教东城大学也不少年了,怎么偏偏是近几日频频出事呢? 一般会报到特调组的案件,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结案的,毕竟还牵扯灵异,当科学与玄学的碰撞,向来不是一言两语就可以说得清楚的。 当初自己接手特调组的时候,前辈和学长姐都说这不是简单的工作,特别容易得罪那些不该得罪的「人」。 徐昇凌并非人类,所以会牵扯亡灵之事,她其实并不怎么意外,只是在徐昇凌办公室死去的人怎么会扯到灵异之事呢? 她大哥什么时候又跟人类会有那么复杂的纠葛?想想就觉得不对劲。 太多的谜团一个接着一个跑出来,她都可以想到自己现在的表情会是多么的哀怨和壮烈了。 一案未结,一案又起,而且这个案子又是直指徐昇凌这个不能表明身分的勾魂使,简直是在挑战他们特调组的办案能力。 「应硕,这怎么回事?」张思泉压低声音,他自然相信身为勾魂使的徐昇凌断然不会贸然伤害阳间凡人,可是人确实是躺在徐昇凌的办公室里,这无论如何都是有问题的。 身为当事人的徐昇凌表情却是没有任何起伏,彷彿出事的地点不是自己的办公室一般,淡定的不像话。 他泰然自若地摇头:「我怎么知道。我今天早上没课,压根没进学校。」 徐昇凌说话也没避着特调组的其他人,此话一出,所有人瞬间都明白这是有人恶意栽赃。 她视线落在徐昇凌身上,她只觉得徐昇凌真的太过镇定了,镇定到有些诡异,若是刑事组的人瞧见,定然要给他安上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但是,徐昇凌又是什么人?他可是人人避之而不及的地府勾魂使大人,什么样的人情世故和死状他没见过? 这世态冷暖从他存在到死后再到现在,所见所闻不知凡几,再如何波涛汹涌,在他面前犹如止水也是正常。 她暗自叹气,以后这东城大学的案子她是一件都不想再碰了。 上个月底才出了林依这个案子,虽然已经抓到兇手,可是其中还牵扯了地府庶事,这让她要如何结案? 本来还一个头两个大,已经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写结案的报告,结果现在告诉她东大又出事了,要不是碍于那么多人在办公室里,她实在是很想对天咆哮自己现在的不满。 待特调组的眾人与徐昇凌、张思泉到现场时,便已经人满为患,围得水泄不通,连他们想挤进中心都显得困难。 「这是徐老师的办公室吧?怎么死人了?」 「还能是怎么样,看这个样子定然是什么杀人案了,嘖嘖,看似那么文质彬彬的人,如今看来道貌岸然啊!」有人这般意有所指道。 「今日我没进学校,连打卡都没有,这位同学,说话要有证据的。」徐昇凌冷下脸,目光充满凌厉之色,与往常那和蔼可亲的样子相差甚异。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学校这般严肃对待学生。 说话这般不经大脑,到底是怎么考上这所学校的?东城大学好歹也是第一志愿,怎么教出来的学生可以如此蠢笨?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那名陌生的学生铁青的脸色,跟着特调组走到紧闭的办公室门口,就见校长满是焦虑之色地东张西望。 「校长。」徐昇凌只是轻声唤了一声,目光落在那个身材高瘦,长相斯文的校长脸上。 校长瞧见徐昇凌,想哭的心都有了。 自己学校里的优秀教师频频出事,他这颗心就算再怎么强大,也经不起三番两次的折腾啊! 上个月出的命案在学校,他不仅被教育部叫去开会,更甚至是收到消防局的罚单,结果自己那个检讨报告都还没写完呢,这下子就又出事,现在他这个校长还要不要继续做了? 他一想到上次开会到一半,所有的教师手机疯狂地响,只有徐昇凌一人还是如此淡定,他就十分不解了,后来才知是徐昇凌从未有过带手机的习惯。 这也就算了,后续更得知,那些老师手机之所以会响,是不少学生都在中庭瞧见不乾净的东西。 前者倒也没什么,可是后面影响就大了。 死的是学生,兇手也是学生,目击者更是学生,后续的处理,稍有不慎,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这不是他这个校长乐见的。 他叹了口气,拍拍徐昇凌的肩,语重心长地道:「徐老师啊!不是我不信你啊,只是这个事情影响太大,你多担待一些,在警官们还你清白前,先休息一阵子吧,至于你现在手上的课,让你们系上的老师们多费些心,帮忙带一下你的课。」 徐昇凌只是皱着眉心,却是没有多言,算是默认了校长的决定。 不然他还能怎么办? 现在自己的办公室都变成兇案现场,连带着自己都成为嫌疑人,这样他要怎么以身作则教导学生? 校长跟徐欣妤确认自己可以离开后,便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远方。明明才五旬有七的年纪,那背影却是显得佝僂。 徐欣妤见一校之长都走了,正想要打开徐昇凌的办公室的门,却被徐昇凌和张思泉一人一边伸手挡住。 就见徐昇凌瞇起双眸,似乎是顾及身后一群学生般,压低声音道:「让身后那群学生离开,我不想让那群孩子瞧见不乾净的。」 他和张思泉对视一眼,皆是在彼此眼中看见相同的讯息,二人才双双放下悬着的心。 他的目光紧盯着那扇门,不知思索着什么,脸色竟在一瞬间便更冷几分,在除了张思泉外的所有人诧异神情中,徐昇凌便将一张符纸点燃,口中喃喃自语一串旁人听不懂的语言。 他眼眸中的冷色,直窜眾人心扉。现在的徐昇凌给眾人的感觉,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惧意。 已经不是他们时常打趣说的「不可褻玩」之态。 徐昇凌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随身携带着符纸,该不会是隐藏在社会里的玄学大师吧? 随着符纸的燃尽,徐昇凌才退一步,轻言:「你们进去吧,作为嫌疑人我应该是不能进去的吧?」 徐欣妤点头,眼看着徐昇凌只是斜倚墙面,直视着天花板,神色肃然,她才进去办公室。 张思泉现在作为特调组的新进成员,自然也是要进去的。他们一开那道门的锁,随即面有难色,不禁掩住口鼻。 这屋里的血腥味直窜鼻尖。 徐欣妤一看见地上的尸体,不由自主地跑了出来,大口的喘着粗气,眼里皆是透出恐惧,刚才自己大哥燃符纸时的神情没把自己吓个半死,这下倒是快不行了。 张思泉也跟着走出来,面色并不比徐欣妤好。徐昇凌见连张思泉都是这个模样,不禁有些好奇,正要走进去查看时,却被徐欣妤一把抓住了手腕。 「大、大哥,你别进去了。我跟你说。」徐欣妤惨白着脸色,她哆哆嗦嗦地说着:「办公室十分杂乱,瓷器碎片满地。有个女人躺在你的办公桌跟沙发之间,她的头上满是鲜血,甚至流淌一片了。衣服的破痕跟她身上的伤痕相符,初步判断是刀伤所致,但详细的还得等法医相验以后才能确认。」 她目光投向张思泉,以眼神请求张思泉接着往下说。张思泉不负她所愿,接着徐欣妤的话道:「吴楠馨,东城人士,年三十有六,虽然可知其伤是什么所致,但不知死因。正如大人您所猜想的那样,此人怕是又与地府之事牵扯,尤其是门口的结界与此人身上的伤。」 吴楠馨? 这个人他彷彿有听过,只是毫无印象。 瞧徐昇凌的神情,好不容易缓过神的徐欣妤才面有惑色。又听徐昇凌好似确定却又犹疑的语调:「如果我没记错,吴楠馨应该是社会系的副教授,但其他的……我跟她不熟,无法确定。」 才刚言毕,徐昇凌与张思泉竟是齐齐抬头看向天花板,这把徐欣妤吓了一跳,她也跟着两人的目光看去,却是什么也没发现。 咦?这两个人到底在看什么? 方才徐昇凌站在屋外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现在又是如此,是天花板上有什么密不可闻的东西存在? 虽然她知道依着徐昇凌和张思泉的身分自然容易察觉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可是她也是真的架不住这两个人轮番的惊吓啊! 徐昇凌和张思泉对视一眼,都尽显诧异之色。 那位都亲自来阳间一趟了,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一般来说,像他这样的人物,定然是不可能亲自来找他们这些勾魂官,就连可与地府至尊平起平坐的勾魂使都不可能请动他亲自过来阳间。 「徐组长,有事想跟您汇报,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就见一名年过五十的男人站到徐欣妤身后,若有似无地往徐昇凌的方向看去,并不断上下打量。 像是注意到那个男人的目光,徐昇凌垂眸思索片刻,便轻声道:「我去天台一趟,你或特调组的警官有事找我去那。」 走前他还不忘瞥了一眼张思泉,让他把楼下的是非弄清楚,他从未想过他待在阳间多年,有一日竟会牵扯到命案里头去。 那个眼神张思泉见了不禁打起冷颤,他怎么觉得等徐昇凌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后,定然要掀起腥风血雨呢? 应该不至于吧? 不,似乎更难说了。 虽然从前在地府的时候像这样的恶意栽赃陷害之事层出不穷,但都未见徐昇凌起过今日的杀意,何况,这么多年以来谁见过勾魂使的影子? 怎么就可以断定勾魂使的性子还如百年前那样? 果然,惹谁都行,就是不能惹了勾魂使。 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徐昇凌的办公室。张思泉现在只觉得他快要像徐欣妤那样哀怨了。 徐昇凌的办公室的确太过凌乱,根本无处下脚不说,还难以蒐证,见那些特调组的成员分散在各处,却是无从下手就可以知道了。 张思泉低下头寻了许久,目光落在一个是黄色外壳的文件夹上,他将东西拿起,竟是眼前一亮。 他只是随意翻开来看罢了,却没想到在这其中看到一个关键的名字——吴楠馨。他又仔细观看文件夹里的资料。 似乎是个名单? 他又低不可闻地叹息,明知徐昇凌是无辜的,在这里怎么翻找不过都是徒劳的,更是浪费时间。 他拿着那个文件夹走了出去:「徐组长,既然你我都清楚徐老师乃为无辜,不如从别处下手,例如……吴楠馨。」 徐欣妤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神却是落到他手上的那个资料夹,她伸手:「那是什么?」 见张思泉「啊」了一声,但没有动作,她才又指着那个资料夹。 「嗯,是一个名单,不过我不知道是什么,打算问问徐老师。」他看还有外人在,没敢称徐昇凌一声大人或应硕。 她唯有頷首,再次伸手拿走资料夹,随意瞥了几眼里面的文件,「既然你是我哥的朋友,我便唤你一声张大哥没意见吧?就算有意见,也等事情结束后再说,你先跟我一起去社会系的系办一趟。」 这说一不二的语调,简直跟徐昇凌学了十足十的像啊! 张思泉一边点头,一边跟着徐欣妤的脚步走,似乎忘了天台还有一个问题还没解决,正在等着他。 才刚走到系办门口,徐欣妤便听见激烈的争吵声,不禁蹙紧眉头。两人悄然走近,但两人越听越觉得不对,怎么听起来似乎是要打起来了? 他们再也没有听墙角的兴致,连忙出来将两人拉开。徐欣妤严肃了神情,自己只是来查案的,怎么的又要劝架了。 「干什么呢?这是在学校!」徐欣妤对两人吼道,最后强压自己的怒气,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在这里可以做主的是谁?」 这学校怎么一个个都不让人放下心啊!还是第一学府呢,可别丢这个人了吧。学生闹出这么大的事,还不够全体教师检讨的啊?现在连做老师的都要给外人看笑话? 她终于知道之前为什么看徐昇凌会这样累了,一个个教育都不知道都学到哪里去,老师没有老师的样,学生更没有学生的样,那徐昇凌无论怎么有教无类都是徒劳的。 要名利,不要教育;要顶尖,不要人品。这就是东城大学该有的校风?她算是见识到了。 可她到底不是学校里的人,没有资格去评价学校这荒唐的行事作风。她又重复一次,只是这次,她的面色再沉几分,更加冷峻:「到底,谁是这里可以做主的?」 「是、是我。我是社会系的系秘孔芸梅,不知道这位女士有什么指教?」那女人怯生生地开口,她被徐欣妤的气势吓得不敢再像刚刚那样盛气凌人。 她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并不好惹。 徐欣妤闻言,只是瞪向跟女人争执的那个男人。 这个男的该说他蠢还是笨呢?还待在这儿做甚? 还是张思泉发觉徐欣妤的面色不善,赶紧将人赶了出去,这才避免了警民之间的衝突。 她见人出去了,这才缓过声调,将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这个女人身上。 上下打量片刻道:「嗐,也不敢说是指教。我是东城特调组的,敝姓徐,是这样,我想请问一下吴楠馨这个人。您可有了解?」 孔芸梅想了一下,随后却是语气充满不屑,可见对其人是十分得不客气,她掩嘴笑之,「呦!徐警官啊!不是我要说自己同事的间话,吴老师啊,那可是品行不端的人物。」 她不置可否,未知全貌给被害人下定义那是受害者有罪论了,但她也好奇起孔芸梅眼中的吴楠馨到底是怎么样的。 徐欣妤只是故作惊讶,压低声音深怕有人听见似的,「哦,是吗?孔姐姐,你可不可以细说啊?不瞒你说,我大哥也是东大的教授,我也多少有耳闻这位老师,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说的话半真半假间唬住了孔芸梅,见对方已经起兴致,孔芸梅也是不再避讳着徐欣妤,目光左看右瞧一番后才又继续开口:「唉呦,徐小姐你也早说你是自家人嘛!是这样啊,吴楠馨这个人别看她是个副教授,实际上她那个升等考核都是因为上面有人,这才官官相护得来的,不然依她在学校的能力和资歷断然不可能在副教授的职位,不过后面这个也是我听说来的,听说她是靠着自己的那点子身材才有的现在这个工作。」 妥妥的关係户啊! 徐欣妤心想。这学术界的事她还真不懂半分,估摸着等会儿还得去问徐昇凌。 说起八卦,彻底燃起孔芸梅的热情,她又继续开口,「她跟我们系上的每个男教授都有曖昧关係,不过最有接触的林怀宗这位教授了,至于外系的……听别人说起,似乎是对中文系的一个教授起了兴趣,正在想尽办法接触。你如果有需要找我们系上的林怀宗教授的话,他今天刚好也在学校。」 说着,便找出社会系所有教职人员的办公室名册给徐欣妤看。 不得不说,孔芸梅的八卦水准是真的强,他们这些警调单位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滔滔不绝,肯配合警方的人了。 徐欣妤将那个孔芸梅与她提起的教授办公室号码记在手机里后,便随意又聊了几句,才找藉口离开。 她其实很相信,再这么聊下去,孔芸梅定要跟她聊到天南地北,这根本没完没了。 她走出来却没看见张思泉的人影,只觉得奇怪,但并不是很在意。 反正张思泉跟徐昇凌一样,不能太过要求与查探他们的行为举止。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探探林怀宗的说法。 经过长廊,见到与人文学院截然不同的氛围。人文学院走到哪都是祥和安寧,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但在社会学院更可以感受到更加理性的学术探究。 徐欣妤只叹自己是一个学术界的垃圾,当初写个毕业论文都快写到往生,还是徐昇凌在忙着学士班学生的毕业论文时,顺带着帮她一步步从研究题目开始釐清思路才能完成、顺利毕业。 她目光落在眼前的办公室,却无端的觉得难以喘气,彷彿有种压迫感从头顶强行降下。 她的头顿时感受到疼痛与晕眩,彷彿眼前的路都变得蜿蜒崎嶇,似乎连路都走不稳。 自己这是发烧了? 不对啊,自己一直就不是那种一病就特别严重的类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靠在墙边蹲下身体,意图让自己能清醒一点。但不蹲还好,一蹲下视线更加模糊。 在她意识越来越消退之前,却是看到两个陌生的身影站在她身前,口中却是一开一合地对着她高谈阔论。 看着躺在病床上还昏迷的女人,两个大男人的心终究还是悬着。他们是万然没有想到在东大里还可以出事。 一想到方才,他们不禁皱起眉心。 「徐大人、张大人,您二位可有听到老夫说的?」见连地府这说一不二的大人物都心不在焉,他无奈叹道:「老夫也是无可奈何才来找大人的,君上都动怒好几日了,也不见张大人说您的下落。」 「沉长老,您也别忧心,许长老之事本官心中有数。」徐昇凌满脑心思都在楼下的案件,好不容易回过神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回道。 他此番回去地府定然也不会放过许敬源了。三天两头这番闹腾下去,别说君上受不住,连他这个在阳间的人也遭不住。 说罢,还未等那被称为沉长老的沉之驍作何反应,徐昇凌颈间的项鍊却是红光大发,就见徐昇凌与张思泉二人齐齐皱起眉心。 这项鍊向来只有对勾魂使和他们这些勾魂官的官令才会起共鸣,而徐昇凌的官令从林依案起便一直放在徐欣妤身上未曾拿回。 此番刺激项鍊共鸣,定然是徐欣妤出事了。 见此情景,沉之驍也知事情并不轻,连忙告退,免得耽误勾魂使的要事。何况,谁都知道,这项鍊一亮,那定然不是小事。 徐昇凌靠着项鍊所带来的共鸣,找到徐欣妤的位置,就见她昏迷倚靠在墙边,竟然身上也有着伤痕。 两人靠近才发现,这伤痕跟吴楠馨身上的伤痕亦有出入。伤口痕跡又长又深,且里头的肉都被翻了出来,可谓是血肉模糊,但让徐昇凌起了杀心的,这个伤痕竟是隐隐冒着紫黑色的烟。 那是常人无法见之之物——妒怨鞭所致。 徐欣妤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答案只有等她醒来才能知晓。 他们将人送到医院后,却是什么头绪也没有。 徐昇凌俯身看着那个伤痕,久久未能回过神来。张思泉轻拍他的肩,他深知现在的徐昇凌倒不是想杀了那始作俑者,而是自责自己未能事先察觉不对之处,导致无辜的徐欣妤被捲进来。 「应硕……」张思泉目光落在徐欣妤身上,叹了口气:「据我所知,地府这些法器是在万年前两王之乱而散落至阳间,你已经找到婪佞鍊,今日出现的妒怨鞭似乎是在许敬源手上。」 「我知道,之前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有人类与其勾结。」徐昇凌声音显得平静,可是张思泉却是知道眼前这个人已经气得发狂。「很好,这百年间我不管地府之事,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敢动我的人,许敬源他真不想要命了。」 闻言,张思泉赶紧拦住徐昇凌:「应硕你冷静一点,许敬源是君上舅父,不是那么容易便可动得了的。至少先还你在阳间的清白,许敬源的事日后再做打算。」 徐昇凌却是没再反驳,他当然急于想要替自己平反,洗刷身上的嫌疑,但是现在毫无证据可以证明另有其人,他最终只得无奈叹息。 「大、大哥。」她此时悠悠转醒,声音略带着沙哑。目光仍旧有些涣散,而无法集中,她见徐昇凌和张思泉都守在床边,有些迷茫。 这里是……她随即看向四周,自己怎么会在医院? 徐欣妤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几下,嘶……头还是好痛。 她恍惚之间只记得自己走到林怀宗的办公室前便深觉不适,到最后似乎就没印象了。 「欣妤,你还记得你昏过去前的事吗?」徐昇凌随即却是懊恼起自己的糊涂般,立即改口:「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医生过来好不好?」 「大哥,我没事,晚点再请医生过来。我有话想跟你和张大哥说。」徐欣妤脸色惨白,语气特别篤定的说:「我看到林怀宗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一块,嘴里似乎还在说要藉着这件事除掉大哥。」 闻言,张思泉顿时大惊失色。果然是许敬源与凡人勾结,想要暗害徐昇凌这个勾魂使,使其在阳间和地府彻底无法立足。 但作为当事人的徐昇凌似乎更显得淡定许多,他只是泰然自若地说道:「没事,林怀宗身上的嫌疑你们特调组去查。思泉,你留意林怀宗手上有没有妒怨鞭,随时上报给我。至于那个人,我来处理就好。」 他们看着自己的大哥、好友,这两人不禁对视。 似乎这是暴风雨前的寧静。 张思泉却是冷汗直流,他相信徐昇凌是真的会想要杀了许敬源,并且付诸行动,可是…… 许敬源到底是冥王舅父、梓玉夫人的兄长,怎么说都是皇亲国戚,纵然是在地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勾魂使真的有办法动得了许敬源吗? 他想再劝,可是看眼前人不再提起方才话题,欲要转身就出病房,只得有眼力见的闭上嘴。 「徐姑娘,你这兄长是真的起杀心了。」张思泉无奈:「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因为地府的人有如此心绪起伏。」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觉得大哥这是被逼急了才有的反应。张大哥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徐欣妤说完,随即轻声说道:「能力出眾,那也是眼中钉、肉中刺。你下午看到的那份名单就是契因。」 「名单?」虽然他能明白徐欣妤前面所说的,换作是他,确实会与徐昇凌做同样的事,自己都避开锋芒多年,非要纠缠不清,那就怪不得他要动手除了这个麻烦。可是后面的那个名单又是怎么回事? 徐欣妤笑了一声:「自然是名和利囉。那个名单是排列东大全校优秀教师的名单,并不分任何系所,可是我大哥的名字一直是掛在榜首,而林怀宗排在第二,这次却是掉到第三名,第二名的宝座被吴楠馨给夺了去,你说,林怀宗会不会记恨上吴楠馨?」 原本她觉得这应该还是情杀,但后来听见林怀宗和那个陌生男人谈论如何陷害徐昇凌的话后,她便往这方面去猜了。 「可是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林怀宗杀的吴楠馨啊。」张思泉想了许久,从头到尾他们也只有查到这个人而已,其他跡证无从找起。 「不,其实还是有证据可以定罪的。」徐欣妤却停住了话头,不再继续说下去,目光悠然,似乎不见对案子的焦虑。下一刻,她又笑得开怀,对着刚回来的徐昇凌道:「大哥,我想吃你做的饭了。」 张思泉却是一头雾水。他好像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如此蠢笨,到底有什么证据可以定林怀宗的罪呢? 但他挺认同徐欣妤说的那句话。 能力出眾,定然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从前徐昇凌不就如此而被毒杀的吗? 第六章 楼起楼塌 一子落,已定胜负。 看着似是纵横杂乱,却又排布有序的棋盘上,可见出对弈的双方是怎么一个的心性,徐徐而行,不见慌忙之状。 这两个一直都是个能沉的住性子的人,毫不轻易透露出下一步会走什么样的棋,旁观者这么一瞧,只觉得剑指偏锋,诡譎莫测。 身穿黑色暗纹,以金线绣出五爪金龙腾云而起的男人,将视线落在棋盘又看了一眼戴上面具的男子,目光竟有些晦暗不明。 虽然看似是他赢了此局,但实则不过是被对面的这个男人给让了半子。他叹了口气,明明棋艺就在自己之上,却还要在自己面前藏拙,是将自己当成了那洪水猛兽避之而不及了? 「依你实力,不该输这半子。」他沉声言道:「你明知我不是那样不容人的性子。」 那人依旧淡然一笑,宛若是不在乎面前君主的评价:「君上,人言可畏,臣虽知您心性,但不得不防。」 望着这个人,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是啊,人言可畏。 眼前这个人千年以来,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就是因为人言可畏这四个字。 可惜,无论他怎么做,朝野上下皆是仍对他有疑心。但说好听是如此,说难听些便是眼前这位可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勾魂使夺了他们这些人的名和利。 他沉默良久的模样,让勾魂使又是轻然笑道,「君上,不如再来一局,这次臣绝不相让。」 冥王却是摆了摆手,自他想清楚这个人定是故意让他之后,已经提不起兴致:「不下了,你每回都嘴上说着不让,到最后还不是又让了我半子?」 他控诉勾魂使的无良作风,却没真生他的气。 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个人太过于小心翼翼了,连他们这样私底下的对弈都要躲着旁人的间言碎语,实在太累了些。 勾魂使只得无奈地整理起棋盘上的棋子,他边低着头将棋子收到棋篓里,边严肃了声调,问出了他前不久才说过的问题:「君上,许长老勾结阳间之人而伤及无辜,此罪不轻,您觉得该如何做才好?」 「你心里明有决断,还来问我?」冥王目光悠悠地看着徐昇凌未有停下的动作,但他依旧是那副跟徐昇凌一模一样的轻松,甚至有着些许的慵懒之态。他敲了敲桌面,引起徐昇凌的注目:「该怎么办便怎么办,你不必顾忌我,我也忍他许久,不想再忍了。」 「到底是您的舅父。」他只是道出事实。他怎么不知道君上忍他许久,不过是因为甥舅关係使然,才会有冥王几次三番的隐忍着不动怒,和他一直退避锋芒的情景出现。 但若真要说功高震主,实则也有许敬源的一笔。当初三王夺嫡之时,许敬源可是出了不少的力,若非许敬源在背后出谋划策,冥王不可能有那实力与另馀二王相抗的能力。 勾魂使虽说功劳不小,但许敬源的功可不在勾魂使之下。只是两者出身奠定了勾魂使必然要低许敬源一头。 可谁知道,勾魂使除了被册封外,还得了一个可与冥王平起平坐之权,这让许敬源如何能不羡慕? 自此,许敬源便开始处处与勾魂使不对付,凡事都要与勾魂使作对,而勾魂使也不与其争辩,一退再退,越加沉默低调,渐渐退出眾人的注视。 若非近日许敬源又闹起来,估计除了四方勾魂官之首,已然无人再记起离开地府百年之久的勾魂使这个人了。 他想许久,自己到底是怎么忍到今日的? 一再干预,不达目的不罢休。若提到什么目的,地府眾人皆是心里有数,根本不必多说太多,他更是看在眼里。 无论换做哪个君主,哪里能忍得了自己的臣下隔三差五的就要自己动其他股肱之臣,这不是纯属有病的作法吗? 他可不是什么听信谗言的昏君,但许敬源在他看来越来越像是个奸臣了。 从千年前夺下皇位以来,他也仔细探过这些个功臣的作为,唯有许敬源与许家从各处打压勾魂使,颇有结党营私的做派。 他这个舅父,仗着自己是功臣又是君主之舅,便肆意妄为。打压其他有功臣子也就罢了,如今更是胆大胡闹,竟是隐隐有着要挟他这个冥王以令其他大臣之意。 他沉下脸色,冷哼一声,「他都不当我是他的外甥,我何须当他是我舅父?若真要论,你我为君,他为臣,竟胆敢如此,治他一个藐视皇权,大不敬之罪都是轻的。」 徐昇凌收好两色棋子,亦是沉声劝道,「但君上,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有不少是被胁迫的好人。」 不是他突发好心要保下那些人,若真的要扯,还真能牵扯出不少的人,且论罪下来,这地府还真没什么人可以用了。 像是长老院的人,除了沉长老一个,其馀之徒皆是听命于许敬源的,再比方说各处的勾魂官,除了东城和西城这两方早就被自己收服外,南城和北城都不是他的势力,而是许敬源的。 如今地府虽说皇权仍在冥王手中,可是朝野上下到底还是四分五裂,各有拥护者,三王之争至今虽是冥王胜出,但其馀二王,各自仍有其党派,心是否已然归顺,未能知晓。 当初从龙有功的大臣里,已然演变成两大派系,主张杀他和主张留他的各执一词,吵得热火朝天,而自己这个当事人却是什么表示也没有。 但其实不是他没任何意见,而是他已经上书冥王请求轮回,可是冥王不愿放他离开,还封一官职给他,他能怎么办? 他只能默然,最终看着两派的争执不发一语,直至今日。 可是从头到尾也只有徐应硕这个勾魂使看得清楚,若他真的有要杀功臣之意,恐怕,要杀的就不会仅有徐应硕,而是还有以许敬源为首的这些人了。 许敬源从头到尾都太看重权势,丝毫忘了他面对的到底是握着皇权的那个高位者,逐渐的就得意过了头。 不过也要怪他,是自己让许敬源太过放肆了。 有徐应硕的扶持,让他彻底忘记要握紧手中的皇权、把住自己身为冥王的势,才导致许敬源忘了什么叫做君臣之礼。 他的目光沉稳地落在勾魂使身上,不再如方才插科打諢:「其他的论罪与否倒是无所谓,但是本王必须除了许家。应硕,你有办法吧?」 连自称都换了,可见冥王之重视程度。 勾魂使頷首。 他当然有办法,只是时辰早晚的问题。 许敬源乃为两代之臣,许家又是梓玉夫人的母家,根基深厚,自然不是他这么一个从千年前发跡的勾魂使可以撼动的。 听君上这么说,君上定然是预备要置身事外。 正当两人谈到此处,陷入沉寂时,外头的侍卫便已经走了进来,躬身对着两人说道:「君上、徐大人,时辰快到了。」 他们这才想起寿宴一事,赶紧往尙华殿而去,不敢再有任何的耽搁。 两人好不容易勘勘在寿宴前赶到,长呼一口气。他们万然是没有想到自己只是下那么几盘棋,便是差点耽搁了寿宴的开始。 尙华殿内,歌舞昇平,好不热闹。也唯有此代冥王才有之景象,若换了歷代冥王寿宴,皆须等到冥王至,才可歌舞尽兴,酣畅淋漓。 看此情景,也可知置办这寿宴者是多么用心与得体了。他满意地带着勾魂使进入大殿。 坐在高台上的女人见冥王与勾魂使,连忙从座位上起身相迎。她对着冥王行了一礼:「妾身拜见君上,祝贺君上万岁万福。」 「王后免礼。」他哈哈一笑,扶起他的冥后,边将她扶到她的凤座后,自己才站到自己的皇位前,他看向已经跪倒一片的臣子,眼底闪过一抹冷意,却不表露人前:「诸位爱卿免礼,赐座。」 这寿宴,虽说冥王极其满意,可是无论是谁,总感觉冥王和勾魂使进殿以来似乎这气氛便是不太对劲。 逐渐的,哪怕眾人已然入座,歌舞依旧,可是那诡譎的氛围让他们实在没有那个心思再去在意那些个舞姬们的热闹。 冥后见冥王的心思一直不在宴会上,似乎绕在许敬源和许家其他人身上,不由得疑惑,可是帝王心思哪里敢去揣测的? 况且那还是梓玉夫人的兄长和母家人,她可不敢妄揣那些不该她去想的事情。冥后只是悄然地召来身边的侍女,与其耳语几句,又将视线落在他处。 她实在摸不着两人头绪。 冥后想了许多,自己嫁到沉氏皇族也不过是几百年,自认不比勾魂使可以得冥王多年信任,或许,问问勾魂使还来的可靠些。 勾魂使戒备地望着突然靠近的侍女,不禁眉头紧锁。今日寿宴是因他与冥王乃结拜兄弟才可入席,所以并未带林忆旋进冥王府,这个女人是想做甚? 「大人,您别这样看着奴婢。奴婢是王后娘娘派来的,娘娘想问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您和君上的脸色都不太好。」那侍女被勾魂使的眼神震摄得有些发慌,却仍旧不卑不亢,不失礼数。 他只是抬头看了眼冥后亦是望过来的眼神,暗自轻叹一声,却是难得一改往常冰冷疏离的模样,温声说道:「你让娘娘放心,并未出什么大事,但请娘娘和温家注意许家和许敬源的动静。」 他想起方才自己与冥王的谈话,两人皆是觉得放眼整个地府,除了冥王和勾魂使可以与许敬源对抗外,好像只有冥后的母家可以与之抗衡。 温家势力确实不容小覷,所幸,温家不是站在与冥王、勾魂使的对立面,否则,在温家立下汗马功劳之时,便不可能全身而退,还让自家的女儿可以入冥王的后宫。 虽说温家如今只不过是一个仰仗着爵位和那位当了冥后的女儿而生的世族而已,但其世代功勋不计其数,更别说温家向来是个对歷代冥王尽诚竭节的存在。 无论是哪个君主,定然都不会动这样的忠孝之族,除非昏庸无能之君才会对此忌惮。 侍女闻言,点头称是,随即便不敢再打扰勾魂使般,立即又回了冥后身边回报方才勾魂使所言。 当侍女将勾魂使方才的表现和话语说给冥后听时,只见她面露疑惑更甚,勾魂使此言是为何意? 注意许家? 虽说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她也从未问过任何逾越之事,今日勾魂使如此明言,无疑是要将他们温家拉入局,只是这个局,似乎他们温家不得不跳。 可是外戚干政许家就是个例子,君上和勾魂使怎么会觉得自己和温家会同意加入此局? 她沉思良久,却是烦躁地让侍女退下。 如今她只想静一静。 怎么事情变得如此复杂?勾魂使一回来,便想要斗倒许敬源,这其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是她所不知道的? 她深锁着眉头,最终却还是松开烦忧。这些事到底不是她一个深宫妇人可以置喙的。 「剪梅,你去找父亲或兄长,让他们注意着点许家的动静,顺道再派人去查为何君上和勾魂使要动许家。」她只是沉声吩咐道,随即面如往常地看着高台之下的歌舞喜乐。 如今看来,许敬源定然是踩了君上和勾魂使的逆麟,才会惹得这两个人同时起杀心,非要许家倒台。 勾魂使今日戴着的面具唯有半面,她清晰可见勾魂使对她投以的一笑,那笑透着狡黠,可见许家倒台只是迟早的事。 都说勾魂使功高震主,但当年这些从龙有功之辈又何尝不是如此?许敬源尤其更甚。 但他不知收敛,非要上书处置勾魂使,不然他这长老之职,在勾魂使自请离开地府之时,那可是一人之下的地位。 果然还是勾魂使看得清楚,当初虽说温家上下对于凭空出现的这位勾魂使颇有微词,可是见人家在辅佐冥王坐稳皇位后立即请求轮回之态,温家便对勾魂使心悦诚服,哪里还有半分的不满? 更甚至是自己的父亲和兄长皆是前后提出辞去官职,就是为了追随勾魂使的脚步,当然温家心里也是怕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她和勾魂使也算是相熟,加之若以冥王与勾魂使的交情,勾魂使也是要喊她一声嫂子的,若非当初勾魂使的那封信,他们温家不会有今日安逸的日子。 思及此,她不禁苦笑。 千年前的那个人情,看来是要今日来报了。 推杯换盏之际,忽有一人匆匆闯入,其大汗淋漓,可见那人的紧张之势,他气喘吁吁地开口,一边眼神若有似无地一直望向勾魂使的方向,一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君上,大事不好了!许、许长老谋反了!」 谋反!许敬源这是疯了? 眾人闻言皆是一惊,纷纷皆不由得站起身子,目光死盯着那个进来通报的侍卫,彷若要将人望穿,期待着他可以说出其他的结果。 可惜,那个侍卫依旧继续说道:「许长老说,若是君上不杀徐大人,他便要清、清君侧。」 他哆哆嗦嗦地将许敬源的原话说出来,但他更害怕此时君上与勾魂使的眼神,这两个上位者可谓是地府里最不可得罪了的存在,而许敬源此番,无疑是挑战两人的底线。 顿时大殿陷入一阵沉寂,每个人紧张地吞嚥着口水,静待着冥王或是勾魂使的决断。 可偏偏两个上位者,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依旧谈笑生风,不见两人有何慌乱,反倒气定神间地互敬一杯。 眾人这么一看,唯有惊愕。 不是吧?自己的舅父都已经反了,君上还能这样淡然处之?还有勾魂使,许敬源那所谓的清君侧,清的君侧可就是你啊!为什么还可以这么无所谓的样子? 难怪这两个人可以超越身分、地位成为结拜兄弟,这个性子简直可谓是一模一样。 眾人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连连直呼这两个人的可怕之处。 「徐爱卿,此事全权交由你处置,该如何办便怎么办,本王不插手,亦不必再回报给本王了。」 良久,冥王才扫视一眼大殿之上所有人的反应,最终目光落在勾魂使的身上,他语气不轻不重,却是极具威压。 冥王一直以来给大家的感觉依旧是如同他还是亲王之时的随和、亲善,更是有种眾人皆可随意欺辱的模样,竟然都浑忘了那人已然坐到这高位之上,成为可以睥睨地府眾人的存在。 又怎会是当初那个可怜之态? 他为亲王之时,先帝之子能得这皇位者仅有三人,若非他做小伏低,他那两个弟弟可都是难缠的主儿,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復。 虽为嫡出长子,可却不受先帝喜爱,只因他的母后并非先帝所爱之人,两人不过是相敬如宾直至他夺了自己父王的这个王位。 当初沉氏宗族并不看好他这个嫡长子即位,对他最有威胁性的是备受父王宠爱的三弟,也就是他的同胞弟弟,但这个弟弟倒是个乖觉的,主动对他低头示好,否则他还真不介意在这场夺嫡之争时便动手杀了自己的这个弟弟。 与其说是三王夺嫡,不如说再减去一人更为妥当。今日万寿宴乃为家宴,另馀二位亲王皆在殿内,琅亲王和言亲王如今手中毫无实权,可真是要拜冥王与勾魂使所赐。 如今两人还算安分,这两个坐到至高无上之位的掌权者才没有对两个亲王下杀手。但保不其出什么乱子,尤其是那个言亲王。 同为嫡子,冥王不相信他这个三弟沉辰会没有这个野心。随即又将目光落在沉辰身上,忽然间,却是冷着声音,对着沉辰问道:「三弟,舅父向来疼你,他可有跟你说过什么?」 沉辰愣了一瞬,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过了许久,他才意识到冥王此话的意思,冥王这是怀疑到他的头上了? 他虽说之前有过僭越之心,想要夺到那个王位,可是他一直以来十分敬重他的这个兄长,当他知道自己的一母同胞的兄长想要夺那王位之时,他也是主动低头示好,从未想与其相争。 王位对他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自从当年夺嫡之争出现一点苗头后,便可以看见兄弟鬩墙的情景,有的平步青云,有的却跌落尘埃,兄弟之间再无亲情可言,唯有算计缠身。 在那之后,他一直是个想做个间散王爷的,可惜依自己的出身,定然不可能如此平凡过日子,更不可能不被算计或猜忌,尤其是面对他的这个大哥更是如此。 那更别提也顺着冥王视线看过来的勾魂使了。勾魂使跟在冥王身边这么多年,可以跟自己这兄长平起平坐还不被除之,定然是跟冥王一条心的。 此时他如此看着自己,说不准也是跟兄长一样的想法,认为他跟许敬源联合起来要剷除他这个勾魂使,并且夺了这王位。 他暗自叹了口气,也不怪兄长要忌惮自己,毕竟先帝生前便有意跳过冥王这个嫡长子,立他这个嫡次子为储君,若换作是自己,他也是会忌惮这个跟他同样血脉、同样出身的弟弟。 而且,许敬源是冥王和自己的舅父,清君侧视同造反,造反成功过后的情景,眾人定然心知肚明。 眼瞧着所有人都看向自己,连带着自己那个二哥也望向自己,他只觉得荒谬得很,明明更有可能造反的是这个老二沉桓。 沉辰亦是严肃神色,颇有以死明志的架式:「君上,臣弟没有这个熊心豹子胆去造反,何况,君上您乃正统出身,臣弟也是知分寸的。如今好好的一个间散亲王不当,去跟您作对做甚?臣弟若有半分虚假,必遭报应。」 此话一出,冥王仅是展了一个笑顏,他走下高位,轻拍沉辰的肩,将人扶起身,一改方才凌厉之色道:「三弟,好端端地怎么说如此重话,本王何时不信你了?不过是平日里舅父就疼你,本王只是想确认舅父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罢了。」 他也没说假话,他虽说有试探沉辰之心,却早已可以断定沉辰说的到底为真为假。方才那一剎那间的反应是最作不得假,看来许敬源确实是没有与沉辰勾结。 冥王悄然看向勾魂使,只见他确认最有可能叛变之人没有这个心思后,便打开方才那侍卫递来的信封瞧之。 他有些好奇起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为何勾魂使的眼神越加不善,随后竟是怒极反笑的架式。 他伸手拿走勾魂使手上的信,却没遭到反抗,他更加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才能使得眼前这个人可以如此失态? 冥王才看几眼,不禁抬头,总算弄明白勾魂使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了。 连他也不禁怔愣。 许敬源做的事可谓是越发胆大妄为了。竟然敢绑架梓玉夫人和林忆旋! 地府中何人不知勾魂使对谁都一个样,冰冷无情,难以接近的存在,但对自己的妻倒是有所不同。 他可是知道这位被传得有些邪门的勾魂使,实则私下极其护着自己的这个妻室,生前为其不曾纳妾,死后亦是唯有她这么一个女人。 当初知道徐应硕还有妻室时,他便承诺林忆旋死后到地府可选择投胎或留在勾魂使身边,林忆旋明知勾魂使来去无踪,却也愿意留在徐应硕在地府时的官邸,他便知道这两人是多恩爱了。 他挺羡慕这样的年少夫妻,他与冥后就算再怎么恩爱,中间也横插着两人的政治联姻之故,说到底不过都是利益交换罢了,哪里比得上徐氏夫妻呢? 就因如此,他才更能明白现在勾魂使为何会是这般神情。 只是……他收敛了目光,自己母亲却也被自己舅父绑走,生死不明,让他如何心安? 原本想着动用温家的力量去找许敬源和许家的罪证,看来如今是不必了,这造反的罪名足以抄家灭九族,且罪无可赦之处。 他沉声开口,却是带着几分的难堪:「徐爱卿……委屈你走这么一趟了。」 冥王心里清楚,此事若要解,唯有徐应硕可以解开困局,何况,他相信此事徐应硕定然有法子可以解决。 他只能将所有希望寄託在徐应硕身上。 勾魂使罕见地吐露出自己的情绪,他近乎以咬牙切齿的语调开口:「是,臣定将梓玉夫人平安带回。」 他目光死死地落在远处惊慌失措,满脸错愕与惊恐的许家人身上,哪怕那群老弱妇孺皆是无辜,他都已经起了杀心,倘若梓玉夫人和自己妻室出了什么事,他不介意杀尽许家人为二人陪葬。 见勾魂使说罢,也不说声告退便转身离开的背影,他不禁升起一丝凉意,勾魂使是真心动了怒,也起杀心,这样的他已经许久未有见到了。 想这样的状态,似乎还要说回到百年前那场动盪。 勾魂使是极其不容易失控,可是能将他逼到如此地步,他不得不感叹自己这个满怀野心,狂妄自大的舅父。 徐应硕气势汹汹地站在许府门口,却发现其府门紧闭,他以灵力探查,竟赫然发现其竟豢养私兵,难怪许敬源会有如此底气说要清君侧。 他不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胆敢豢养私兵,定然是早已就有如此计画,绝非一日计策。 或许当日他再次提出要君上斩杀自己,而惹怒君上,不过只是个导火索罢了,一切是要为今日之事找个藉口。 此时,门扉轻啟,走出两个穿着盔甲,手里拿着长茅的士兵,其中一人脸色怪异地频频望着勾魂使,而另一个在看到他的时候,便又转身,想来是要去向许敬源通传。 他想着这个人一直往自己身上看,定然有事要说,乾脆耐住性子,冷声问道:「说吧,有何事?」 「大人,您信其实我们是不想反的吗?」那士兵一脸的生无可恋,声音中还带有焦急的模样,似是怕眼前人不相信自己所言般,他又道:「大人,许长老以我们家人胁迫,还有不少人反抗却被许长老所杀,现在大家只盼望能见到您或是君上,可以救我们出去。」 他瞇起双眸讽笑:「那你凭何以为,本官会信你?」 正当他思索着要如何取得勾魂使信任之时,那个来而復返的士兵已经回来门口,他神情冷淡,没有过多的表情,但却显得敬重:「大人,请进,许长老已在里头等候多时。」 那两人看着勾魂使的背影,那神情冷淡的士兵不得不叹口气:「我看你就别傻了,我觉得徐大人不见得会救我们,对君上和大人来说,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只不过是个可以随时被拋弃的螻蚁,哪里会有人在意我们的生死?」 「可是百年前我们都是见识过大人的为人,若非如此,勾魂使不会有如今的地位。」那人反驳道。他是极其相信勾魂使不会任由他们这些无辜之辈被许家牵连。 他们的对话全被勾魂使听得一清二楚,鉅细靡遗。他不禁思索,或许,他真的不该一竿子打翻一艘船。 他走到许府大厅门口,但这一路只觉得奇怪。 明明确实是有阴兵的存在,可是怎么这一路走来却是什么人都没遇见?就算遇见了,竟然还是以礼待他? 该不会真如门口那阴兵所言,他们这群人都是被胁迫的? 他皱紧眉梢,眼神里尽是晦暗不明的情愫,他实在是没弄明白这许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推门而入,只见许敬源正悠哉地冲泡着茶,丝毫没有任何造反的模样,就好像是胸有成竹,认为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内般。 许敬源他听见动静,扭头望向门口,淡然说道:「既然进来了,不妨坐下饮一杯茶吧。」 那架式宛如一名长者对待自己的晚辈般,若非他知道许敬源的目的和狡诈的性子,他便要被那和蔼可亲的模样给骗得团团转。 自从进这许府开始,他便提着自己的心思,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泰然坐到许敬源身旁,瞥眼那杯已然冲泡好放到自己跟前的茶杯,却是没有动手拿起一饮,只是对许敬源轻声说道:「许长老,其实本官从前就想问你一个问题。」 许敬源抬眸,似乎没想到勾魂使竟然不急着要救梓玉和林忆旋,反倒是与他聊起了这个间天。 「问。」他手上把玩着饮尽的茶杯,漫不经心地说道。 「为何你非要苦苦相逼?本官自认未有得罪你之处。」勾魂使直勾勾地看着许敬源,似乎是真的不知道为何许敬源要如此针对于他。 可是当他问出口之时,只听得对方哈哈大笑之态。 许敬源近乎嗤笑,他不知该说眼前人是装不知情还是真的无知。为何相逼于他?哪还需要什么理由啊,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他瞇起双眸,眼神里尽是讥讽、不屑,他丢了一把匕首到桌上,恰巧落到勾魂使的眼前,他随即轻言:「你留在地府就是一个错误,难道你自己都不觉得吗?若你用这把匕首自裁,我或许可以饶过那两个女人。」 他知道自己不该留在这地府,可是他也无可奈何,冥王不让他离开,偏偏就是要留着他这个勾魂使的职,他既在这个位置,岂是能说走就走的? 如今藉口留在阳间,那也是有正经理由,哪里能撂担子不司其职? 许敬源之所以要杀他,不过是因为当初自己入了那三王之乱的局,知道了他太多的事,不杀人灭口,许敬源心不安罢了。 他沉着脸色盯向那把匕首,许敬源是铁了心要将他的命留在这许府,他死能救下梓玉夫人和忆旋也就罢了,但倘若他死,却依旧让两人暴露在危险之中又该怎么办? 见勾魂使没有任何动作,许敬源逐渐冷眸,他越加等不及。原本想着好心要留此人全尸,但看徐应硕这般拖沓时辰,心里忽然便了然些许。 哼。他心中冷笑,想藉此来拖延? 可惜,今日他许敬源非杀了他不可。 「拖着时辰并不会比较好,想想你的夫人吧!嘖嘖,这么一个肤白貌美的佳人儿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许敬源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却没看见勾魂使已然冒出的杀意。 勾魂使只将那匕首拿起,却没多说什么话。 但就在下一个瞬间,他便已经绕到许敬源身后,把匕首抵在他的颈间,就连许敬源都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那匕首所散发出来的煞气与凌光,似乎不用勾魂使动手,便可将许敬源斩杀。 许敬源垂眸看着那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器,已经不敢有任何的动作,他彷彿是没有想到徐应硕的动作会如此之快,更没想到他的灵力竟然强大到如此地步。 他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森森凉意,不,应该说是寒意。他终于相信为何地府眾人不敢轻易得罪勾魂使,更是面对勾魂使的恐惧。 徐应硕目光狠戾,厉声对着方才听到动竟而闯进来的阴兵言道:「去找张思泉勾魂官过来。」 那人被勾魂使的神色吓得连滚带爬的跑出去通传,深怕勾魂使才刚对付完许敬源便要拿他们来开刀似的。 剩下的人看见许敬源被勾魂使牵制住,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竟是纷纷松了一口气,被压制住就好,这样就很好。 勾魂使此时才回以方才许敬源如出一輒的态度:「梓玉夫人和内子在何处?许长老,本官奉劝您一句,许家老弱妇孺皆在宫中,好好想想该怎么回答本官的问题。」 可那说出来的话和语气简直比方才许敬源所说之语更加阴森可怖。 他忽然想起在一次听见的传闻,说这有人不知怎的惹了勾魂使,虽然勾魂使当时没有起什么怒气,但过后那人身子骨是越加的椎心之痛,最后更是因此灰飞烟灭。 那传闻他不过是听听便过去,没甚放在心上,但今日看来,勾魂使却比他想像的还要睚眥必报。 他又是笑了许久,比方才更甚。他打心里仍然是看不起这个可与冥王平起平坐的勾魂使,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厉鬼之身,竟妄想可以在地府立足? 哪怕这把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依旧是那副从骨子里便是高人一等之姿轻蔑地道:「怎么,勾魂使不怕那两个女人死在我手上?」 「放心,以她们两的命,换你许家所有人的命,本官也觉得值。」他只是淡淡一语:「何况……本官不会让你有这机会动她们。」 他眼神依旧锐利,只觉得至今许敬源还是看不透当今冥王的心性。 虽说冥王手段并非良善之辈,可这位君上到底不是个会过河拆桥之人,若不是被逼到不得已,他又怎么会起了斩杀功臣之念,尤其这个功臣还是自己的舅父。 既知功高震主之徒不该留在地府,又怎么会不知自己如此相逼冥王的下场为何? 这话虽说有些过于冷情,但却也是实话。 勾魂使此言一出,还未等许敬源开口,却听见门口动静。他只是馀光瞥了一眼,却见门口站着两个他极其熟悉的身影。 不只勾魂使震惊,连带着许敬源亦是脸色铁青,竟说不出话来。 是谁放她们两个出来的? 看着两人身后的几个阴兵,徐应硕心中瞭然许多。果然这些阴兵是真受到胁迫,既如此,他也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么一团乱麻了。 而许敬源却是睁大双眸,不可置信地望着两个女人身后的阴兵。他无论怎么样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会遭受到背叛。 「不可能!你们……」他怒吼道。 「许敬源。」梓玉夫人此刻却是开了口,她冷眸望着自己的这个兄长,对他已经失望透顶,「你当真觉得是你一直逼着轩儿斩杀勾魂使他才起的杀心吗?勾魂使之事不过是旁因罢了,若你不做结党营私的勾当……做君王的最无法忍受的就是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罢了……」 她知道她这个兄长无论怎么劝,那都是不可能改变心思的。 虽说不知道为什么许敬源非杀了勾魂使不可,但她却是可以知道勾魂使已经记恨起许家,若她不表个态,恐怕勾魂使便真要对许家动手。 梓玉夫人那双透着无奈的眸,盯了一阵她这个命数已尽的兄长,随即便示意徐应硕命人将许敬源拉下去。 方才勾魂使所言,她与她身边的勾魂使夫人也都听得一清二楚,虽然知道勾魂使这是为了刺激许敬源,但却没想到勾魂使会如此胆大,丝毫不怕她和勾魂使夫人出事。 林忆旋此刻眼中唯有勾魂使的身影,双眼通红。 梓玉夫人垂眸沉思片刻后,只沉着声对着已经将自己的妻室揽在怀中的勾魂使道:「应硕,许家虽说是我母家,但律法不可废,该如何做,我知道你心知肚明便不多加以嘱咐了。」 前有冥王后有梓玉夫人,许敬源这遭算是把自己的后路堵死了。连自己的同胞妹妹都如此对待,也不怪梓玉夫人不肯原谅自己的这个兄长。 他躬身一礼应是。虽说他不待见许家人,但对梓玉夫人他还是有一定的敬重之心。 到底是冥王的母亲,在他被册封后,也不见其对自己有所打压,反倒是将自己视为己出,与冥王的待遇是一样的。他是愿意跟冥王一起对梓玉夫人尽自己孝心的。 梓玉夫人见徐应硕孩子对她如从前,只是叹了一口气:「难为你这孩子对我还有这孝心,你得空来我这儿坐坐,多年未见,我也是想着你的。」 「臣非真是冷心冷情之辈,自然懂得夫人对臣的关爱之心。」徐应硕轻笑出声:「等此事了结,臣定携忆旋去沉府拜访。」 碰——。 忽然门口处似有撞击声,三人不得不往外头看去,只见冥王架势汹涌,提着御剑便是要往偏院处走去,一路走来的阴兵向他行礼都顾不上。 徐应硕望着这架势,深恐不妙,撇下梓玉夫人和林忆旋便迎了上去,他隐隐觉得冥王这是要亲自动手。 他一个勾魂使去处置许敬源也就罢了,可倘若让冥王亲自动手,那就不一样了。想到这儿,就连梓玉夫人也站不住脚,赶紧跟上徐应硕的脚步,欲要去拦住冥王此时的衝动。 可此时的冥王竟是谁也拦不住,逕直便将许敬源踢倒在地,他将剑抵在许敬源的下頷,可谓是气得不轻,目光阴冷。 从前他这个舅父疼他三弟也就罢了,想要助三弟夺那皇位他也可理解,但他无法理解,许敬源竟然会为了要杀徐应硕而伤害他的母亲、自己的胞妹。 「君上,且慢!」徐应硕赶紧出声制止,跪在冥王身后,缓了声调,冥王此剑若真落下,外头那些人还真不知道会如何议论冥王此刻所行:「君上三思,若您真亲自杀了许敬源,对您的名声有损啊!」 「谋反威吓、囚禁母后、结党营私、勾结阳间之人,种种行径,早已罄竹难书,纵使他许敬源有百条性命也难逃其究,此人罪无可赦之处。」他又将剑靠近几分许敬源的脖颈,「何况,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不过是多了一个外戚的身分罢了。」 说罢,竟是一刀刺进许敬源的心口。 鲜血直淌,纵然是徐应硕也有些怔愣。他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劝不回冥王的心思。 随即只听冥王厉声开口:「勾魂使,许敬源既已伏法,那些私兵便照着你的意思,本王皆可饶恕,但许家那些在朝为官、与许敬源勾结者,若肯立即回头认罪,本王亦可饶之,若执迷不悟,不必再回稟本王,立即同罪论处!」 徐应硕无奈应是,冥王正在气头上,的确是怎么再劝都是无用功罢了。 无论如何,今日过后,不会再有许敬源的传说,他会渐渐地消失在地府的歷史之中,其功绩也会埋没在他今日的叛乱里,无人再能记起这个冥王外戚是多么如日中天的光辉。 看他高楼起,可也见他高楼塌。 世事不过如此,若许敬源安分守己,此事大抵就不会出现了吧?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 第七章 祸延子孙 好不容易将许敬源之事告一段落,其馀之事皆可交给其他人处理,他方才可脱离这个牛鬼蛇神之处。 虽说这么做对冥王来说有些失礼,但脱离地府这么多年,他也已经不熟悉地府庶务,那还不如交给其他人。 况且,本也该如此。 他虽说得此高位,也受命于冥王彻查许敬源与其党羽之事,可到底他亦是被牵连其中,若真的插手调查,免不了被人说自己有假公济私之嫌。 如此交付下去,他也落了个轻松,还不会被说三道四。 他盯着眼前这扇门,只是那一个瞬间,竟是起了抗拒心理。 别说他在地府忙得脚不沾地,将所有不肯认罪的许家人和那些与许敬源勾结起来的官员相关罪证交予判官,便耗了他三日,就连徐欣妤这三日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几天前听张思泉说起徐欣妤,那眼里唯有感叹之色,只道不愧是特调组的组长,竟然事先便已经开啟录音。 虽然这样的行为好像不是合法,可是光有这些东西便可以循序渐进查到别的证据。 他无奈,这是被闹得有了心理阴影。 推门而进,发现自己的办公室已经被整理得一乾二净,丝毫没有前几日的狼狈和充满血腥味的样子。 他疑惑了一阵,这几日自己也没有回来学校啊,是谁帮自己整理这一地的狼藉? 带着困惑的神色,绕过桌子,才看到静静躺在桌上的一张纸条。 不禁轻笑。难怪了,也只有她会这么做。 叩叩——。 两下敲门声响起,他的目光被门口的动静吸引,只见几个人影在门口踌躇着。「请进。」 过了一阵,门口却没动静。 嗯?怎么没人进来? 刚刚是他幻听了? 望着门口玻璃窗映出的人影,他很确定不是自己幻听了。他起身开门,却见三个女孩站在他的门口不知道在犹豫着什么。 「怎么不进来?」他轻声问道。却见那三个女孩见到他的身影却是吓了一跳,他颇为无奈:「我有那么可怕吗?」 自己只是被牵扯进命案之中,又不是犯罪的那个人,这样的眼神看他彷彿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 虽然他自认这千年以来自己便不是什么好人。 「老、老师,您不可怕,但是我们听说前几日的事有点怵。」其中一个女孩胆怯地开口,深怕眼前的老师生气。 她在进学校的时候也是有听过这个老师的名声,虽说听见的传闻都是这个老师总是对学生和蔼可亲、如沐春风,宛若书香世家出来的翩翩公子。 但也有传闻是说老师若真动怒起来,似乎也是恐怖非常,只是老师这些年来收敛了脾气,对谁都是现在这样笑脸相迎的样子。 话说,之前也听过江琬华对徐老师的评价,说她对徐老师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心理,而且冷下脸来的气场,透着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光听江琬华这样的描述,哪里还会不怕徐老师。 何况,徐老师前些时候还被牵扯进命案之中,而且还不只这么一件,要他们哪里能忽视了去? 望着徐老师的那个探究的眼神,他们不得不说出实话。 「哦,那是怪不得你们,连我也不是很想进来办公室。」他回以一笑,亦是无奈几分:「说吧,怎么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退到一旁让三个女孩进到办公室。 说到这儿,三个女孩才像是想到什么要紧的事一样,面面相覷后,推一个人开口:「老师,我们班的江琬华晕倒送医,有几个同学跟去医院了,所以想问您今天的课……」 徐昇凌闻言,这才定睛注视着三个女孩,「晕倒?」 「是的。她晕倒前的行为举止也有点怪。就好像中邪了一样。」那个女孩沉思一阵,她将江琬华晕过去之前说的话和举止说了出来,还打一个寒颤。 想到刚刚的情景,三个女孩的神色皆是惨白。 八点的下课鐘声响起,眾人恰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进教室佔座,可谁知道半路遇见江琬华,只见她脸色难看到一个极致,嘴里不断地念念有词,无论谁喊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只当她上早八上到疯魔了。大家进教室后也无甚在意,各自做自己的事,随后再注意到她的时候就是她自己不知道因为什么,竟然自己跑去撞墙,这时的她还一直大喊着自己该死、不该活着。 头都渗出血水,仍浑然未觉之态使得眾人才恍然发觉出事,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另一拨的人去将江琬华拉开。 然看似娇小无甚力气的江琬华此时力气大得惊人,竟然要好几个人同时将人拉住才可以阻止江琬华近乎是自杀的行为。 他们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吓得不知所措。可是所有老师都在开会,根本没有办法及时通知到这些老师们,尤其是他们的班导徐昇凌。 无奈之下,只能让几个同学跟去医院,再让几个同学分别去系办和老师的办公室蹲守。 听完三个女孩的论述,徐昇凌却是一脸淡然。 他好像不太意外江琬华会有这些举动,之前在西城见到她的时候便觉得迟早有一日她会出事。 只是出他意料之外的是,这个意外会来得这般快。 他想了许久,轻声言道:「你们去通知其他同学,今天就先停课一週,报告时间往后延,但电子档的缴交时间不变,记得按时缴交。另外医院名字是?」 「国泰医院。」她们似乎没想到徐昇凌会如此淡定,那是自己的导生啊,为什么面前的老师还可以这样淡定自若? 她们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老师,原本想问什么的,可是话都到了嘴边却是什么也问不出口。 最终她们只能訕訕离去。 看她们的反应,徐昇凌其实心里也明白这几个孩子在纠结什么。确实,正常教师听到自己导生出事,应该会想办法去了解情况,可是他却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压根就不正常。 他无奈。别说他是个不管间事的性子了,他什么样的人、什么事没见过?可谓是习以为常,难以再有更大的反应。 徐昇凌正在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医院一趟,可是,似乎情况不容许他不去。 他不禁皱眉一瞬,叹了口气,还是拿起钥匙就往门口走去。身为江琬华的导师,不走这么一趟,确实是不太好。 待在阳间有些人情世故他还是要顾着些的。 徐昇凌站在医院大门,目光阴沉。他至阳间以来,最不愿踏足之地,除了庙宇外便是医院。 医院乃是阴阳相交之地,亡魂来往两界通道。而生死在此处往往不过一瞬间,前刻说生,后秒道死的比比皆是。 他身为勾魂使,在阳间这么些年,勾魂数不胜数,让他厌恶医院的主因倒不是要在医院勾魂摄魄,而是在此处看见的人情冷暖。 医护人员为了人们的生,拚尽自己一生的医术,与他们这些地府勾魂者对抗,就是要想方设法将人带回阳间,让这些濒死的人们可以看见希望与温暖。 可是有温暖动人的一面,也有现实残酷的一面。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点可谓是体现的淋漓尽致,虽然说不是大多数,但却是随处可见,子孙不在身边的更是数也数不过来。 遗憾、泪水、痛恨、无奈……在这个医院随处可见。 所以他不喜医院便是如此。 虽说他有三情六欲,但身为勾魂使他却不可有这么一面,导致这千年以来阳间之人一提到他,皆只有恐惧。 自己在阳间的名声也不是没听过,只是他并不在乎这些名声,更是不在意世人对他的态度。 他走进医院才想到自己没问清楚江琬华的病房,正打算要去病房区的柜檯询问时,却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影向他招手。 他瞇起双眸仔细辨别,却是对这个人没有丝毫的印象,似乎颇为困扰。 会在这个地方向他招手的定然是自己的导生,可是,人都到自己跟前了,他依旧对这个学生毫无印象。 他眼神里不禁透着迷茫。说实话开学以来,发生太多的事情,自己还被停课一週的时间,压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了解自己这四年来要带的导生。 更别提要记住人名这件事。 男孩见自己老师这个疑惑的样子,瞬间恍然大悟,像是知道自己老师的想法一样,目光热切:「徐老师,我是您的导生,名字是张孝洋。」 「你好。」徐昇凌只是点头:「请问琬华是在哪间病房?」 「琬华她在307病房,老师,需要我带您去吗?」他问道。 「不用麻烦,我自己去就好,你忙你的。」徐昇凌轻言,随即便抬步走向张孝洋的身后。 徐昇凌找到病房,透过病房的玻璃窗,他看见里头只有江琬华一个人。她手上吊着点滴,可是却不影响她拿着手机滑着。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萤幕,不知道在思索着些什么,亮光映在她的面庞上,却显出她现在的无助和伶仃之态。 徐昇凌站在那处,见这姑娘的模样,唯有叹息。 是啊,出了这样的事,能帮她的唯有这群只认识不到一年的同学们,有些心思她又不敢说出来,纵使是面对自己的父母,会不会也是难以啟齿? 他移步将病房的门打开,目光阴沉更甚,再无往日那从骨子里带来的淡然之色。 「啊!老师?您、您怎么来了?」女孩似是有些惊讶。她确实是没有想过老师会来医院看她。 毕竟,前些时候在西城的那件事闹得两边都不是很好看。尤其是自己的亲姐姐和自己的老师都被江家的长辈给惹得好好一个假期并不愉快。 她随即沉默地放下手机,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想麻烦到任何人,同学是这样,老师更是如此。 她黯淡神色,手上还不停地捲着床单,随后竟是沉默不语。 「听说你出事了,出于职业道德,我不得不来。」徐昇凌实话实说,反正眼前这个姑娘大概也是看过自己的脾性,他顺势拉张椅子坐下:「你没去城隍庙求个平安符?」 「没有,虽然家里蛮信神佛,可是对庙宇倒是敬而远之。」她摇摇头,不禁苦笑:「老师,谢谢您。」 一直以来,她不信所有人带来的好心,就连自己的父母亦是不信,她生在那样充满尔虞我诈的家庭,对于人性,早已失望尽致,哪里还会奢求有人可以给予真心。 她不愿付予真心,不过是因为没得到真心罢了。 父母都是个唯利是图的性子,满眼皆只有自己的利益为重,其他的他们哪里还在乎呢? 从小的家庭教育皆是如此,要她怎么可能不养成那种胆怯懦弱、心思敏感的性子? 这么些年,她本就该释怀了。 今日自己的老师和同学这样的关心,她只觉得猝不及防。免不得要怀疑这些人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现在听徐老师这句话,她竟然心里觉得松了一口气。 徐老师的话虽然有些过分,可是却让她没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 看着江琬华的样子,徐昇凌叹了口气,自己女儿出事,做父母的到现在都没来吗?果真是凉薄无情之辈。 「倒也不用谢我,该谢你的同学们。」徐昇凌到底还是软下态度,他望着已经走进来的张孝洋,「嗯?话说回来,怎么只有你一个在这里?不是说有几个同学在这里照看吗?」 「我、我不想麻烦其他同学,所以让他们先回去了。至于孝洋……他是我男友。」江琬华这才羞红脸色说道。 她接过张孝洋递过来的水杯,咕嚕地一口气便将水喝到剩一半。 其实她一直没向任何人公开自己和张孝洋的关係,不仅是觉得麻烦外,更多的也是觉得没必要。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有这样的共识,所以除了双方家长外,还真没有几个人知道,听到老师这样问,她不得不承认。 张孝洋也点头附和。不过刚刚进来发现自己的女友跟老师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怎么感觉徐老师对江琬华的态度有点古怪? 他只「哦」了一声,遂而转移话题。 他扭头看向江琬华的静脉滴注袋后,轻声言道:「需要帮你联络你的父母还是需要什么协助再跟我说,我先去帮你跟学校请假,免得你的权利受损,但等你回校以后,记得销假和去辅导室报到。」 江琬华出了这样骇人听闻之事,辅导室肯定是要介入的。只是介入多少,那他就不得而知了。 三个人心知肚明东城大学的辅导室是出了名的两耳不闻天下事,从头到尾对学生敷衍了事,连学校给予的行政事务,都可以拖沓许久才肯去办。 学校内外都知道这个处室是多么的威风,竟然连校长也管不动这个处室的处事作风。 徐昇凌查觉到两人不解的目光,他的无奈也在此时体现淋漓尽致。又不是他想让江琬华去辅导室的,实在是江琬华中邪的样子有许多人看见了。 今日的课是一门大课,不仅有自己系上大一的小孩,更有不少别系不同年级的学生,他能怎么办? 那些学生也被学校要求去辅导室坐坐,江琬华这个当事人不去更不行。 他唯有摊手:「你们俩别这样看我,与我无关。来这里的途中,学校让我跟你说的。」 江琬华当然知道不会是老师的意思,如若是眼前的这个老师,应该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哪里可能还会主动叫她去辅导室?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她回以一个笑容。 只是那抹笑容却是因为她惨白的脸色而更显得她如今的脆弱。 徐昇凌离开病房时,在两个小孩看不见的地方,他脸色瞬间垮下,神情唯有冷冽,颇有一种逢鬼杀鬼的架式。 此时,他确实是这么想着的。 他并未立即离开医院,而是调转了方向,往医院的天台而去。 徐昇凌一走到天台,便将自己方才走进医院前就封住的感知解开,此时他竟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冤念和怨气在他身后向自己袭来。 他目光阴沉,就在一瞬间,竟是有无数黑气所化成的触手将那些怨气拦在他的身后,眼神里的冷冽之态又比方才在病房外时更甚。 这些亡魂并非现世之辈,似乎已经游荡阳间千年之久,如此说来,便是跟他差不多时间而亡的。 剎那间,便让那些亡魂被迫跪地,徐昇凌未有任何动作之下所產生的压迫感,让那些亡魂不由得一惊。 好强! 此人分明就是前些时候于西城所见到的那个男人,可是当时他的灵力并非如此带有煞气之色,为何今日再见,竟比之前所见还要更加令人感到恐惧? 彷彿不是世间之人会有的气场。 他望着已经俯首的那群亡魂,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所表现出来的凌厉之态尽数映入那群亡魂眼中。 就像是想要让他们就此魂飞魄散的眼神。 可是这个人跟江家的那个女孩有什么关係?竟然三番两次不怕被报復似的护住她。 那群亡魂眼中有着不甘,可是却不得不屈服在这个男人脚下。 眼前这个男人他们确实打不过,也反抗不了。他就像是天生的王者一样,此刻的睥睨,说不准下刻便要他们的性命。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不过就是螻蚁,不值得一提。 徐昇凌之前未将自己鬼气释出,本身他不想暴露自己的位置让地府眾人知晓而造成不必要的事,二则是因为这些亡魂不过是游盪在阳间,到底没有伤害凡人,乾脆就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便算了。 可如今一看,竟是静待时机欲要江家人之性命,他便不可能视而不见,哪怕他并不怎么待见江家那些人。 但他心知江琬华到底无辜,且这手上压根没沾惹血腥,那更不能让这孩子出事。 他眼睛呈现出诡譎的暗红色,目光看着那群亡魂只觉得麻烦,颇有想要就一剑了之的架式,然他不可能如此昏庸,真是这么做。 皱起眉梢,眼神中的死寂更让那些亡魂心头一颤,不知眼前的这个上位者之姿的男人会如何处置他们。 这个男人明显不是凡人,可是他到底是何方神灵?有神灵是他这样的吗? 想了许久,他们心里都浮现出一个人影。 那是他们连想都不敢想,也见不着的大人物——勾魂使。 据说勾魂使近百年间皆在阳世,神出鬼没,不知所踪,除却那些高位者皆无人知晓勾魂使去处,亦无人知晓其在阳间的身分。 他可化形,亦可在阳间阳光处行走,可他的模样无人可知。 今日这个人显然跟勾魂使乃为同源同宗,倘若这个人并非阳间之人,那该不会就是勾魂使本人吧? 勾魂使的名声他们不是没听过,此人给他们的感觉就是那位大人。 「当初念尔等不过是跟在那位姑娘身边未有动过杀念而放过尔等,却不想你们竟有此祸心。」他瞇起双眸,冷声说道。 语调可谓毫无任何温度,就像冰山一般靠近即冻伤似的。 这些年来,他算是收敛了脾性,做事虽说不再像从前那样说一不二,但其威势仍在,地府眾生他不敢保证,可却能保证在阳间的这些亡魂依旧对他有一定的畏惧。 此话一出,更加肯定了那群亡魂的想法。 果不其然,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勾魂使本人。只是眼前这个人的模样,若非他眼里的腥红和浑身的鬼气,谁还能认得出来? 听说勾魂使长年一身黑袍,戴着面具,无人可看见其容貌,仅能见那双无法辨别出喜怒的眼睛。 他们不禁面面相覷。不仅是因为其威势,更多的是对此人打从心底的惊骇与信服。 「有话要说?」他挑起眉,决定突发这好心,听听这群亡魂要辩解些什么给他听。 不外乎就是他们有冤、有恨这些个理由罢了。但除却那些本来就是命数已尽的魂魄外,哪个没有冤、没有仇的? 世间因果不过如此,只是这个因果那是千年前的事了。这群亡魂早已死了千年之久,若真要寻仇,怎会是找今世的江家小辈? 「回大人,小女子一家原是西城杨氏望族,世代为官宦人家,自认未有得罪了哪边的达官显贵,却是一夕之间被无良之辈灭门,上有七旬老者,下有不过五六岁童子,竟是一个也没被放过。」最终,是一女孩顶着徐昇凌那玩味的神情说道:「后来才知道是江家之辈将我等杀害,又因其为朝廷高官,朝廷拿那人没办法,至今皆无法得到公道。还请大人为我杨氏一族主持公道!」 对这样的上位者,唯有对其坦言相对。何况千年前便有传言这勾魂使也是出自西城亡魂,那既然如此,定然知道他们杨氏一族的冤屈。 那女孩不敢直视徐昇凌的面容,只是盯着他的脚边。她有些不敢赌,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愿意听她说这些,可是信她与否,实在难说。 毕竟,他们有错在先,再说其他的,对这位大人来说,一切说词就像是在辩解,不值得信任。 可是徐昇凌此时的面容却是因此而阴沉。 江家,很好。 原来还不只几十年的帐要与江家清算,如今看来,就连千年前的事也得弄明白了。 「下官拜见大人。」霎时,有一人站在徐昇凌身侧,恭敬躬身言道:「下官来迟,望大人恕罪。」 他偏头看了一眼,「无妨,本就与你无关。」 「那大人……这些亡魂?」他瞥了眼跪倒在地的杨氏一族,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一样,眼神竟有些晦暗不明。 「派人将他们带回地府交由判官处置,你跟本官走,本官有事要问你。」他只是淡声说道,随即抬步便要离开天台。 张思泉眼看徐昇凌已经要下天台,赶紧召唤其他勾魂官前来将杨氏一族带走,自己便快步跟上徐昇凌的脚步。 独留那群杨氏亡魂怔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张思泉跟在徐昇凌身后,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开口:「应硕,看到他们我倒是想起我奉你和君上之命彻查许敬源之事查到的东西,你想听吗?」 「说。」徐昇凌站在楼梯间,回过头瞥了眼张思泉,随即只是淡声说道。 「其实许敬源与阳间之人勾结早已有过先例,就在千年前与江家当时的家主、我们三人的老师江金澍有往来,只不过我们俩那时还未在地府任职,且此事无人捅破,便一直隐匿至今。」张思泉沉声说道,「我亦是猜测,你被毒杀身亡的事,跟他也有关係。」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身亡之事与江家有关。毕竟在当时,除了张家,便是当时的江家可以与徐家并立西城。 若论动机,当时的江家最有可能,也最有机会动手。 但可惜,至今这事都成了悬案近千年之久,就如同当年的那件事一样。 徐昇凌的神色阴沉下来,目光逐渐带有杀意。当年的那件事造就徐家已经有过一次动盪。 若非他以一己之力,秉雷霆之势将徐家重新带回原有的模样,恐怕,早已在当时就没落,西城也无他们徐家的一席之地。 后来,自己遭到毒杀身亡,徐家又动盪了许久,这次没有像他这样引领徐家的家主。 孤儿寡母,林忆旋能将徐家嫡系留下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自己的孩子又还未长成,全凭着张思泉出狱后,在暗中帮扶,才有现在的徐家。 虽说无法再有全盛时期,但却依旧处于顶峰,可与现在的张家、江家依旧成三足鼎立之姿。 对于江家他确实是深恶痛绝。 当初知道欣妤是江家弃婴之时,他也想过让这孩子自生自灭,她的生死皆交由命数决定,可到底她不过是无辜。 当初害他之辈,又不是转生成这孩子,不过是有血脉之间的连结罢了,再怎么厌恶江家,确实是不该找一个刚出生的女婴麻烦。 「江金澍。」他冷着声音,眼神的凉薄都快溢出般,他近乎是以咬牙切齿的口吻说道:「如果我说,家父那件事就是江金澍所为,你信吗?那个毒,是一模一样的。」 看着眼前的人,他眼底不由得掀起惊滔骇浪。 徐父向来是个温和柔情之人,似乎都没见过他与任何人赤急白脸,更是一个爱护妻儿的好夫婿、好父亲。 可是却不想有朝一日,竟是被下了毒,就此殞命,至此导致徐家生意近两年的动盪不安。 可是这样好的人,怎么会有人想要其性命,他实在是想不透。 张思泉此时沉着脸色。 他们张家向来与徐家交好,生意上颇有往来,虽说徐、张两家两任家主皆是皇商之身,且相互竞争亦有合作,但却不曾有过任何齟齬。 他和他的父亲没那么愚蠢,当初徐家看在两家安好,特意让路给张家,从未有过特意打压,两家的生意那可谓是蒸蒸日上,所有的利益都是可观的。 且徐父待他亦如待两兄弟似的,未有任何不同。 他比徐昇凌小三岁,与徐应奭同年生,可徐父与徐应硕是真的把他当自己家的儿子、弟弟看待,他怎会不知报恩? 当时自己接掌张家以来,也是彻查过自家生意可有挡过徐家的路,反之更是查之又查,毫无遗漏的地方。 当然显而易见的是,无论是自家,还是徐家的生意,都是没有出过任何紕漏的。 当初徐家两任家主皆出事时,他亦是怀疑过是张家旁支所为,甚至是怀疑过两家往来的生意伙伴,但事实皆证明并非是他怀疑对象所为。 现在告诉他,伤害徐家父子的竟是他们三人的老师,他无法接受。 但看自己的好友说得这般信誓旦旦的语气,他才意识到江金澍或许不是他所想的那般良善。 「我说过,我谁都不信,只信你。」 他言语中带着怒气。他着实是被江家,尤其是江金澍的作为噁心到了。可是他不明白的是,江金澍为何要毒杀徐家的两任家主? 而且,还要藉此陷害于他——等等,张家有内鬼?否则那壶酒怎么会莫名出现在自己府上? 他很确定那壶酒并非是自己在府上常喝、常买的酒类,但那时他只以是自己的夫人翻然改图,欲要换另一种酒,便也无甚在意。 张思泉此刻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跳樑小丑,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竟然无知了近千年之久。 江家定然预谋以久,可恨至极! 他的愤恨已然掩藏不住,似是随时便要爆发衝上前撕咬猎物的狮子,若非徐昇凌在旁拦着,恐怕此时的张思泉恨不得将阴阳两界翻了个底朝天,也要将其找出来。 「别急,现在没有实证可以证明是他所为,只能证明江金澍与其勾结过罢了。」徐昇凌亦是声音冷然许多。 两个看似冷静自持的当代家主,如今的勾魂使、勾魂官,在此时此刻却是对江家的恨意达到最高峰。 一个被三番两次针对,一个被无端牵连陷害。无论他们再怎么跟江金澍有任何的师生情意,在他做下这些齷齪事时,便已经消耗殆尽了。 「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我继续查下去……要稟告君上吗?」 他皱起眉梢,虽说许敬源之事牵扯甚广,君上亦是下令此事全权交由勾魂使,不必回稟,但查出来又牵扯出案外案,受害人甚多。 不稟似乎不太好。 徐昇凌好不容易恢復失态前的模样,轻声说道:「便依你所言不插手,我也的确不适合去管这件事,不过君上那里等查全了再说。」 「明白。」张思泉頷首,随即又一拍脑门,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呀!徐姑娘在楼下呢,我竟然忘了此事。」 「欣妤?她来医院干什么?」徐昇凌这时却是摸不着头绪。好端端的,徐欣妤怎么来医院了? 「来帮刑事组查案子,顺道去看看江家的姑娘。」听说那个姑娘是徐昇凌的学生,徐昇凌对她的态度也是不同其他学生。 眼瞧着这个人站在此处,定然之前也是过来看那姑娘的,态度跟着缓和不少。 他来前不是没感知到眼前这个人浑身的煞气,那是大怒之下才会有的模样啊,可见徐昇凌对那孩子的重视程度是跟对徐欣妤的态度一样。 张思泉跟着徐昇凌去找徐欣妤,站在门外,他们就见到张孝洋拿着背包要离开的样子。「孝洋?你要回学校了?」 「老师。」他抬头就看见自己老师去而復返,虽有些好奇,却是没多问,只是点头:「是的,我下午还有课,只能让琬华的亲姐姐照顾她了。」 「那你去吧,这里也有我顾着。」他温声对着张孝洋说道:「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别骑快车。」 「谢谢你愿意保这孩子。」目送张孝洋离开的背影,张思泉倏忽间开口。 「不用谢,他是我的导生,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他愣了一瞬,只是淡声说道,随即便上前转动病房的门。 才刚进门,便看见他不曾想过的画面,这两姐妹倒是挺和谐,还是有说有笑的。 她们听见门口的声音,扭头看去,原先还是喜笑顏开的两人,此时都哑火闭上嘴,脸色有些煞白。 她们刚刚还在说眼前人的事,下一刻人就出现在病房里,别的不说,还真的有点做坏事被抓包的尷尬。 「老师。」江琬华喊了一声,便又低下头。 完了,跟自己姐姐说老师的是非,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自己本学期还有学分在老师的手上,老师应该不是记仇的人吧? 徐欣妤看江琬华那副已经反应过来而被吓得不知所措的样子,决定自己亲上火线。站起身来便要开口向徐昇凌解释。 可殊不知,才刚进来的徐昇凌和张思泉压根就没听见她们方才谈笑的内容是什么,徐昇凌面露疑惑地望着紧张兮兮的两姐妹,「记得在西城的时候也没见你们这么要好啊,什么时候的事?」 见徐昇凌的反应,这是没听见的样子? 她松了口气,才回答道:「噢,刚刚。」 张思泉站在徐昇凌身后,不由得掩嘴轻笑。说是不在乎江家姑娘,不过是顺道过来看看,实则还不是挺在乎自己的亲妹妹吗? 她看了眼张思泉偷笑的样子,总算知道为何刚刚才走到病房门口,就见他急匆匆地扭头又往楼道走,原来是去找自己大哥了。 「对了,大哥,你跟我出来一下。」徐欣妤目光灼灼,似乎要把眼前人看穿般,但随即却也是她率先走出病房。 他有些无奈。是真的猜不出徐欣妤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自认自己的心思已经够难猜的了,没想到这孩子跟他那是不分上下。 难怪徐家那些人会说这孩子跟自己是越来越像。他跟着徐欣妤出去,同时也让张思泉有些尷尬。 他跟这位江家的姑娘没什么关係和渊源也就算了,更甚至是仇家的地步。跟这姑娘同一空间,他实在是浑身都不太对劲。 「哥,听说琬华是中邪?」徐欣妤的脸色并不算好看,今日之事让她想起之前在西城时看见的情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群亡魂要跟着江琬华,但是那群数量之多,连她也有些骇然。 「嗯,那群亡魂之所以跟着琬华,是因为她身上流淌着江家的血脉。」徐昇凌低声说道,「江家做的孽事还不少,且也与地府有所勾结,从千年前至今的事都得全部彻查,不然今日之事算轻的了。」 「可是大哥,我也是江家的血脉,为何没有出事呢?」 其他的事徐欣妤并不是很在意,只是照道理而言,她八字属阴,又是江家血脉,为何反而完好无损的呢? 「你从小认的祖先是徐家嫡系一脉,受嫡系先祖护佑,且有我在你身边,谁敢动你?」徐昇凌无奈伸手敲了一下徐欣妤的额头,「你幼时大半夜跑到我坟头上哭时的事你忘了?要不是我察觉你跑出去,赶紧跟出门你早就被路上的孤魂野鬼要了性命,更别提那群亡魂了。」 她想起小时候的那件事,只道自己真是胆大,换做现在她肯定是不敢再一个人走夜路的。 忽然间,两兄妹皆听到病房里头撕心裂肺的哭喊,猛然闯进,却见张思泉虽说面色不善,却也是隐隐有些不知所措之感。 看着张思泉,徐昇凌只有疑惑。 他也走上前,面有难色地用只有徐昇凌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江家出事了。有溺死的、被打死的,还有活活把自己掐死的,方才西城警方打电话给琬华姑娘,她一时接受不了。」 徐昇凌闻言却仍然是蹙紧眉梢,一夕之间被灭门,怎么可能是这种各式各样的死法? 看着被搂进徐欣妤怀里的江琬华,忽然有一股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欣妤,你看顾着点琬华,思泉你留下保护她们两个,别让她们两个离开你的视线,我回一趟西城。」徐昇凌只冷声说道,那眼神里透着不容反驳的情绪,见两人点头,这才快步扭头走人。 不知道为何,他总感觉这件事又要牵扯进地府的人了。 他到了江家门口,倚靠在不远处的大树旁,瞇起双眸,似是有些烦躁。 「下官汪尹婷,拜见大人。」此时,有一女人站在一旁,躬身作揖,态度十分恭敬:「下官未曾远迎,望大人恕罪。」 「不必多礼。」徐昇凌声音中又恢復往日的清冷,不像在凡人与亲近之人面前般那样和蔼可亲,「此处发生何事?」 「回大人,此府主人乃江姓,丧命之人共计十一人,唯有一女独活,此人似乎在东城。」汪尹婷回道。不过她也知道,这个江家与身前这位大人有一定的渊源,只将亡者身分告知,其他的便也没多说。 「依你所见,江氏一族是因何而死?」 徐昇凌此话一出,却是让汪尹婷怔愣许久。勾魂使大人此言是何意?死因不就是她之前透过张思泉告知勾魂使的那些吗? 难不成勾魂使还看出其他门道? 但她站在此处许久,更甚至是有转进去看过一遍案发现场与那些尸体,却是没发现到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恕下官见识浅薄,还请大人明言。」汪尹婷想了许久,仍旧是摸不着头绪,她只得又施了一礼。 「那便是你无能了,此事过后自己领罚。」徐昇凌只是淡淡一瞥汪尹婷,但却没打算真的去追究她的责。随即看着那进进出出的检调人员和围在江家门口的人群:「江家这些人的死因并不单纯,单看把自己掐死的那人便可知晓,若是有非人的介入……」 徐昇凌的眼眸一瞇,加上冷峻的面庞,显得是越加的危险。 汪尹婷便听见徐昇凌一字一句,吐出他逐渐崭露杀气的口吻:「那不仅是你们这群西城勾魂官的失职,本官亦是非得以命去找君上谢罪。」 基本上他早已可以断定是何因造就江家此番祸端。只是不知出手的到底是何方神圣罢了。 可以躲过他的感知,此人术法功力应该不低。 但让他感到困扰的,却不是西城的这事,而是远在东城的那两个体内流淌着江家血液的姑娘家。 他眼神里的情绪越加飘渺不定,汪尹婷甚至觉得勾魂使的气息也变得寒凉许多。 就好像是被压制多年的困兽,即将破笼而出般。 第八章 因果报应 当那人赶到医院时,就见徐家不少嫡系站在急诊室前,满眼的焦急。 但他们一闪而过的算计,却是精准无误地映在他的眼中。 在里头的那个人出事后,这群人的心态是什么样的,他是最清楚的。做为一个曾经的徐家家主,如今可代掌徐家所有事务的人,他哪里不知道每任族长一旦崩逝,紧接而来的便是无止尽的斗争。 只要是世家大族出身之人,怎么没经歷过?徐家世世代代皆在西城有一定地位,在他掌徐家大权之时,便有过这样的一遭,自然是知道,有这样庞大的利益体系,谁都想要分一杯羹。 嫡系子孙尚且如此,更别提旁系的了。他甚至是不敢去想千年前在自己死后那些各怀鬼胎之人是怎么对付自己的妻儿。 「昇凌啊,你来了。」 嫡系的那些牛鬼蛇神看见徐昇凌的身影,赶紧都围到他的身边,似乎都不在意此刻的冷脸。 「你看,族长出这样的事,家里能作主的,只剩你这个跟在族长身边做事的小辈,可是你到底年轻……」其中一个穿着整齐乾净的西装,面上戴着金丝眼镜,颇有小说中所形容的斯文败类感的男人走过来,十分具有威严,「族长之前可有跟你说过以后要将徐家交给谁吗?」 他可不怕徐昇凌这么些年来的雷霆之势,自己不仅是嫡系的子孙,更是家族中可以与徐昇凌相提并论,且最有可能继承徐家嫡系所有资產的人。 纵使是徐昇凌这般可以跟着当代族长做事的小辈,哪里又能敌得过他这个已经整合许多人心的徐家人呢? 只道他还是太年轻了,仗着自己有几分威势跟着族长,就如此目中无人,简直是个可笑的小辈。 徐昇凌却从容不迫地盯了一阵这个晚辈,目光不算是和善,却也没太多的感情似的:「彦贺伯父,族长还没死呢,你便急不可耐?」 简短一句话,竟是让几人不由得心头一颤。 那股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一直都是这些徐家人不敢面对的,不过年纪轻轻,竟然有一种迫使旁人不得不臣服于他的魄力。 徐彦贺闻言,只是故作轻松地笑道:「我也没这个意思,昇凌你这是误解我的意思了。但确实也是要早做打算的。」 可却听闻他的一声冷哼。他不再理会这群各怀心思的人,扭头就走向在场辈分最小的三兄弟。「昇岳,情况怎么样了?」 徐昇岳赶忙站起身,他向来敬重这位堂哥的,旁人的话那是一字不信、一句不听,全听徐昇凌所言。「还在抢救,我跟两个弟弟回到家的时候就看见族长倒地不起,七孔流血,抽搐不止,这个情况……伯父的话虽说难听,确实是实话实说。」 他沉着脸色一语不发。他当然知道族长的情况并不乐观,只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有点摸不着头绪。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倒地不起、七孔流血了呢?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他有些烦躁的回望,却吓得几人纷纷低头不敢再往他身上瞧。 此时徐昇凌欲要继续说什么,可是倏忽间动作一滞,他回过头望着急诊室的门,随即暗自轻叹一声。 族长「走」了,抢救无效。 他站在急诊室前,眼睁睁地看着勾魂官向他行礼后,往里头飘去,勾走族长的魂魄,带回地府。 徐昇凌说不清他此刻的心绪为何。 虽说跟他一直以来都因张、徐两家千年前的那些个纠葛,而闹得并不是很愉快,但族长确实也是没因为这事而不让他插手徐家所有的生意和族务。 他明知其中不对劲,却是什么也做不了,处于被动,难以招架。 几人见一直运筹帷幄的徐昇凌都怔愣着,虽说心下不解,但却都不敢再多说什么去扰乱眼前人的心绪。 毕竟,现在哪怕家中长辈皆在,可是能实际做主的却是徐昇凌这个小辈。 但他们不知的是,在他们眼中只是简单的族长过身之事,但在徐昇凌眼中却是已经没那么简单了。 那神色中透露出的狠劲,让徐家人想起自家那位颇具威名的先祖,两人都同样拥有可以引领徐家矗立高峰,令徐家处于无人可以撼动的地位之能力,便可以知道两人都不是什么善类。 明显有人在挑战这个人的心性。 这次的事就像是多年前的那两次毒杀一样,疑点颇多,但苦于没有证据,而只得不了了之。 这两件事一直是徐家和张家之间的痛,也是这个小辈难以接受的事实。他们向来知道徐昇凌不相信当年那场毒杀是张家家主所为,所以也跟族长吵过多次。 族长骤然出事,怎么可能不让徐昇凌想到千年前的那个旧闻? 如果说之前的徐昇凌是清冷淡雅,总是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陌生感,现在的他便是颇有要将人大卸八块的架式,更甚是要啖其肉、饮其血的疯狂。 只是不知道会是谁这般倒楣。 几人这般猜想着的同时,主刀医生也走了出来。他满是倦容,唯一露出的眼睛,已经不再精明,彷彿是过了好几个世纪般。 「这里谁是徐世茂的家属……」他望着门口见他出来便围上来的一大家子不禁皱起眉心,又补充说道:「而且是可以做主的家属。」 做为徐家可以做主的人,徐昇凌不得不强压下自己焦躁的心绪,缓声对着医生开口:「医生,是我。」 「抱歉,我们尽力了。请节哀。」他抱歉地开口:「稍后会有护理人员跟你核对相关资料,并且协助你办理手续。」 目送医生离开后,他们才像是回过神般,大声哭喊的有之,抑是低低啜泣者亦有。 徐昇凌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头疼万分,跟着医护人员去柜檯办理手续的同时,也不忘拿出手机打电话。 他来时事先预料到族长再怎么抢救也是回天乏术,便已经通知从前族长自己为了以防万一就挑选好的葬仪社过来。 现在,也得通知欣妤回来治丧。他虽然不觉得治丧的这一切过程,对死者而言有什么用处,但却也可以理解。 所有形式不过都只是安慰还在世上的人,让他们还有活下去的希望罢了。身边人的逝去,很大概率也会失去生活重心。 他不是没见过自己亲人离世后,自己也跟着去了的人。 「欣妤,你和琬华一样都得回趟西城。」徐昇凌目光落在一张张的表格,轻声说道,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名字,便又说道:「江家出事,你本理应回来处理的,加之……族长过世了。」 待在病房里的三个人,听到已经按了扩音后的手机另一端传出的声音,目光相交,却是有些不可置信。 他们是怎么也不敢相信,徐昇凌只是回去一趟西城,带来的消息可以这般难以接受。他们一边听着电话那头的兵荒马乱之下的回应,一边分头在准备着收拾东西。 「昇凌。」张思泉要踏出门口前,却又扭过头道:「你记得回去看看徐家老宅有什么多出来的东西,我觉得你们徐家的族长,是因那东西所致。」 「正有此意。」只闻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便传来那人清冷的嗓音。徐昇凌也觉得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导致徐世茂出事。 可是怎么会那般刚好?前脚江家惨遭灭门,而后脚徐家人便也跟着出事,说是巧合也太巧了些。 他并不相信这其中没有任何关联。掛了电话,徐昇凌才看到葬仪社的人员跟着徐家几个长辈已经离开医院,只剩三个孩子还在原地等他。 徐昇凌面露疑惑,这三个孩子怎么没跟着回去?他走上前,「怎么了?你们怎么没跟着伯父和叔叔他们回去?」 「昇凌哥,家里长辈要我们跟着你,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徐昇鸿率先开口,他满眼的厌恶:「而且我们也不想看见他们的那些个嘴脸。族长才刚过世没多久,这些人便想越过昇凌哥你这边去清算家產。」 他虽然知道家里的这三个孩子对徐家亦是厌恶至极,可是没想到他们已经到憎恨的地步。长此以往,也不知对这三个孩子是好是坏。 虽然徐家已不復当年他任家主之时的辉煌和团结之心,但到底还是不想看见徐家如今分割如此严重之状。 族长骤逝,他们有此异心,可以理解,他并不怎么意外这群人的心思,从以前便可以发觉到一些蛛丝马跡。 尤其是徐彦贺,明里暗里那可是给他使了太多的绊子。仗着自己为徐家同辈者里最为年长之人,便处处要打压他的决策。 他说东,徐彦贺非要往西,常常导致下面的人根本摸不清决策为何,弄得眾人晕头转向。 公司决策权在徐彦贺的手上,他想管却管不得,只因他手上的权力是徐世茂给的。 他有时还真颇有一种自己是面对许家和许敬源在地府时不断打压的错觉。 但他一直是秉持着忍一时风平浪静的态度,且也不想跟自己的后代子孙计较,便也没有採取实质性的反击。 现在去夺回这个权力也没有用了。 不过徐家人的野心可不小,且有这野心的也不只他一个。 树大招风。他就不信徐彦贺不知道这个道理,哪怕他真的集结了这些心思各异,亦仍有野心之辈,那这个徐家可真的就有好戏要上场了。 现在他对徐家实权没什么兴趣,但看这些人狗咬狗,他真想看看最后这名得利的渔翁到底会是谁。 他神情里那意义不明的狡黠,让三兄弟觉得徐昇凌定然是被族长过世的事打击得已经疯了,那个样子,他们还真的有点看不出徐昇凌现在的情绪为何。 他们的这个大哥,越来越琢磨不透了。 「昇岳,如果我说,我想把徐家交到你手上,你可愿意?」徐昇凌倏忽开口说道,他站在车前,眼神里的严肃竟把徐昇岳吓了一跳。 「啊?」徐昇岳瞪大眼睛,颇为不可思议。「昇凌哥,我才十六岁啊。」 像这样的家族资產之争,通常不会牵扯进他们这些还未成年,且辈分不高的小辈,哪怕是眼前的这个哥哥,那也是跟在族长身边多年,还是颇有雷霆手段,才能有这张入场券。 他不过高中,还未成年,哪里能担起一家之长的责任?昇凌哥这是在想什么啊? 好好一个权力他自己不握住,要交给旁人也就罢了,怎的会是找他呢?徐昇岳想了许久,却是无论怎么也不知道徐昇凌的想法。 「无关年纪,也不关辈分。当年那位先祖不也是十五、六岁就接起徐家所有事务吗?」他柔了声线,不禁笑道:「你们也知道,我也是十六岁就跟在族长身边学事的。我相信你。」 他其实一直觉得徐昇岳颇有他当年的影子,只不过这般潜能都被徐家这样的乌烟瘴气给蒙住了。 比起其他人,他似乎更相信这个从小就跟在自己身边的晚辈。 「可是,我对族中的事务并不熟悉啊,昇凌哥你忽然这么说,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徐昇岳苦着一张脸说道,他实在是不知所措。 不过他忽然想起一事,却又更迷惑了。 如果真要将徐家交出去的话,为何不交给欣妤姐呢?欣妤姐好歹是堂哥的妹妹,虽说非本家女儿,可是到底是认了嫡系先祖、入族谱的,怎么反而是交给他这个堂弟? 难不成是验了家中长辈那句「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庶,非本家子不可继承」之语? 从前自己的这个哥哥没少为了徐欣妤的事舌战群儒,那风姿他见了也不自觉崇拜起这个大哥。 可是如果昇凌哥真的像那些老顽固一样,那他不就看错了人吗?他不禁脸色更是垮了几分。 像是察觉到徐昇岳的情绪不太对劲,徐昇凌缓了声音说道:「我无意参与这些纷纷扰扰,你们的欣妤姐认为自己非本家女儿,加上这么多年她都待在东城不曾管过徐家事务,更是不愿接徐家,而那些长辈们我一个也不放心,唯有你们三个,我可以放心一些。不熟悉没关係,我在你成年前都会协助你。」 若真的要扶一个人上位,他倒是愿意扶这个孩子上去。 徐昇岳听到这些才松了一口气,他不想自己追随这么多年的标竿就这么断了。他想了好久,好不容易重新组织语言:「如果昇凌哥相信我,我当然愿意,只是家里那些长辈……不会反对吗?」 「我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他垂下眼眸,掩藏住那一闪而过的狠劲,轻声说道。 几人回到徐家门口,不仅听到源源不断的争执声传来,还见到三个身影站在门口而没有踏入。 「欣妤、思泉、琬华。」徐昇凌不禁疑惑,三个人站在门口干什么呢?他眼里的探究更甚。「你们怎么不进去?」 照道理而言,琬华不敢进去他可以理解,毕竟两家之前闹得那样不愉快,可是怎么连带着徐欣妤和张思泉也不进去了?这两个可不是会忌惮里头那群人的性子。 「哼,徐昇凌?就凭那小辈?他无知,你们也跟着无知吗?别忘了,只要有他在的一天,就没有我们的事。我承诺过你们,若你们推举我,我定然给你们许多好处。」 正当徐昇凌要踏进正厅门口时,便听见徐彦贺狂妄的声音,让徐昇凌不由得顿了一下脚步。 显然,在里头的那群长辈太过于忘我,浑然忽略了站在门口的几人。他冷脸望之,难怪,三人都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这是在看戏? 张思泉凑过来,低声说道:「徐家出此这般子孙,你也不恼,竟可忍至今日啊?」 听说,当年徐昇凌掌徐家之时,若徐家人犯家规,便不只是传家法、抄家规这般简单,但具体的他也不得而知,毕竟是自己兄弟家里的事,他不好插嘴多问几句。 可如今看来,徐昇凌竟然可以容忍这样的小辈长幼尊卑秩序颠倒?那可真是出乎于意料之外。 随即他便看见自己兄弟此时竟是噙着笑意,这是气极反笑了?眼前人的可怕他是见识过的,可是好像没见过他有如此的反应。 他看着这群后代,是真的被气笑了。他向来不是不恼,不过是过了这么多年,也懒得去跟自己的后代去打这脑门官司。 他做为先祖,亦做为长辈的,何故去跟自己晚辈计较这些,自己是间着没事做? 可今时今日,他无法忍住脾气的是,这群后辈竟是忘了,不是没有他,便没有他们这些人的事,而是没有徐家,就没有可以让他们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算计其他徐家人的日子。 「不是我不恼,是觉得没必要。」徐昇凌沉下脸色,目光不善,他踏入正厅,却是偏头冷声道:「欣妤,拿训鞭过来,在偏厅左边柜子第二层抽屉。」 徐家训鞭,上责族长,下打不忠、不肖之子孙,但据传徐家此鞭不轻易请出的。徐昇凌此番请出训鞭,可见是被那群长辈给真的惹恼了。 做为现在代掌徐家事务的人,他是有绝对权力去教训无知子孙,无人敢有疑义。 三兄弟听闻自己大哥要动家法,确实是有惊骇了一瞬,但却知道此时,不该再继续容许他们这样分裂徐家下去。 眾人瞧见他猛然闯进,纷纷退避,更遑论方才还听见徐昇凌让徐欣妤去请家法。那可是训鞭,定然不死,也要脱一层皮的。 此时所有人都离徐彦贺极远,深怕被他所牵连一般。就连他本人都有些愣神。 比起利益,他们更加惜命。 等徐欣妤拿着训鞭出现时,就看见这荒唐的一幕。方才不是还气焰嚣张的模样吗?现在怎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徐欣妤心中不免冷笑,这些个人只有这种时候才会知道要害怕,徐昇凌不动怒、不动手,不以权势压人时皆不知害怕,结果等到自家大哥真心动了怒才这副面孔,着实噁心。 「我相信诸位长辈也是知道请训鞭出来的意思是什么,便也不多加以说明了——徐彦贺,跪下!」徐昇凌目光凛冽,厉声喝道。 那架式还真颇有长辈喝斥晚辈的架式,也有着一家之长的威势在。他见徐彦贺还不跪下,只瞇起双眸,伸手便将训鞭拿在手上。 他仅用了一成的力挥向徐彦贺,只是如蜻蜓点水般,勘勘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鞭痕,伤势不大,未曾渗血。 千年前他动手的力,可不只这样而已,不皮开肉绽,都是算轻的了。今日他不过只是想起震摄作用罢了。 他眼眸扫过眾人,最终又落回徐彦贺身上,就已见徐彦贺被那一鞭吓得跌在地上。 徐彦贺眼神里皆是不可置信,他是听说过这个训鞭的,却没想到轻轻一鞭便可划出伤痕。 「从前族长放任尔等玩权,我亦管不了,但族长才过世没多久,尔等便想要弄权到我头上,怎么,真以为我不敢以权压制尔等?」徐昇凌冷笑着说道。那眼神里的鄙夷更甚:「我不是不会,而是念在同为徐家人的分上给予脸面,别给脸不要脸。还有,看到街尾江家的下场了没?若再不知分寸,下次被灭门的便是我们徐家。该怎么做,你们该有自知之明。」 从来不是他不会玩这些把戏,不过是觉得没必要。 他随即只将训鞭又交到徐昇岳手上,不知耳语着什么,只见徐昇岳先是面露为难之色,便有磨刀霍霍的架式走向徐彦贺。 他怎么就没发觉自家大哥的心思是这样的难以理解呢?不,应该说是昇凌哥的这个想法,真是令他一言难尽。 竟然要他拿着训鞭去教训彦贺伯父?这不是更加长幼尊卑颠倒吗?大哥这是真的要让他接徐家吗? 这几鞭下去,定然要得罪徐彦贺的,这不是徒增一个敌人的做法吗? 徐昇岳虽是不解,却还是依着徐昇凌的意思,将鞭子一鞭鞭抽在徐彦贺的身上,直满三十鞭才算完。 徐欣妤站在一旁看着,却也跟徐昇岳一样,不知道自己大哥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徐昇凌就像是忍够了的狮子,欲将猎物撕咬开来,可是却又莫名其妙地放过眼前的目标。 这一鞭又一鞭下去,不仅敲打着徐家所有人的心绪,更是让两个外姓人產生了畏惧心里,纵然其中一个见过无数次这样的他。 「应硕这是要杀鸡儆猴啊?」张思泉有些咋舌,徐应硕的性子现在也太飘忽不定了吧?哪天得罪了这个人都不知道。「就是要扶持这小辈,也不该让这小孩亲自去抽比他年长许多的徐家人吧?」 他算是看出来了,自己这兄弟是想要藉由此事敲打徐家后人,并且扶这个正拿着训鞭的小辈上位。 可是,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啊。一个弄不好,便是让徐家这些各怀鬼胎之辈记恨上这小孩。 徐欣妤闻言,不由得瞥了眼张思泉。她怎么就忘了,眼前的这个人他亦是一家之长啊。仅凭这么一眼,便判断自家大哥的动机为何,果然望尘莫及。 正厅仍是鸡飞狗跳之际,江琬华却是惨白了脸色退到院子里,她实在见不得这种暴力的场景。 但眼角馀光却见到自己老师蹲在墙边,不知道在挖着什么东西。她忍不住好奇,走上前看去,不看也罢,一看却是觉得荒谬。 扎小人?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扎小人这件事发生!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像是觉察到背后站着人,徐昇凌扭头望去,原是带有杀意的眸子,转消即逝,在看清来人后,他才又变回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琬华,怎么了?是有什么要帮忙的?」 徐昇凌声线柔和,他下意识认为是江琬华有什么事要找他,站起身,拍了拍那诡异至极的娃娃和自己身上的泥,面有疑惑地问道。 随即就瞧江琬华把视线都落在小人娃娃身上,低头看了眼,随即便将东西藏在身后,只是轻笑着。 江琬华见徐昇凌的动作,也不多言其他,只是犹疑着说道:「老师,我想回家看看……顺道回去主持丧仪。」 她深知,徐老师有事瞒着,尤其是被他藏在身后的那个娃娃,可是到底是别人家的事,她不好多问。 而且有种预感,那个娃娃跟她们江家脱不了干係。 「好,回家注意安全。有事打电话给我或欣妤。」徐昇凌抿唇思考一阵,便轻声说道:「学校的事你也不用太担心,系上老师都会帮你的。」 「好的,谢谢老师,那我就先告辞了,老师再见。」她点头应是后,用极快的步伐离开,彷彿身后有什么猛兽在追逐着她般。 她却没瞧见在她转身之际,徐昇凌已然沉下的神色,和充满暴力的眼眸。 徐昇凌在这个小人娃娃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灵力侵扰,更多的邪门的气息源源不断的从这个小人传出,彷彿是要把持有者吞噬般。 且隐隐有着跟着那女孩而去的趋势。 纵然他是厉鬼之身,不惧邪气缠身,但却不想这个巫蛊术竟是让他也有些招架不住。 他因成厉鬼后的残暴不仁本来已经在百年前就隐藏起来,但却没想到这个巫蛊术可以再次将他贪恋血腥暴力的情绪勾出。 这个巫蛊娃娃确实是不太寻常啊。 他拿着小人娃娃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就见到好几个人影在门口徘徊,似乎是不敢贸然进去一般。 张思泉看着他拿一个样貌丑陋,颇为诡异的娃娃,心里便有些猜测,他凑上前,接过徐昇凌递给他的东西,瞬间心下大骇。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仅刚拿到手上而已,竟连他们这些地府之人的心绪也能被影响?若非他早有打算,否则也是要被影响了的。 他看着徐昇凌若无其事的样子,只觉得徐昇凌可真能忍。 不对,他再仔细看向徐昇凌,他的气息不对,刚刚他经过自己身边时的寒凉可以说是可以冷死人的冰了。 但这个人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张思泉满脸的困惑,他跟上徐昇凌的步伐,就见几个凡人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不停地打着哆嗦。 好冷,这个天气怎么骤降了?刚刚还没觉得冷啊。 几人一边打着哆嗦,一边看着徐昇凌拿剪刀剪开张思泉又放在桌上的巫蛊娃娃,他的手法乾净俐落,丝毫未有任何的犹豫。 那娃娃虽说千疮百孔,里面的内容物却是完整无缺。徐昇凌将里头的那张纸条拿了出来,却是露出不出意外的笑。 笑意有些慑人,就好像是方才这个人被徐家小辈气到时的样子一样。不,应该要说比刚刚还要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确实唯有「毛骨悚然」这四个字可解。方才说他是被气到了还可以说得过去,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明显那抹笑就透着诡异,连张思泉都神色有异地望着徐昇凌了。 徐欣妤望着张思泉随时戒备的样子,忽然也感觉到有些不妙。张大哥不会没事便这样看着自己的大哥才对,何况两人在另一个世界又是上下级的关係,哪里有可能这般大胆? 只是,好像这个情景是在徐昇凌拿回那个娃娃后就如此诡异了。她不禁把目光又移到小人娃娃身上,这个到底有什么古怪,竟然可以使得两个地府的人如此小心翼翼的戒备。 徐欣妤想了想,还是凑过去抽走徐昇凌手上的东西,看着上面写着的是族长的名字、生辰八字,再看落款的名字,徐欣妤却是有些不可置信。 江鹤挚?怎么是他?她冷眸死盯着那张纸,心里有着说不清的情绪蔓延开来,她实在不知道为什么江鹤挚要做出这般有违天道之事。 徐家并没有碍到江家哪里,为何江家会用这荒腔走板的手段来对付徐家?她这个生父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扶着额,只觉得头痛。 徐昇凌抬头,眼眸闪过一抹暗红,随即又恢復如初。 他彷彿没事人一般,轻声开口:「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他们也付出该有的代价了。都折腾一天了,都回去休息吧,等晚上守灵,有我们熬的。」 徐欣妤却依旧是留了下来,目光颇有探究之意。她深知这一切可没那么简单,自己大哥的反常,和这个娃娃的诡异程度来说,就不可能一笔带过。 而且就她一个凡间之人都觉得这个东西并没有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样轻松,那更遑论眼前这两位地府的勾魂使和勾魂官了吧? 她想弄明白自己生父为何要如此做为。而且,既然徐世茂已经死了,那为何江家还会遭到此等灭顶之灾? 是因为这个娃娃,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应硕,你方才是怎么了?是被这个邪物牵引了?」张思泉眼里的探究比徐欣妤更甚,他甚至方才都想要上前压制徐昇凌,深怕他忽然失心疯。 不料,就见徐昇凌也不避讳,乾脆地頷首。他确实是被影响了心绪,连带着自己体内的灵力运转也跟着受到影响。 徐欣妤坐下,盯着那个娃娃,不过是小小的人偶,竟然有影响这个活了千年的勾魂使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刚刚你拿给我的时候,就觉得此物不简单,没想到你竟然被影响的这般深,可是……」张思泉犹豫一阵,随即盯着徐昇凌:「依你今时今日的地位与灵力不该会如此的。」 徐昇凌此刻总算恢復了几分从前的样子,只是眸里的样子依旧晦暗不明,谁都不知道现在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心有执念,自然容易被影响。」徐昇凌叹了口气,无奈说道,「这个巫蛊娃娃要以血为引,且为施咒者的血才可奏效。但江鹤挚似乎小看了这个邪物的力量了。」 徐昇凌所言,徐欣妤却是有听没有懂,她亦是无奈好久。他又不把话说完整了,这是把她当傻子? 张思泉看徐欣妤依旧不懂的神色,轻声开口解释:「这个巫蛊术是用施咒者的血把被施咒者的生辰八字写在符纸上,填充在这种小人娃娃里头,外头再钉上符纸,基本便已经完成。只是……这个娃娃本身就已经被下过咒了,恐怕就是因此而遭到横祸。」 邪上加邪,难怪就连徐昇凌都被影响至深,差点把持不住。两人的脸色并不算太好看,但心里却没多意外。 忽然之间两人齐齐望向徐欣妤心思已经不知神游到哪的样子,江家血脉只剩两人,这个娃娃会不会已经悄然地开始影响到这两个人身上? 反噬之事他们两人不是没见过,心怀恶意之徒因此丧命者比比皆是,说到底也只能说江鹤挚多行不义之举,才会遭此祸事,累及家人。 「我想应该不只。方才琬华来找我的时候,我发现那个娃娃身上的邪祟之气竟跟着那孩子……会不会其实江家也是被算计进去了?」 徐昇凌说着,便伸手继续翻着娃娃,如今术法中断,他倒是不用再忌讳这个娃娃所带来的邪气侵扰。 果然不出徐昇凌所料,竟是在里头又翻出一张符纸,而这张符纸,上头不同前一张唯有一个人名,而是赫然写着「江氏」二字,然是哪个江氏之人便不得而知。 上头未有写上生辰八字和落款人之名,但却又被徐昇凌找到几缕头发,想来是替代生辰八字的东西,望着这些个东西,不禁无奈了几分。 随即,徐昇凌打了一个响指,就见火光凭空冒出,将这些邪物吞噬殆尽,无有遗漏。 「天啊……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邪门的东西?」徐欣妤这才像是回过神一样,「可是要害得江家家破人亡的人又是谁?」 两人却是没有再回话。 他们都不知道。 江家这么些年所得罪的人数不胜数,其中便有徐、张两家尤为更甚。 他们俩家都不可能做出这样有违天道之事,毕竟两家先祖皆是地府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敢做出这种事? 「昇凌哥,不好了,彦贺伯父……彦贺伯父他疯了。」忽然,已经被徐昇凌下逐客令的徐昇庆又折返回来,满是焦急之色,「这、这该怎么办?」 疯了?他起身跟着徐昇庆回到正厅,便发现徐昇岳和徐昇鸿正一人一边抓住徐彦贺的手,欲要阻止他继续如同疯魔的行径。 只见徐彦贺张牙舞爪地嘶吼,发出不是人类会有的声线,他眼神里充满怨毒之色,布满血丝。 他看见徐昇凌的身影,竟是奋力挣脱开徐昇岳和徐昇鸿的束缚,便伸手就要掐住徐昇凌的脖子。 但当徐彦贺近身徐昇凌时,却发现有一道无形的力量又将他弹开,他吃痛地跌坐到地上,满眼的不甘心。 见此情景,两兄弟又上前压制住徐彦贺,将他用放在一旁已久的绳索綑绑起来。徐昇凌在收法的同时,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他总算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没想到徐彦贺就是那个致使江家惨遭灭门之人啊。藏的可真是深,无论是徐彦贺买通江家之人给江氏一族下咒也好,还是江鹤挚为了要徐世茂的命,搅起徐家无端的动盪也罢,两家的恩怨,果然是永远也解不开了。 徐昇凌看着歇斯底里的徐彦贺,只是无奈几分:「欣妤,江家的事……不要告诉琬华,她太过于聪明,但太聪明也不好。」 「我知道了。」徐欣妤点点头。她也觉得这件事最好别告诉江琬华,而且这件事还牵扯进徐家的嫡系子孙,更不能说了。 他眼眸又落到徐彦贺身上,似乎想到什么一般,竟是蹲下身子,扣住徐彦贺的下巴,逼迫着这个名义上的伯父看着自己。 他的眼睛透着危险,但也只是看了这一阵子,便又瞇起双眸,「欣妤,我记得东、西、南、北四城皆设有特调组吧?那像这样的事,是不是该移交给西城的特调组?」 「我交涉看看。」徐欣妤只瞥了眼徐昇凌和徐彦贺,却是什么话都问不出口了,徐昇凌这是很明显的不想再保这个徐家后人。「大哥,但疯子的话,西城这边的人不一定会信。」 「他没疯。」 简短的三个字一出,徐欣妤不禁「啊」了一声,再次看向徐彦贺。 果然就见到徐彦贺已经以一种极其怨毒的眼神死盯着徐昇凌,不再像方才那样发狂、发痴。 徐昇凌的眼神极其毒辣,又怎会分辨不出徐彦贺到底是在装疯卖傻,还是真的已经痴狂。 徐彦贺这么做的目的到底为何,那便要让他去跟西城的特调组聊聊了,他也是不得而知。 但是,他是不可能会把徐家真的交到这些人手上,经此一事,更坚定了他的这个想法。 听到徐昇凌和徐欣妤的对话,徐彦贺的目光更加歹毒,眼神里竟带着杀气腾腾的恨意:「徐昇凌!你不得好死!事情还没结束,我就等着看你遭报应的这么一天!」 闻言,徐昇凌只是淡然一笑:「放心,我早就不得好死了。」 他身后之事可没有一件是让自己可以长眠于棺木之中,就连自己的子孙非要给他这个先祖找不痛快,他能好死才怪。 过了一阵,看着被带走的徐彦贺,徐家才安静下来。他看着已经掛上白幡的灵堂,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老话说的也没错,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报復我、我报復你,日復一日,长此以往,不过都是没有结局的。 更遑论这般咒术了。天之道皆有其因果轮回,扎这小人通常都是容易遭受到反噬,何况还是这般恶毒的诅咒。 只不过,徐彦贺被带走前说的那句话却让他有些在意。 什么叫做事情还没结束? 他皱起眉心,视线盯着灵堂里的那张族长的照片,久久未能移开。 第九章 真相大白 光火灭,万事本该已定,但烽火仍旧燎原,终究无定下的一日。 那日徐彦贺的话,縈绕在他的心头,连带着手中的笔停顿许久,不曾落墨下去。 明明今天打算去写论文的,如今看来似乎都是遥不可及的想法。 他叹了口气,撇下钢笔就扶着额,思绪杂乱,压根静不下心来,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会因为一个凡人的话便被扰得如此。 叩叩——。 「请进。」徐昇凌压下自己此时的不悦,霎时又露出一抹温和的笑顏:「刘老师,有什么事吗?」 他向来知道系上有这么一个温润儒雅,彷彿是天生当老师这块料的教授,而且年轻有为。虽然学生对他的评价十分两极,但每回见到这个人时,还是不免惊叹许久。 只是眼前这个翩翩书生模样的人怎么就这么地……嗯,倒楣。 好像只有这两个字可以形容这学期的他了。简直水逆到家了,接连碰上案件和家务事的纷扰。 不然徐昇凌也算是学校里的人中龙凤,在教学和研究上已经比他们这些已经教书好些年的人有得一拚。年刚过四十岁就可以评上教授职称,可见这个人的厉害之处。 他们之中有好些人都是要年逾五十才有现在的成就,有些人更是到现在都还只是副教授、助理教授呢。 就连自己都是过了五十二岁才评上副教授的职称,距离评上教授的职称还有三年,甚至是更久的时间要熬。 徐昇凌看他愣着,不由得又唤了一声:「刘老师?」 「噢,抱歉。我是来跟你说一声,就是校长那边之前不是让你接受调查,等水落石出后再授课吗?」 「是的。」 「是不是又让你休假了?」 他又点头应是。 不过他还是会照常来研究室待上一、两个小时,虽然欣妤已经给校长写邮件说明自己是无辜被牵连,但自己学生再次出事、徐家丧仪,让校长不免觉得困扰。 竟是让他又再多休息一阵再回来教授课程。但说实话,他也觉得无可奈何极了,自己从头到尾可是什么事都没做啊! 要不是这些案件的拖累,他早就安安分分地当他的大学教授,而不是整日跟着特调组的步调走。 「校长是说,希望这学期你就好好休息,手上的课交给我们。嗯……这件事系上已经通知过我们了,我想跟你核对一下一些东西。」 「好的,我正打算去找各位老师说这件事的,您就来了。」他面上颇有遗憾之色,眼神里的无奈更甚。「真的很不好意思,这学期就麻烦你们了。」 刘旭浩摆摆手,能帮到徐昇凌他也是高兴的,只是可怜了徐昇凌,平白被迫这样休假到下一个学期。 不过也好在,这学期徐昇凌也只是带大一和通识的课,没有其他年级的专业课程,还可以这样休假,但是如果是其他年级就难了。尤其是遇到自己的班还是毕业班的话,那更惨了。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佩服起徐昇凌的接受力还真是惊人,竟然有办法接受这样三番两次的变动。 「话说,徐老师啊,你要不要去祭改一下啊?我有认识的宫庙,需要的话我介绍给你。」刘旭浩忽然凑近徐昇凌,盯着他的俊容,随即嘖嘖两声,有些神神叨叨,「我觉得吧,你就是流年不顺,不然怎么会遇上这么多案件。」 徐昇凌唯有苦笑应对。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为何会遇上稀奇古怪的案件,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些俗事都是衝着他来的。 不过祭改什么的……他只觉得可笑,自己可不是人啊,去庙里祭改,不是惹那边笑话了吗? 他摇着头婉辞:「谢谢刘老师,不过我向来不去宫庙的。」 「徐老师啊,这件事可不能开玩笑!」 「是真的没关係,如果有需要我再麻烦您。」他轻声开口,虽依旧温和但多了份不容质疑的口吻。 刘旭浩见徐昇凌态度是这般强硬,便也没再多劝,只是走的时候还摇头轻叹现在的年轻人真不知道要敬鬼神。 徐昇凌听到这话,真是哭笑不得。他自己就是鬼,怎么就成了他不敬鬼神了?总感觉自己被骂得很莫名其妙。 忽然一道电话铃声传来,他看了眼自己放在一旁的手机,来电显示是他那个好妹妹的名字,他顺手接起。 「大哥!我……」说到一半,却不知是因为什么而被中断了谈话,只听到电话那头徐欣妤不耐烦怒喝的声音:「哎呀,别吵。你们先控制住场面再说!别让小孩们都有心理阴影。」 「怎么回事?」趁着气口空了一个间隙,徐昇凌赶紧出声问道。 「局里不是接了一个某学校的国中生接二连三跳楼的案子吗?上面怀疑是有什么东西造成这些孩子自杀,结果还不等我们特调组的过来学校,今天又有小孩自杀了,只是不同的是,他的尸体旁边写着字,但我看不懂……也不是看不懂,就是感觉像是符咒一样的东西。」 「思泉没在你旁边?」徐昇凌挑起眉问。 「没有,他说奉你的命令去查千年前的事,这两日都不在局里。」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回到东城的时候就让他和汪尹婷一起查清千年前的那些旧事,此刻自然是不在阳间的。 「我知道了,我过去一趟。在哪?」最终他还是沉着声道。 「苍文国中。」 苍文……又是苍文国中啊。 他皱起眉稍,掛断电话的同时,他的身影也消失在办公室里。 刚跟徐昇凌通完电话的徐欣妤却是沉着脸色倚靠在墙边,等待刑事组的检警和鑑识组的人员取证完毕后,她才带着人走上前。 看着眼前的检察官,隐有不满之色。 上头明明就将这个案子併案交给特调组处理,虽说学生跳楼而亡确实是要交给刑事组的,可是哪有半路出来抢案子的? 「徐学姐,实在抱歉,我们也是到了现场才知道这个案子已经交给你们特调组了……」 「不必多说,既然你们都插手一半了,那你们把证据什么的整理好送到特调组就行。」说着,徐欣妤便已经不理会对方错愕的眼神:「剩下的,就不是刑事组可以管的了,叶检,您辛苦了。」 特调组向来不隶属任何单位,独立办案,不与检察官或其他单位有任何上下级关係,所以纵使是在检察官之列里被号称冷面判官的叶书馨此刻也是只能忍气吞声,何况又是自己这个组抢案在先。 东城检警中的两大麻烦,一个是叶书馨,一个便是徐欣妤,两人其实也是学姐和学妹的关係,两人在校的时候风头过盛,都是知道彼此的,但谁都不服谁。任哪个单位都不太想跟这两个人有任何的合作。 看着自家的上司都要吵起来了,两边的人已经顾不上先前的恩恩怨怨,上前拉开两人,替上司跟对方道歉,两人此刻的火药味让两边的人都前所未有的团结一心。 好不容易将刑事组的人和检察官请走,却看到一个行为诡异,穿着一袭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袍男子正站在死者往下跳时的女儿墙边上。 他的面庞都被精緻的面具遮掩,只瞧得见男人那双如鹰一样犀利的眼眸。男人侧身望着被死者弃在顶楼的那双鞋,但任何的动作也没有。 要不是眾人都是特调组的人,见到稀奇古怪之人事物皆已经不会再起什么波澜,不然也是要被这个凭空出现的男人吓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有问题了。 徐欣妤目光落在男人身上,总算松了一口气,还好徐昇凌有空,不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是……自家大哥怎么会是以勾魂使的身分出现? 「勾魂使大人!」徐欣妤喊了一句,同时脚步加快走到那人身边,「大人,百忙之中让您过来,请见谅。」 「无妨,本来本官也是得来一趟。」 「本来?」 徐欣妤愣住,徐昇凌本来也要来?不是因为被自己使唤所致? 「嗯,六年前此处亦有同样之事发生,只不过……此处阴气在六年前便已消散,如今看来不知为何又重聚了。」他頷首答道。 「六年前?我想起来了,当时新闻头版都是这所学校的报导,不过因为不能报出是什么学校,加上校方封锁了消息,除了在校师生和警方,压根无人知道这件事。」 「这些往事本官没兴趣,你之前说亡者身边有符咒,长什么样子?」 「其实不只身侧那么简单。」徐欣妤闻言拿出手机,找出方才她在楼下时拍的照片,将照片对着眼前人:「他的手臂上也有奇怪的标示。」 徐昇凌定眼一看,眼底竟掀起惊滔骇浪。 跟六年前那些跳楼自杀的孩子手臂上的图腾是一样的!难不成,六年前的事件又要重演了? 见徐昇凌的情绪不太对,徐欣妤走上前靠近徐昇凌,低声用着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大哥,是有什么不对吗?」 「跟六年前的事或许有关。」 「蛤?」徐欣妤喊了一句,眼神里的震惊都藏不住。大喊的这一声,引起那些早就因为被徐昇凌的身分吓得已经退避各处,愣是没敢靠近两人的特调组成员不解的侧目。「大——您认真的吗?」 察觉几人的视线,徐欣妤原是要叫大哥的声音硬生生地戛然而止。 她左看右瞧后,象徵性地清了一下嗓子,吞嚥下口水,这才探究地看着徐昇凌。 「除了之前我的身分瞒着你外,我何时骗过你?」 她委屈巴巴地回望。不过仔细一想,确实,徐昇凌是真的除了他自己的这层身分外,压根没有事情是有瞒过她的。 随即她皱起眉心,满是不解。徐昇凌望着已然陷入沉思的徐欣妤,只是轻声问道:「方才发生何事?」 「啊?喔,刚刚啊……也没什么,就是案件的隶属问题而已。」 「你注意一下方才与你发生齟齬的人,她是六年前之事的有关者。」 「您是说叶书馨?」她想了想,「可是大人,我记得当年并没有姓叶的学生出事啊。」 「那个学生抑是叶姑娘是随了母姓?」他抬眸,看着想过来却因自己而不敢靠近的人影,只是淡然又道:「陆琳,东城人,年十四。但死因不只是因为抓交替……更多的我不能多说,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不过如果你的下属不介意,我倒是可以用徐昇凌的身分介入协助你调查。」 「你不怕你的身分暴露?」 「对外宣称易容也可,我不是不会。」 徐昇凌轻飘飘来了这么一句,他的话不禁让徐欣妤话语一滞,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那些之后再谈,你先让你下属过来,我看他有事要与你说。」他用着无所谓的态度接着说道。 徐欣妤用着一副「你又来了」的眼神盯了一阵,随即目光落到身侧的那个人身上,「什么事?快说。」 「组长,那个女孩……诈、诈尸了。」 他哆哆嗦嗦说着,瞥了眼勾魂使。他竟然有生之年可以看到鬼魂,而且还是传说中那个响叮噹的人物。 只是……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竟看到勾魂使变成徐欣妤她大哥的样子,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 「别觉得奇怪,大人不好以方才那副模样出现在人前,经我大哥同意这才变成我哥的样子。」徐欣妤向着已经怔愣的那人说道:「行了,勾魂使做什么还要跟我们这些凡人说什么吗?赶紧去看看什么情况!」 见眼前的组长冷着脸色的样子,他也不敢耽搁太多,连忙就带着徐欣妤往楼下跑。 等徐欣妤赶至,便已经看到徐昇凌站在远处,没有要靠近,但也将原是站在身侧的几人往自己身后拉。几个待在楼下的特调组成员自然不知道刚刚楼上发生什么事,现在看到徐昇凌有些诧异。 「大人,人死怎么可能……」 「活死人。」徐昇凌目光凛冽,死盯着那名学生:「若我没猜错,是因图腾所致。」 「那该怎么办?」徐欣妤右手放在自己的枪上,随时要拔枪戒备,她虽然是被徐昇凌护在身后,但总不能让徐昇凌以勾魂使的身分,当着所有人的面真的动手吧。「击杀?」 他眼眸微沉,思索片刻,却是摇了摇头。 不能击杀。 一旦对这种活死人开枪,定然是要引起轩然大波,何况,这个活死人的身分还是一名未成年的学生。 但是他也不能顶着这张脸去做不符合自己身分的事,不然后续又要招惹麻烦。他可不愿意。 徐欣妤也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但一双眼眸时不时往那个叫陆琳的女学生方向看去,就怕一个没戒备,陆琳便暴走伤害其他无辜。 现在的徐昇凌有些烦躁,似乎无论怎么想,都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做到两全其美。 最终,徐昇凌将视线落到徐欣妤颈上的平安符,他记得那张符是在徐欣妤被袭击过后,画好附上自己灵力给徐欣妤戴上的。他伸手:「你身上平安符里的符纸给我,回头我再给你一张。」 一般来说,符纸一旦用过便不可再使用,需要化掉,但他画的这张符籙,却不在此列中。 他接过徐欣妤手中的符纸,将它打开来后,徐昇凌的脸色更垮了几分。原是用硃砂画下的符篆,此刻竟是变成死气腾腾的黑墨,隐隐带着要将人吞噬的煞气存在。 徐欣妤站在一旁看到这一幕也有些惊诧。当初徐昇凌画这张符时她就站在一旁看着他行云流水的笔法,自然知道那道符篆不可能是现在呈现的黑墨。 不过,她总觉得自己这个先祖生前怕不是被商贾之术给耽误了的道士吧?生前不见得会画符的一个人,竟然画张符,可以画得这般惊为天人。 只消片刻,便见徐昇凌没有再理会那张符纸,将其焚烧殆尽。他沉着脸的样子比他以勾魂使的身分现身时还有压迫感,特调组的组员见状,纷纷觉得以后见到徐昇凌都不敢直视了。 「大人,您之前给我这张符的时候,我记得是以硃砂画之,为何会变成黑色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是挡煞、消灾之效,定然不可能唯有符篆顏色变化这么简单,伴随着的会是红绳断、符籙毁。 不对,本身顏色转变就已经够离奇的了。 虽然用墨水或硃砂液画符都没有限制,当初徐昇凌画那张符时,不过是恰巧手边正巧就有硃砂,便以硃砂液画之,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我不知道,你别问我。」徐昇凌眼眸中的冷意更甚,但他也没说谎,现在他确实是还没找出问题所在。「你先让他们退后几步。」 闻言,徐欣妤便将几人赶到远处,目光落在徐昇凌和陆琳身上,一刻也不敢放松。虽然现在只有特调组的人在案发现场围绕戒备,但是谁都保证不了,不会突然有一个人闯过来。 他依旧站在原地,并没有急着要上前压制的意思。徐欣妤虽然觉得奇怪,却没有多说什么,徐昇凌的想法她不敢去猜,也不想去猜,她一直相信徐昇凌的判断。 只不过徐昇凌望着陆琳那个呲牙裂嘴的模样,却是渐起不耐之色,眼神里竟是不屑之态。 他活了千年之久,无论是自己去算计人心,还是他人去算计,这样是非之事比比皆是,有什么是他没见过的,纵然是当初的许敬源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控制人类为己所用,这还是头一回见到。 他不禁冷笑。 六年前、六年后——还知道要躲他的追缉,也算是个人才了。 他这才移动身形,只在一眨眼的功夫下,就见到徐昇凌已经绕到女学生身后,以灵力画符后,便用拇指印在陆琳的额头,嘴里不知道在呢喃着什么。 徐昇凌随后从后面掐住她的脖颈,让徐欣妤上前将陆琳的袖子捲起。他就见到陆琳上臂有一个说大不大的图腾,样子怪异,但他极其容易辨别是什么东西。 这图腾乃代表地府沉姓皇室的象徵,只是…… 只是能画这种图腾、也知晓这个图腾的唯有三人。 那今日之事便只能是还存活在地府的那三个人其中之一所为了。他眼眸低垂,比着剑指,低声唸着咒法,就见陆琳忽然之间瘫软在徐昇凌怀里,「将此人魂魄带走,今日之事尔等自行领罚。」 他冷声说道。 或许,他又该回地府一趟,跟那些有心之人算一算这六年的是非曲折。 徐昇凌此刻的不满达到顶峰。他好端端地待在阳间,什么事也没做,甚至是不想亦没有加入角逐权力斗争之中,可偏偏要把他一併算计进去。 有时候他也挺想问问冥王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的这位君上确实是个明君不假,可是哪有一代冥王是像他这样的? 见勾魂使原是喜怒不形于色,平日都是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如今连他们都能隐隐见得其人怒火之态,可见此人已然气极。 他们还能说旁的吗?似乎不能吧? 两人对视一眼,却是没多说其他,只得抱拳拱手:「是,下官认罚。」 东城所有勾魂官几乎都有与勾魂使打过交道,都是十分清楚,这个人只能顺着毛,而不能逆其麟,否则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尤其是在还有挽救机会的事情面前,倘若去跟眼前这个人硬碰硬,不过是为自己惹来不必要的祸端而已。 此刻徐欣妤看着陆琳,轻声说道:「消失了。」 眾人闻言,纷纷看向徐欣妤,就连徐昇凌都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什么东西消失了?」 「图腾。图腾消失了。」徐欣妤指着陆琳的上臂说道。 距离陆琳最近的徐昇凌低头看去,只见原本在手臂上的怪异图腾,此刻竟是消失殆尽,一点痕跡也未留下。 「欣妤,你看一下你方才给我看的图。」他猛然想起方才徐欣妤似乎是有拍下那个图腾。 徐欣妤反应过来,将手机又拿出来。吊着心的两个人这才松了口气,还好照片里的图腾还在,其他的都还好说。 就怕照片拍到,却因其他不可说,也无人敢信的因素而消失,那便难办许多了。 「大人,您方才的反应……该不会又跟地府有关了吧?」徐欣妤眼眸盯着眼前的案发现场,却是带着探究的意味问着身边的徐昇凌。 徐昇凌只是看了她一眼,眸中的无奈更甚,「欣妤,有时候太聪明对你不好。」 「您比我聪明多了。」徐欣妤叹了口气:「奇了怪,据您自己所述,您在阳间少说也有百年之久,为何偏偏是今年这么多事?流年不利?」 「我也想知道为何。」他忽然又开口:「不过,无论是六年前还是今时之事应该只有地府之人作乱,无关阳间之人。」 「如果只有地府之人作乱的话,还牵扯进无辜凡人,有病啊?」嗔哼了一声,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徐昇凌寧愿待在阳间,也不愿再回去触碰黑暗。 「若没病,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徐昇凌摊手回道,「反正我是不得安生了,这几日我回地府一趟,有事用官令喊我,你也注意一下这边的学生,和那位叶姑娘。」 听到徐昇凌又提起叶书馨,不由得偏头看向已经变回勾魂使模样的他,「当年的事,大人应该可以跟我说吧?当年那些事其实我并没有去了解太多,只知道有这件事而已。」 徐昇凌明白她想知道的无非就是为何他会一直提到叶书馨这个人,但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有一道直觉告诉他叶书馨这个人似乎有什么问题。 而且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他摇着头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她不太对劲,叶姑娘身上的死气太重……甚至还有煞气绕身。」 「死气、煞气?」听到徐昇凌的话,她的疑惑更甚:「等等!大人,您说叶书馨身上死气和煞气极重,不就代表她……」 将死。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意识到事情好像越来越超出她的理解范围了。 虽然她和叶书馨就像个冤家一样,一见面火药味十足,可两人的关係到底也没有旁人说的那般糟糕。 反而像是惺惺相惜的战友,只不过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总是让不熟悉她们的人觉得两人是水火不容的两隻佔山虎。 现在她也不知道怎么办,该怎么注意啊?叶书馨目前为止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很正常啊! 「可是,为什么?」 显然,纵使是神通广大的徐昇凌,他也没听懂徐欣妤现在问的「为什么」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静默一瞬,最终败下阵又问道,「我是说,这到底是跟叶书馨有什么关係?她不是六年前那件事的受害者吗?」 「因为报应。」忽然,有一道清冷的嗓音由远处传来,两人同时抬头,便看见叶书馨风风火火地往他们这里走来。「学姐……我回去想了许久,觉得这件事还是得回来跟你说清楚。」 「什么报应?不是,六年前那几件事又不是你的错,与你有什么关係?」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再说了,今天这件事虽然跟六年前那几起跳楼自杀有关,可是你也是死者的家属,为什么可以扯到报应上头?」 「欣妤,你先别打岔。」徐昇凌拉住徐欣妤,怕眼前人一激动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扭头就望向叶书馨:「本官倒是好奇,你到底是跟何方神圣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交易,对方竟然想要杀人灭口。」 叶书馨怔愣许久,她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个戴着面具,一袭黑袍的男子,眼眸里的寒凉,让她瞳孔微缩。 这个人眼里的凉薄和此刻居高临下的姿态,彷彿不把眾生放在眼里一般。她吞了吞口水,忽然之间艰难地开口:「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自称可以救我于水火之中。」 「哦?是吗?」他冷笑一声,「这世上可没有什么能救人于水火之间的人或法术。跟鬼做交易,那可只有死路一条。」 徐昇凌的话,成功让两个小姑娘脸色煞白,叶书馨是因为作贼心虚,而徐欣妤却是想起这些日子,她几乎是在指使徐昇凌啊! 当初林依的那个案件时,眼前这个人是怎么说的? 与其说是合作,不如说他们是变相在交易! 先祖大人啊,您吓唬人就吓唬她便好,何苦还要吓自己的后人嘛! 她此刻欲哭无泪,她拉了拉身旁人的袖子,想让对方口下留情,但徐昇凌似乎是没有接受到她的提示一样。 「是啊……死路一条。」她呢喃着,「死路一条。」 「叶姑娘。」徐昇凌见叶书馨几近疯魔般的状态,却依旧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他漠然开口:「你还有第二条路选择。那就是与本官交易,且不容你拒绝本官。」 「大人!」徐欣妤惊呼,刚刚是谁说跟鬼做交易只有一条死路可以走的?现在怎么反而还要叶书馨再跟他交易? 徐昇凌抬手制止她要继续说下去的话,他盯着叶书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若非看在本官后代的面子上,本官不屑与你做此等交易。」 见徐昇凌的态度强硬到令人畏惧,徐欣妤压根不敢再开口。叶书馨眼瞧着徐欣妤被这股气势吓得低下头,她深知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再走下去,也不过一死罢了。 这个男人说的话,虽然不知可信与否,但到底感觉上自己的这位学姐还是挺相信这个人的,那自己赌上这一把,又有何妨呢? 「您要我做什么?」她像是认命了一般,苦涩着面容开口。 她知道自己真如男人所说的那样,已经没有回头路,也不允许她拒绝。 「把他引出来,至于其他的,你不必知道。」徐昇凌只是说了一句,便拋给她一个手鍊,目光阴沉,侧过头对着徐欣妤轻声低语:「我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另外,你把照片印出来放到书房。」 徐昇凌的变脸速度实在太快,她有些无法招架,只能依着本能点头答应,但却依旧是愣着神。 「他……他到底是谁?」 叶书馨的脸色亦是煞白,她知道徐欣妤隶属的特调组是断阴阳是非之案,那方才那个人定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连带着徐欣妤都喊他一声「大人」,肯定有不简单之处。 那个人并非人类,是这世间最不可得罪之人。 然而这件事,徐欣妤并不打算与眼前的学妹挑明。她回过神后只是沉着声说道:「他是谁不是你可以管的。叶书馨,有这时间问我那位大人是谁,不如去想办法自救。那位大人也没说错,若非此事牵扯甚广,他是不轻易插手阳间事的。」 说罢,她也不想管叶书馨接下来的事,摇了摇头,便离开她眼前,去找自己组员。 是非因果她可以查出,可是若真能保住叶书馨性命的,也唯有她自己。徐昇凌不过是让她将功补过,以求少些折磨罢了。 与此同时,地府里金碧辉煌的宫殿上,却是呈现剑拔弩张的架式,硝烟味极重,随时便有一场硬仗要打起来似的。 就连高位者的他也这么认为。 「徐爱卿啊,你说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较真了。本王记得你还在休沐,怎么就回来述职了?」他依稀记得自己给眼前人不少的假吧?怎么这个人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 「有些大人怕臣休得太久,忘了地府庶务,给臣找事做呢。」 徐昇凌这番阴阳怪气下来,又扫视眾人反应,不禁嘴角掛起一抹微不可闻的冷笑。 这些人是真的怕自己太间了,非要让他回来地府找他们的不痛快才高兴。 那他何不成全这些人? 冥王自然也察觉到徐昇凌话中有话,眼里的探究更甚。 「哦?徐爱卿不妨说详细些。」 「若臣说,千年前臣生前便被拉入地府斗争中,您可信?」 冥王若有所思许久,「本王记得千年前你是被毒杀的吧?因此千年前之事定下后,本王也未让你轮回。」 「是,臣确实是被毒杀,也确定是何人所为,但千年前苦于毫无凭证,未能为自己讨回公道。」徐昇凌拱手言道:「君上,这些时日臣与张思泉清查下才发现,近日之事皆与千年前有关。」 「徐爱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徐昇凌却未回话,反倒是退了一步,示意张思泉上前。 可是还不待张思泉开口,却是有一人发出质疑声。「你也说你毫无证据,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 眾人纷纷回过头看向那个开口的勇者,都想知道敢在冥王和勾魂使面前如此反驳的到底是谁。 只见原是站在一旁的沉桓站到徐昇凌和张思泉的身侧,目视着前方高位上的冥王。 「君上,臣弟认为勾魂使与张勾魂官不过是假公济私,二人之语不可信,请君上明鑑。」 「王爷也不必急着反驳,况且……此事与王爷何干呢?」他盯着眼前的琅亲王,轻笑出声。 「纵然与本君无关,但也不允许你二人颠倒黑白!」沉桓目光阴沉:「勾魂使,本君知晓你心中有此执念,可你不该如此污蔑无辜。」 「臣什么都还未说,王爷便如此气急败坏、着急反驳,可见心虚。」徐昇凌那双似乎能看透所有人心思的眼眸弯弯,似笑着,可接下来的语气却如平常一般冰冷,「王爷,您手上的玉环正在发亮,若臣没记错……那是唤音铃吧?」 唤音铃,顾名思义便是两方传递讯息之用,此等法器应是一对的,一个在沉桓手上,那另一个会是在谁那呢? 还有,沉桓为何拥有这个法器,而不上交冥王,而是自己留着使用? 别说眾人不解,就连冥王也瞇起双眸看着沉桓,斜倚在龙座把手,轻轻地点着自己的头,脸色有些难看。 眾人皆知地府法器有三,只要集齐这三样,便可推翻皇权,得到那至高无上之位。三法器有二样在徐昇凌手上,还是冥王亲口要求徐昇凌收着,而这个人的心性在当初许敬源的那件事当中便一清二楚,他不可能反。 而你琅亲王沉桓收着剩下的一件法器是什么意思? 是想造反? 「桓弟,该给本王一个解释吧?」冥王终于坐正身姿,但身体又是前倾,眼神里的杀意渐甚。 「君上!臣弟绝无僭越之心啊!请您明鑑。」 「千年前之事,暂且不提,可这么些年来的事,别以为本王与勾魂使接不知情!」冥王冷声道:「徐卿、张卿,你二人谁来说说。」 「六年前,臣尚在主事之时,曾协助阳间办过一个案子。」说着,他伸出一隻手,掌心冒出一阵白光,待光消散,只见徐昇凌手中便躺着一张照片。「然而此图腾今日又显现出来。」 他将照片递给已经走下高台来拿照片的侍从,盯着冥王的反应。 冥王一见照片上的图腾,愣神一瞬:「这是沉氏皇族标记!」 「正是。」 「这又不能代表是本君所为!」 「不能吗?那烦请君上和两位王爷各自画出图腾样貌,不知君上与两位王爷可愿意?」徐昇凌抬手,便有几位宫人捧着纸笔上前到三人面前。「这是沉氏皇族标记,琅王您可别说您不会或是画得不好。」 冥王眼神里的狐疑更甚,没多说什么,提笔便是开始画。言王见自己胞兄听从勾魂使所言已然开始作画,他只轻叹一声,却也动起笔,唯有沉桓还与徐昇凌僵持不下。 「桓弟,本王都已经画好,你还不开始画?」冥王挑眉:「还是,你果然心虚了?」 此笔若真落墨,所有的一切便真要付之东流了。 他看着眾人望来的目光,带着审视、鄙夷、不屑,彷彿身为王室的荣光都已然消散。 沉桓站在原地,无甚反应的模样,让眾人皆知,这些事果然与这位琅王殿下脱不了干係。 「君上!臣认为其中必有问题,请君上下令彻查此案,还所有受害者一个公道!」 「臣附议!」 此刻此起彼伏的附议声响彻大殿,都将沉桓此时的惊慌失措淹没在所有人的挞伐里。 经许敬源那事后,朝野上下已然团结一心,纵然是依旧怀有异心之辈,此刻也是哑火,不敢再有任何的反对声浪,何况,眼看琅王已经颇有倒台之势,谁会在这个节骨眼跟冥王和勾魂使作对? 「君上、徐大人,作为沉氏宗亲,可否允臣说几句话?」沉之驍沉着声说道。 他虽说是沉氏宗亲,但实际上已经是沉氏旁支,更别说知道那个图腾的画法,是有绝对的公正。他看着冥王和徐昇凌,见两人点头,他才继续开口:「君上,臣认为勾魂使没有构陷皇亲的理由,且琅王所言所行实在可疑,无论是为了琅王清白,还是为了还阳世间公道,都应当查个分明。」 作为沉氏宗亲,沉之驍是有绝对的公信力可以让所有人臣服,就连沉长老都这么说了,琅王殿下该不会真的犯下那些罪行吧? 「君上,您真的不信臣弟吗?」原以为沉之驍是要为他说话,但却是也要对付自己。沉桓期待的面庞又垮了下来,扭头质问。 「不是本王不信,是你太过可疑。」 「仅凭勾魂使隻言片语?」他怒声问道。 「若你真是清白,为何不画?」冥王拍案起身,冷着脸色:「别跟本王说有人构陷于你,此图腾连之驍伯父都不知晓该如何画,更遑论旁人,唯有我们兄弟三人知晓,本王与言王之作与勾魂使所呈之图毫无相同之处。你让本王如何信你。」 徐昇凌此刻也是上前一步,但却不是像冥王那般逼迫沉桓,目光悠悠地望着已经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挽回局面的那人。 他居高临下的盯着沉桓的模样,眾人竟是在这两个人身上看见调换了的气场,彷彿徐昇凌是那天生的皇室族人,而琅王沉桓不过是偷走别人命运的过街老鼠一般。 「千年前,我应该不只是徐氏之人这般简单。否则你不会,也不屑将我这个只是怀有执念的亡魂拖入这近乎千年的算计之中。」他沉着声开口,只是这一句话,却是让沉桓瞪大了双眸。 听到这里,眾人也有些错愕,怎么好端端地,勾魂使却是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这不可能!这个秘密应当无人知晓,更不可能有人告诉他这件事的! 沉桓抬头就对上勾魂使那双锋锐的眼眸,就像是要将他千刀万剐一般。他忽然间大笑不止。 他无所谓了。 反正今天过后,他定然是不可能有活路了。 要死,何不再拖一个人跟他一起入万恶深渊呢? 顶着所有人的目光,他几近乎疯狂。 「是啊,你都不知道你的身世吧?哈、哈、哈——」沉桓倏忽间冷着声说道:「你本身就不是凡人,也是沉氏皇族!」 第十章 诸事皆平 徐应硕也是沉氏之人? 眾人譁然。 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沉桓这是被逼疯了,所以说出这般惊天玩笑? 这绝对不可能的,勾魂使若真是沉氏皇族中人,那为何他会姓徐?又怎么会变成人类之身? 到底是怎么回事? 勾魂使皱起眉看着沉桓沉默不语。忽然之间他还真是无法做出反应,尤其是这么一个荒谬的真相。 他很确信沉桓没有说谎,都到这份上了,就算要同归于尽,他也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但他也不会轻信沉桓之语,都是三王夺嫡过来的人,哪有那么单纯的?他抬头看向冥王,只见冥王怔愣着,久久未能反应过来。 在面具底下的眉蹙得更紧了些。冥王不会起了要灭口之心吧? 「沉桓。」冥王眼神冰冷,就像是看着无关紧要的物件一般,总算是做足了准备:「继续说。」 他倒是想听听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可以再说出什么荒腔走板的话语。 说勾魂使也是自己的兄弟,开什么玩笑? 先王虽说荒诞不羈,有许多后妃,但却不是话本里始乱终弃的形象。他是最了解自己这个父王的秉性,哪怕是庶出、外室之嗣,定然不会让那人就真的流落在外。 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他人的孩子,还顶着外姓。 但是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唯一担心的是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他要如何面对徐应硕?后续的那些麻烦他更不敢想。 「哈!皇兄你害怕了?害怕徐应硕若真的是咱三人的兄弟,你该如何做是吗?」沉桓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天笑话一般,指着勾魂使道:「你们都不知道吧,徐应硕他的生母乃为父王发妻——霍兰嫣霍夫人。只不过父王还未即位,两人便闹和离,霍夫人藏了自己的身分,到了阳间,跟徐氏家主在一起,徐氏家主也不在乎这个孩子到底是谁,便将其视为亲生。父王察觉当初那个孩子流落人间,也查到徐应硕和霍夫人身上,一怒之下,便要杀人灭口。」 他讽刺地看着勾魂使:「你所谓的父亲,不是被同为人类的江金树所杀,而是先王与江金树做了交易,是先王杀了徐璨黎。江金树要的也简单,让徐家就此覆灭,在西城不復存在,两人可谓是不谋而合,只不过两人都没想到你有这个本事让徐家东山再起。」 「先王想让徐家覆灭,是为报復我生母嫁进徐家,那我呢?他杀我的理由是,我成了他人之子,也该死?」勾魂使眸光起了变化,他只觉得可笑。 「杀你,并嫁祸张思泉之人倒不是先王,是我所为,后面所有的事也是我做的,至于动机,也不过是怕罢了。尤其是你被沉璿带在身边出现在地府的那刻,我便害怕你知道所有的真相,就想要想尽一切办法除掉你。」 他低下头轻笑出声,像是在自嘲,也像是在笑所有人都被瞒在鼓里,什么都不知情的模样,真是可悲。 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这犹如闹剧一般的景象,面色各异。 「当初先王看到勾魂使之时,便有想过要认回这个被他流落在外的儿子,可是当时的情景,诸位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才悄然让王兄去找徐应硕。」 冥王此时才算是恍然大悟,当时他还觉得奇怪,为何自己的父王要找徐应硕这个已化为厉鬼之魂,并要他把此人带在身边,原来是这个原因? 身为当事人的勾魂使这也想起了当初的往事。自己刚走入黄泉路,也不知是怎么的就被当时还是亲王的冥王带到他的宫殿里,说是要找他当幕僚,问自己愿不愿意。 他当时满腔的怨恨,心里更是有着要找到真正的杀父、杀己之人的执念,故而便点头答应了此事。 后来夺嫡之争越加得如火如荼,冥王对自己的信任也是急遽攀升,他没有这个心思去想自己生前之事,便一心一意都扑在冥王给他交代的事务上,对自己生前之事也已经慢慢的掩藏在心底深处。 当时地府诸事刚定,清算、奖赏之事更是使得他更没有时间去计较太多自己身死、父亲身死之事,连带着生前好友的冤屈也无法替其申冤,他实在无可奈何。 此时,眾人听闻刚登上地府之主便要册封勾魂使,满脸皆写满着不可置信与不屑。以许敬源为首,许多人纷纷上书冥王,非要置他于死地,唯有二路可选:一则轮回,二则永世不得超生。 他不求生,但也不会主动求死。若是能自救,他为何还要就此消逝于这个世间?何况,他确实还有执念。 父亲之死和自己被毒杀还牵连了自己的兄弟的那股执念,哪怕他已经身在地府高位,依旧不可能放下。 「君上,臣想轮回。」他跪倒在地,叩了一个响头,「还望君上可以放臣离去。」 当时的冥王翻看着生死簿,只是愣了一瞬,又恢復了神色:「可你于本王有恩,连本王母后都想收你当乾儿子,你何不留下?何况,本王记得你与你生父身死之事也有疑义,你不想查清楚?」 于此,他又留在地府多年。 直到百年前,地府因不满冥王弒父夺权之举,再次发起动乱,他又以勾魂使之姿,平定地府内乱,但却引起地府那些人的反感。 在群臣的反对、冥王不想放他离开之下,那坐在高位的他只得无奈:「徐卿啊,近日原是被关押在大狱的恶鬼出逃至阳间,此事交给谁本王都不放心,唯有你可以替本王解忧了。有什么想提的,儘管提出,只是莫要再提轮回之事,本王不会同意。」 「那恳请君上同意,让臣留在阳间,除却定期回地府述职,其馀时间请让臣远离地府庶务。」 此处唯有他二人在,他倒是可以对眼前人放肆一些,只是有些事情他真的不想再退让了,尤其是事关自己死活。 冥王深知徐应硕被这几年来的纷纷扰扰困住,已然有些不耐,只得点头答应,不然他是极其想要让徐应硕留在地府继续扶持自己。 他望着告退离去的背影,唯有无声的叹息。 地府权力之争,哪里会比阳间还要温和?这么些年来的争斗,数不胜数,便不可能全身而退。 似乎也唯有此法可以解决。 走出殿门,勾魂使回头看去,这样的地方,令他只想远离的主因从来就不是那些权力斗争,而是功高震主之嫌。 他虽然知道现今坐在王位上的君王是一个能容人的,否则也不会给予他那么大的权力可以与自己平起平坐,掌这地府所有事宜。 可是他也知道冥王如此任性后的结果是什么——眾人挞伐皆要他死。 所以他想要轮回就此了却所有人忧心之事,可惜,冥王不肯放他离开,不仅如此,还拿捏住了他对于生前之事的执念。 此一去,便已百年之久。 「许敬源乃为君上和言王舅父,你如何与他勾结?」勾魂使继续问道。 「我也想问问许敬源为何会想与我合作,若真想要结党营私,大可以找三弟合谋。」沉桓冷笑看着两人:「或许,当年的三王夺嫡……不,应该说是二王之争,他认为沉璿和沉辰早已结成一党,无可挑拨之处,便放弃此路吧。二人虽是同胞,我不相信他没有这个野心。」 「二王兄,我承认我一开始有这心思,但君上与我是同母所生,我不想跟他抢,我也没这能力承担重任。」沉辰低下头明言。 他所说之语皆为属实,没有半点儿的假话。 一直以来,这王权何时没有流过血?他不愿再看到兄弟鬩墙、互相残杀的局面,所以他愿意退出。 再者,当年自己的母后是极力支持自己的这个长兄,那他还有什么理由再去争这一口气呢? 「不,你是懦弱!你就活该一辈子活在沉璿的阴影里!」沉桓咆哮着,似乎是想发洩他的不满,可是他又有何理由呢? 没有,他没有任何理由。相反的,他是活该。 他沉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了夺嫡的心思。他的母妃虽说极早就跟在先王身边,可是到底不比当初的梓玉夫人受宠,生下他以后还只是小小的贵嬪,她终究不可能母凭子贵或是子凭母贵。 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瘫坐在地上。 「当然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不过是徒劳挣扎罢了。要如何处置我,都是你们说的算,我没有任何理由反抗。只是,可不可以放过我的妻儿,这些事她们都不知情。」 沉桓看向冥王和勾魂使的眼神多了哀求。 此刻他是真的后悔了。 自己的妻儿没一天是跟着他享福,反倒是要陪着他受苦受难。自己没能好好待这位为他生儿育女、打理王府的妻室,竟要让她和自己一起共赴深渊。 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孩子还那么小,什么也不懂的年纪,他就算再怎么心狠,也不会想要让这个孩子受到任何委屈。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无限的沉默。 是啊,造反的下场,在许敬源的那件事中便可以看到君上和勾魂使发落这样的乱臣贼子是如何的决绝。 但他所做的罪行他供认不讳,那些事真的不干自己那些女眷什么事啊! 「琅王殿下,我还有件事想问。」他望着沉桓抬头与他对视的眼神,似乎有些不解:「六年前,为何要如此做?你大可只对一人动手,为何还要牵扯无辜学子?」 沉桓愣了一阵,随即才像是恍然大悟,想起徐昇凌问的是什么事一般,对着徐昇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信不信,那次和今日的事我的确只对那两人动手,后面那些事,我实在不知情。」 至此,徐昇凌已然没什么好问的了。他只退到一旁,静待冥王决断。 看来,之前他断言的「唯有地府之人作乱」是自己误判了。 可此时本该下令的冥王却是久久未能言语,仅是紧盯着沉桓。 他在想沉桓之言到底可不可信。之前他翻生死簿查徐应硕的死因时,只看见了「非阳间之人」这几个字浮现。 当时他便觉得疑惑,而且也觉得这个人对他来说有一种熟悉感。 如今看来,徐应硕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而且若真要论嫡庶尊卑,徐应硕比他更适合担起地府至尊之位。 他目光深幽,有些晦暗不明。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处置沉桓之事不过是其次的,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冥王之位。 让,还是不让? 勾魂使见冥王久久未语,似乎猜想到什么一般,撩袍下跪。 「君上,臣生母既与先王和离,臣亦认阳间之人为父,不可再入沉氏皇室族谱。臣当年答应留于地府,不过是心有执念,如今执念已解,还望君上放臣前去轮回或是允臣辞去勾魂使一职,留于阳间。」 他跟在冥王身边多年,怎么会不知道现在冥王这个眼神代表着什么。他是真的无心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也没有想要与其相争之意。 但他还是有些寒心。 自己当初陷入功高震主之名时,不曾有过任何一丝一毫让眼前人畏惧的举动,冥王依旧是无条件相信自己的,怎么如今沉桓说了自己的身世后,却开始怀疑自己了? 从前没有逾矩之为,今日也没有,往后更不会有。 望着自己的这个好兄弟一时之间竟陷入这样的胶着,张思泉纵然想开口帮忙劝冥王也无济于事。 事关王权,无论怎么劝,那都是徒劳,除非冥王自己想开。 何况这么些年来,若是他真的要反,早就反了,何需等到今日自己的身世爆出才反? 徐应硕没那么蠢。 显然,冥王也想到了这么一点。察觉自己的这点子心思被他猜中,还说出这样的话,无论如何都是寒他的心了。 望着他依旧跪着叩首的模样,他终究还是开了口:「应硕,这些事你是真的不知情?」 他还是有些犹豫,万一这些事他其实都知情呢? 勾魂使沉着眼眸,彻底凉了心,冥王最终还是忌惮他了,是吗? 他怎么就忘了,这个人再怎么仁慈,那也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其威势不可冒犯,竟然会妄想冥王信任他。 伴君如伴虎,在此时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轻笑出声:「君上,您不信臣所言,便是已经认定臣会反,此时臣再多说什么,也不过是在辩解罢了。」 他轻而易举地将这些说出口,其实也不过是看明白冥王的心性罢了。 「应硕你……」冥王软下态度,主动认错:「抱歉,我不该疑你的。」 「疑与不疑,于臣而言,已然无所谓了。」他只是投以一笑,目光落在已经拿在手上的匕首,「臣这么些年,确实是累了。」 话音才刚落,便听见此起彼落的惊呼声和吶喊声。 他的眼眸落在空无一物的天花板,颇为迷茫。现在他是在何处? 虚无?还是地狱?他有些分不清了。 自从醒来后,好像没有生的意识,但自己确实还依旧存在于这个世上。 他目光落在一边容顏有些憔悴的女孩,她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一般,只是那眉心从未舒缓过来,竟是连睡梦中也未能安稳。 他想了想,还是艰难地自己起身。手背上被插了一根管子连接到点滴,让他多少有些忌惮。 手伸向自己的心口,匕首捅向心脏的刺痛感特别真实的让他想起了自己晕迷前做的事。 太过于愚蠢和衝动了。 但他实在是太累了。累到自己快要承受不住。 这千年以来,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般的处理地府庶务,被其他人如此猜忌也就罢了,他起码不会觉得寒心,但最终,却还是换来了冥王一句「你是真的不知情」的猜忌之语。 他怎能不心寒?所以他将匕首刺进自己的心口上。 不只是想要求得解脱,更多的不过是想要以死明志罢了。 自己无缘无故被眾人猜忌迟早一天会功高震主,但最可笑的是,自己什么事也没做。他望着这一系列荒诞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早就厌烦疲倦,若非冥王对他有恩,他早就不管不顾了。 现下让他觉得可惜的是,他竟然没成功解脱。 「老师,您醒了?」那女孩迷迷糊糊间望过来病床,才看见原是躺着的人坐起来愣神着。「老师您等我一下,我去找医生过来。」 还不等徐昇凌反应过来,江琬华便跑了出去。 他无奈些许,却还是坐在病床上,静静等待着。 其实他现在已经开始在思索着自己并非人类之身,虽可化形,装作拥有阳间之人的心跳与脉搏,可是到底生命体徵应该还是有异的吧? 在他昏迷期间、等会儿的检查,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多时,江琬华便把一个穿着白色大掛的男子带进病房,只见医生在仔细检查后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徐先生,您……您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比如晕眩?」 为什么这个病人几乎没有生命体徵,但看上去却只是如同小感冒一般虚弱而已? 「没有,只是伤口还是疼的。」他回以一个温和有礼的笑。 医生狐疑地望着这个人,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暗自叹了口气,自己的病人平安醒来就好,其他的倒是其次。「徐先生,是这样的,因为您身上的伤还需要静养观察,所以要麻烦您多住几天的院。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按呼叫铃,护理站的护理人员会过来。」 「谢谢,辛苦你了。」他依旧是掛着笑,点头示意。 「不会,那我就先告辞了。」 等江琬华送走医生后,她才回过头望向病床上的老师:「老师,您都不知道您昏迷时都发生了什么事。」 见江琬华那张哀怨的脸,徐昇凌只是招手让女孩靠近他一些,他无奈笑了一声:「抱歉,让你受惊了。」 「那倒是没什么,是欣妤姊姊比较辛苦,她守了老师两天,不过因为今天有案子,所以让我过来顶替。」 「两天?我晕了多久?」 「嗯……」江琬华想了许久,「包含今天的话,大概快五天了,姊姊守了两天、思泉大哥也守了两天,今天是第五天。」 他沉默了许久,那他到底是怎么回的阳间? 张思泉又去了哪? 见徐昇凌不说话,那她就有话说了。 「老师,您应该不会做出杀人灭口的事吧?」 「我杀你做甚?」他忽然之间摸不着头脑,「你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连你们江家的事,都跟你无关,我找你麻烦不是有病吗?」 「那就好,我还以为我的命要还给救过我三次性命的勾魂使大人了。」江琬华一笑,「老师,您每次救我都是默不吭声,让我怎么报答嘛!」 「我没想过要你报答。当初我会救你,只不过是偶然,后来也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学生,仅此而已。」他轻言道。 「到底是谁说勾魂使冷血无情?分明是慈悲为怀、友爱世人。」忽然,病房的门被打开来,徐欣妤看着病床上满是倦容的人:「大哥,你终于醒了。」 「欣妤、思泉。」 「大人,君上有令,您身上有伤,不必跪接。勾魂使劳苦功高,特赐留职居于阳间,自此不必再返地府述职,另封勾魂使为正二品亲王,赐号璜,其女眷亦可随勾魂使而居。」张思泉说完只将一封信递给徐昇凌:「这是君上写给你的……君上还说,是他这个做兄长的错,不求你原谅,但求你平安醒来。」 他倏忽皱眉,这是要认他皇室身分? 冥王在开什么玩笑? 他任勾魂使一职时便被多少人忌惮,更别说现今自己的身世曝光后,又会招惹什么样的是非了?他其实再也承受不住了。 目光阴冷,却还是打开了那封信。 良久,他放下信笺,却是揉了揉眉心。 见徐昇凌的脸色依旧没有因为看完信件后有所舒缓,徐欣妤有些担心地开口,「大哥?」 「嗯?没事,君上不过是想让我不要因此跟他生分罢了。」他只是将那封信收到一旁,却是没再多说有关地府的事,转移了话题:「欣妤,叶姑娘那边解决了?」 「等等!应硕,说到叶姑娘,我得跟你说一声。」他这几天帮徐欣妤整理案子的时候知道这个人,「叶姑娘死了,是被沉桓所杀。在地府与沉桓对质的时候他用唤音铃反噬杀害叶书馨,但查不到其他死因,只能对外宣称她是暴毙而亡。」 徐昇凌眉眼低垂,「不意外,跟沉桓这样的人交易,不死也会去半条命。其他的你们公事公办便可,这百年间我已然不怎么管事,加上如今我身分尷尬,更不好再插手勾魂之事,身为东城勾魂官之首,你心里有数即可。」 「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地府那些事还要我们四方勾魂官去收拾残局。」张思泉轻叹一声,「不过这世间之事哪有可能会有收拾得完的那天啊?」 地府尚且如此,阳间更不必提,天地间因果循环不过如此。 他们一个身为勾魂官,一个身为勾魂使,哪里会不知道这些道理?不过是已经看惯了生死、因果和这世间的人情冷暖罢了。 两人相视一眼,但亦只是回以一笑。 当初相遇也不过是因为那些纷纷扰扰所集结起来,如今所有事已经了结,自然也该回归到从前的日子。 诸事皆平,此一别,两人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徐欣妤目光落在那人身上,轻声开口:「大哥,那你呢?也要离开?」 张思泉日前早已提出他到底是地府的勾魂官,待在阳间还是不合适,等叶书馨的事结案后,便想要离开特调组。 「那倒没有,不过我也不会回学校了。这段时日的纷纷扰扰已经让我想要离开学校,同时我也申请去特调组做内勤的工作了,所以,还请徐组长多多指教。」他只是轻笑着说道。 其实嘴上说着不管凡间事的他,哪里可能真的就此放下不管?这么几次事件虽说都是衝着他而来,他也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连暴露身分的事他都可以不做。 望着这个已经转移注意力,看起江琬华递过去的书的那个人,她也只是无奈笑了笑。 她怎么就忘了,心有阳间之人的他,只要有一日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不会真的不管不顾。 「那我可不会因为你是我大哥,我就手下留情啊。」 「我不需要你手下留情,何况我的能力摆在那,你不是没见过。」他依旧是无所谓的模样,依旧将目光落在书上,开口言道:「行了,你该忙去忙吧,我就在医院而已。」 他就算想跑,也是跑不了的。 因为他的心里,早就被世间因果牵绊而脱不了身。 若真正心中有世人,哪怕不是神却为神。 —全书完— 后记 首先,感谢各位看完全书,给予我的支持与鼓励。 其实我自认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创作者,而且想说的话也很多,所以大概谈谈我对这部作品的所有想法好了。 写这部作品初稿大概是在2018、19年的时候,差不多是在国中时期。那时的我大抵还是停留在为赋新辞强说愁的年纪,写的稿件,大多都是探讨的题材几乎围绕在对课业的不满,虽然到现在依旧还是有些意见在身上,可是后来慢慢地,我也开始在思考除了学生的视角外,若以教师的视角来看,又是什么样的感受? 于是,我将主角的职业从学生改成教职员——大学教授的身分。然后就有现在的徐昇凌了。 不过,大家如果从几年前就有追踪脸书的话,应该看到的都还是大学教授/勾魂使的设定。我没有把最初的设定放上来,只是单纯因为人物设定的草稿不知道被我塞到哪个课本里或课外书中,就此消失无踪了。所以我寧愿闭口不提这个让我社死的事情。 后来,歷经修稿、改稿、列大纲——嗯,列到一半就放弃的无大纲小孩。 说回来书中主角之一的他吧!徐昇凌又或该叫他徐应硕,无论是哪种身分,他其实并不像外表大家所看到的那样。 温柔良善?冷血无情? 那都不是真正的他。他所表现出来的,不过都只是他在外人面前的皮囊罢了。 他的确并不是一个善良的人——至少在他死后不是。正文中一直提到他的存在对于地府、阳间都是一个无人会愿意与之接近的存在。但其实哪是因为他所表现出来的冷血冷情、只知杀戮的模样?不过是大家不想与之接触罢了,阳间之人无从得知也就算了,可是当这么一个具有丰功伟绩、亦可与冥王平起平坐,享冥王所拥有之待遇的人出现在他们身边时,心态便也就改变了。 放到现实生活中,又何尝没有遇到过呢? 若真的要说,不过就是「人性本恶」而已。这里要探讨的绝对不会是荀子的思想,化性起偽于我而言只是一种玩笑话。「人性本恶」这四个字我要讨论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为情爱、为权利,无论是凡人还是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只不过人叫慾望,鬼为执念。 但说实话,在这世上,孰是孰非、孰黑孰白谁又说得清楚呢?都知道事情本身没有绝对的是非黑白之分,可是很多时候,我们都会把是非善恶当做一个标竿,若是没能做到,便是十恶不赦,不可原谅。 所有的一念之差,便可颠覆所有认知。 徐昇凌虽为勾魂使,却本质上亦是厉鬼之身,心中怀有执念,那股执念对他而言虽说可有可无,但真正想起依旧是会想要找到真相的。只是这个真相,让他、让冥王,也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这股执念,可以是其他的事或其他的人。人们只要心里有了那个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要解开的绳结,便会将自己的所有感知放大,使得自己的情绪越加的纷杂与不安。 这部作品,不只是想要探讨人性是善是恶,更想讨论的议题也是有关执念与慾望这件事。徐昇凌因为执念而流连于阴阳两界,无法随遇而安,故事中的人物们为了自己的慾望杀人、与地府怀有恶心之辈勾结,甚至是交易,导致自己与被害人的消殞,而现实生活中的我们呢?但也不要就此一竿子打翻一艘船,既然有恶念,也会有善的执念存在。 既然每个人心中都有一股慾望或执念推动着我们前进与探索,那妥善使用这些执念帮助我们成长为更好的人,也帮助这个世界变得更和善,何乐而不为? 最后,再次感谢阅读到这边的读者朋友们,歷经多年的挣扎、退缩、犹疑,正因为有你们的支持与鼓励,才有今天的玉茗,希望下部作品,大家可以继续支持与指教。我们就下部作品见囉! 玉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