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餐刀(都市捉妖 1v1 H)》 序章玉皇山 凌晨三点,上海,延安高架。 黑云压城城欲摧,原本不是出行的吉日。但总有人不怕死,或者,有比死更让他害怕的事。 车载电台里播放着天气预报:“3时00分本台更新台风橙色预警信号:受台风“曼陀罗”影响,预计今日傍晚起本市最大阵风将增强至8-10级,郊区9-11级,沿江沿海地区11-13级……” 骚蓝色玛莎拉蒂在路上疾驰,速度到80公里时,副驾驶上悄无声息,凭空出现一个男人。黑大衣,脸上有道纵贯的刀疤,从左上到右下,如同裂谷劈开陆地般,劈开他原本还算齐整的相貌。 “别老tm半夜出现,吓死我不要紧,你有想过交警的心情吗?” 开车的人连视线都不曾转移,指了指身边的盒子,红绸包着口红大小,黑衣男人打开来,掉出一张明黄符纸,接着是枚青田石印章,底部漫漶不清,刻两行小篆—— 非松乔,得神仙。 男人检查过之后,紧绷神色才漏出一丝缓和。虽然从他可怖的脸上也很难看出什么神色。 “多谢季老板。往后有事,去南海找我。” “得嘞。”开车的人甩了甩手。手腕上除了块江诗丹顿,还有串黑玛瑙,成色旧,用红线穿起来,有种清朝老物件的美感。男人瞧见了那东西,先是一愣,继而了然地苦笑。 “我以为,只有我们这种修为浅的,才有命绳。原来这东西季老板也有。瞧见,心里好受多了。” 被叫作季老板的人在暗夜里仍戴着有色镜片,看不清眼神。他伸手把嘴里空叼着的烟摘下来,空气陷入突然的沉默。 “你看得见?”他突然问黑衣男人。 对方听了这话,定神细看了一会,再次点头。 “看得见,这么粗的红绳,就在……”他说了一半,惊得打了个哆嗦:“您看不见?” “看不见。”对方嘴边也挂起一个苦笑。“你也知道吧,我的命格是‘二郎神’。开天眼的代价,就是看不见我命绳的那头拴着谁。况且天眼也不是想开就开,四舍五入,等于没有特异功能。” “那我的……你们怎么拿回来的?”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那个宝贝印章。 “敖总,您忘了,我们‘无相’是个团队!” 他不知从哪掐出一张名片,食指和无名指捻着,放在对方的黑大衣兜里。 “全国接单,有偿捉妖!” 名片白底烫金,正面两个草书大字“无相”。最底下几行小字,鬼鬼祟祟写着——业务员:李凭,钟离季;联络员:雷司晴。另有一行广告词循环展示:专业斩鬼,童叟无欺,全国接单,有偿捉妖。 他亮出一口白牙,并起两指挥手,像个金牌销售:“最近还上线了APP在线下单业务,首单八折,老客户加我微信也可以打折!你哎哎哎别走啊……” 黑衣男人再次消失了,车里的手机叮一声,显示到账六位数,还有一行先前发来的未读信息。“季先生,寅时延安高架见。” 他瞧了眼,啧一句。 ”这帮龙族,八百年没见,还是这么迷信。” 话音落时,车刚驶过延安高架最着名的“申”字形路口。在市井俚俗的称呼里,它还有个名字——“九龙柱”。 雨落了。 屏幕上手机铃声响起,先是频道雪花般的杂音,接着是轻柔女声,清唱一首古老的歌。那歌在千年前被魏文帝曹丕写在邺城芙蓉池上,语调却像咒语,只有一句,反反复复 ——寿命非松乔,谁能得神仙。遨游快心意,保己终百年。 “谁能终百年?”他敲着方向盘打节拍,镜片之下,双目间金光闪烁,注视前方越来越浓重的乌云,一改方才吊儿郎当的样子,恍若神明。 “百年太久,我只争朝夕。” 他按下通话键,扶了扶眼镜。对面的女人声音清冷,没有半点倦意。 ”你放走他,为什么?” 那张黄色符纸掉落在车里,红字蜿蜒。 ”没什么,他家里还有个三岁孩子,不好没爹又没妈。”男人食指敲方向盘,语气由轻佻忽然变得温柔。“司晴,等我这么久,还当你睡了。” 女人不理会他的岔话,背景里却有风声。 “我们帮他拿回印章,代价就是他自己的命。符纸不凑效,你也不愿出手,等他的就只有‘天罚’。敖家最后一条龙被雷劈死,你想看到他那样么?” 浓云里,苍龙显现。依稀从九天之上,雷鸣电闪之中,闻怒海狂涛。 “刚聊几句,我想他是……准备好了。” 黑衣男人走了,走之前,将大衣留在副驾驶上。兜里那枚印章纹丝未动,垫着红绸。几分钟前,他消失之后,除了一条短信,还有两句语音。 “松乔还小,我拜托‘无相’代我照顾她。基金会将定期打款进你们的账户,南海有人做担保,你可以放心。” “我是个不称职的爸爸,今天就要去受天罚,不能送她上学了。告诉她,我和妈妈都很爱她,但有些事,我们不能不去做。” 暴雨倾盆。 龙死了,伴随今年最大的台风登陆。车里寂静得如同默哀,天上雨落纷纷,是龙鳞千万片化作细雨掉落。 电话那头,女人呼吸深沉。 “这条老龙的女儿,学校在哪?” 男人很疲惫似地靠在椅背上,不知道车往哪里开。“地址我发你。但要怎么安排?这可是南海敖家的女儿,仇家比我tm这辈子赚的钱都多。” “没想好。我先去……送她上学。” 02 李凭醒得早,醒来时窗外雨流如注。 电台播报着台风过境的消息,他起身刷牙,洗脸,对镜子,看自己泛血丝的眼睛。 三天前他来香港出任务,然后连夜赶回上海。这里不是香港中环的四季酒店,而是黄浦区老城厢还没来得及拆迁的石库门联排房。认床的毛病没改,他以为这次能睡个安稳觉,却没能如愿。 这次的港城斩鬼难度不小,和鬼有羁绊的那人,是个地产大亨。可那个鬼,只是个小女孩。 女孩穿着红裙,站在九龙城寨破败如地狱的蜂窝型高楼前,天井里落下红雨。她抱着破旧的泰迪熊,消失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终于来接我放学啦,爸爸。 于是回上海后第一晚,那个陈年旧梦,就又来找他了。 那个人穿过一层一层的宫门,在尸山血海里把他捞出来,抱住。冰冷的吻落在唇上,竟然有烈火燎原的气息。 梦里他叫她野丫头,很不屑的语气。 野丫头,你来做什么,来送死吗?我是个没人要的太子,全天下,母后不要我活,没人敢不让我死。你来,是也想看我的笑话?还是想讨几个赏钱,那你可找错人了。我现在一文不值,一文不值! 他用尖刻的话嘲笑她,用力挣扎。可她用麻绳把他捆在背上,一步一步,把他背出宫。 他们走在旷野里,像走了一辈子那么久。偶尔,她把他放下来,喂他吃东西,喝水。他不愿进食,她就把吃的含在嘴里,撬开牙关喂他。 他被呛得咳嗽,但活了下来。身上的死肉被她用火烫过的刀尖剜去,用嚼过的草药敷上。他们像两只相依为命的狗。 走到天地尽头,他终于醒了。草原茫茫,他没看她。 野丫头。当初我留你在宫里,不过是看你会跳舞,长得美,又不会说话。你和其他人一样,不过是我的宠物罢了,我心里没你,你也不欠我的。 他指指自己的胸口左边,说,你若是想要我的心,怕是太迟,我的心,已经死了。 她笑,旭日初升的第一丝光照在她脸上。开口时说的,却是让他出乎意料的异族语言。 粟特语,他从前学过。跟随她的唇音,读出了那句话。 “我心悦于殿下,与殿下无关。” 真奇怪,这个女人。 他们走过草甸,穿过雪山。沿着雪山脚下的河流一直向西,不知道走向什么地方去。问她,她也不说,只是手指前方。 “我的故乡昆仑山,有片不死之地。找到那里,就能治好殿下的心病。” 可他想,他的心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只不过是在经年累月的痛苦里浸泡太久,回头看时,心已经没了,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但她信,他就也信。 他们这样走,从春寒料峭走到山花遍野。夏夜里并肩看星河浩大,头一次没在发烧呓语,也没有口渴昏沉时,他吻了她。 他吻她从前被自己过量服用长生丹药后失神鞭打的身躯,吻她消瘦的背脊。她肩膀耸动,好像在流泪,他安慰她,说自己也是头一回。 这句话没骗人。他没有子嗣,因为对床笫之间的事毫无兴趣。空有世人艳羡的好皮囊,他什么都不会,在这事上,是个白痴。 野丫头是他从前太子府豢养的刺客。没名字,排行十六,所以就叫十六。养她如同养黄鹂,也细心照料,只不过对方不是人。 但如今他待她如心尖至宝,宁愿死,也不愿失去她。 为这个人,他愿意重新活一遍。 然后那天来临。 长安的追兵追到了青海大非川,只为了找一个不值一文的太子。 他恰离开半天,去山上找什么药草。他们把她逼到悬崖边上,追问太子的下落。她不说,就被斩成几块,抛下山崖。 他在山下找了几天几夜,找到她的头,她的身躯,她的所有残块,拼在一起,没有用。 就在决定活下去的第二天,他的黄鹂飞走了。 李凭对着镜子擦脸,表情木然。那泪不属于他,属于梦里的那个人。 他去过太子的衣冠冢,在四川北部的一个叫巴州的地方,刻着他的名字——章怀太子李贤。旁边是新摆上去的简介:“李贤,字明允,唐高宗李治第六子,武则天第二子,后遭废杀。景云二年,唐睿宗追加李贤为皇太子,谥号“章怀”。2002年巴中市政府立。” 历史上的章怀太子李贤,没去过青海大非川,史册里也并没有一个名唤“十六”的王府乐伎。这些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记忆,如同精神病患者的谵妄梦魇。 李凭用了很多年,把自己和那个人的记忆分开。每周去一趟心理咨询,换了几个诊疗师,除了帮他开具诊断书来向公司请病假之外,再没别的用途。 ”十六。” 他对着镜子,练习叫这个名字。但他太冷漠,一点都不像梦里的太子那么深情。于是摇了摇头,把所有无关念头都晃掉,将运动毛巾搭在脖子上,出门跑步。 03 四月,杭州,西湖景区。 山茶和晚樱刚开过几周,就迅速被大风吹落,紫藤和绣球则在别院和山庄里铺天盖地,寂静喧嚣,像只活这一个春天。 四月是游人旺季。夕阳从雷峰塔后彻底隐去时,从湖滨商圈四处就陆续涌入一层层的人流,穿汉服的,穿JK的,也有戴鼻环唇环踩滑板的。喷泉随着音乐声起落,价格不菲的镜头支架在断桥边排得密密麻麻,宛如战壕,摄影大哥们严阵以待,各自寻找最佳街拍机位。 “哟嚯,不愧是网红之城,美女真多啊。” 秋水山庄门前低调停着一辆骚蓝色玛莎拉蒂。倚着车站了个对着路边美景吹口哨的青年,年纪不到三十,墨镜遮了半边脸,长相身材都可以拉去拍杂志硬照。然而全身大logo奢牌的穿衣风格、夸张墨镜、暗红发色与嘴里叼着没点燃的七星,让他像个非主流富二代。 “别把目标跟丢了,季三。这趟不是来旅游。” 接话的是站在青年旁边的年轻人。和对方的招摇比起来,他的打扮可以称得上是简朴——MUJI风格的白衬衣牛仔裤和背包,侧兜还老气横秋地放着保温杯,手里拿着个圆形金属物,仔细瞧才能看出是个罗盘,上边密密麻麻是天干地支六十四卦。 但他有张让人过目不忘的俊脸。 仙风道骨,清逸出尘。额头点上一颗红痣就可以被摆在庙里,比二郎神本人更像二郎神。 有几个胆大女孩直接隔着马路用手机偷拍他侧脸,拍完还大胆发问:“长发小哥哥,你是明星吗?有联系方式吗?” 被叫小哥哥男人微皱了皱眉,马路对面即刻有装作看风景的路人撞到了消防栓。 夜色渐浓,天边从胭脂色变成暧昧的浅蓝。路灯在那一瞬间全部亮起,如同浩瀚夜空。天机不可泄露的某个奇异瞬间,光线奢侈如同舞台剧,也不过为了衬托这个站在街角的朴素身影。 半长头发扎在脑后,瞧着像个道士,棉麻衣服全是暗蓝,登山靴上还沾着泥。可他眉目锋利,眼底亮如星辰。站在那,就是柄闪着寒意的古剑。 这角度与氛围都太完美,小范围内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身后几十个扛着摄像机抓拍网红的大哥也闻声回了头。人群安静了几秒,相机闪光灯就如海潮般亮起来。 红发青年发现了苗头不对,暗骂一声我艹,即刻开了车门溜进去。李凭和他前后上车,硬是在晚高峰里蹭出一条车道,离开人潮汹涌的湖滨。 “这回知道我为什么大晚上的戴墨镜了?上回接单生意,抓鬼抓一半被人拍到发抖音,还上了热搜。我tm那可是保密程度AAA级的,违约金就扣了老子半年工资!” 红发青年把车停在路边,摸着胸口顺气,食指和中指还夹着方才没来得及点燃的烟。 “不过也不能怪你,毕竟你是财神爷命格,违约金不过洒洒水,怎么会懂我们三流神仙的艰辛。” 副驾驶的人也惊魂未定,略带尴尬地从背包里掏出打火机甩给红头发。 “抱歉,往年四月初四我都会暂时失去灵力,变得和普通人类一样。没想到还会遇到这种意外。” 季三皱皱眉,继而笑出声,转移话题: “都能靠脸吃饭了还装什么普通人,累不累啊你。话说这打火机不错,绝版Carand Ache,出家人带这个干什么。别人送的?” 打火机在空中潇洒地抛了个圆弧,打开又听了一遍金属外壳的清脆响声。车窗开个缝,恰好可看见天边弦月。清晖洒满人间时,灯火暗处,鬼影憧憧。但那些暗色影子都在看见红发男人手里的火光后,立即哀哭着隐去。 “来的路上,斩了只鬼。这是被救那人的谢礼。”年轻人言简意赅,眼皮微阖,瞧着确实虚弱。 红发青年不动声色,待鬼影消逝之后才将眼光从窗外转回来,听了他这话,倒挑了挑眉。 “一般的神仙渡劫都像丢了魂似的,你倒奇怪,灵力尽失还能斩鬼,瞧着也不像血亏。该不会是……” 说到这,他脑子里灵光乍现,下一秒转过脸来,用一种奇怪眼神盯着副驾驶:“你的寿数,按人的年纪来算,今年是多少?” 他问得神秘兮兮,被问的人也严肃起来,掐指一算后沉吟:“我生时是唐永徽五年,神寿一千三百六十七岁。但我这一世按人的历法来算,今年差不多是……二十四。” 红发男人沉思:“二十四,阳气盛,神鬼莫侵。你从前都住在三清山上,那地方连鸟都是公的,想必也没什么开窍的机会。小子,最近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 他干脆闭了眼:“我又不是你。” 男人急了:“我当二郎神那会儿,东皇太一还没陨落呢!虽然没真的活那么久,但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我也……” “你说的是上古史。而且就算你真活了那么久,考古没有证物,也没有除你之外的其他证人。始皇坑儒之后,很多事都变了,季三。” 他掏出保温杯,气定神闲喝水:“还是想想今天怎么抓到那只鬼吧。西湖游人密集,万一出事,你我都担当不起……晴姐还会扣你工资。” 提到扣工资,男人举手投降。“别,祖宗。你说的都对。” 道长把保温杯盖子拧上,指了指前方车窗外:“但我们的行踪,好像已经被发现了。” 话音刚落,车窗被“砰砰”敲响。两人都下意识抬头,插科打诨的笑意瞬间收起,目光如刀。 窗外站了个浑黑的影子。在人来人往华灯初上的夜里,它孤寂寥落,提着盏破烂的纸灯。看身形是个女人,瘦弱伶仃,身上的衣服依稀看得出是古装。褒衣博带,峨冠广袖,却是男子装束。 “公子。”影子向他们行礼,车里的两人打了个寒噤。这姿势古雅规范,是南唐五代的礼节。 “公子,可否……借火一用?妾的灯要灭了。” 影子在春风中单薄如纸,但它背后乌云压城。乌黑色的纤细手指伸出来,直指向方才拿在季三手里的打火机。 “不好意思,季三。这就是我路上斩的那只,看来没死。”虽然从李凭脸上根本看不出抱歉两个字。 “TMD。司晴说得对,以后不能在外边瞎接单,APP填个表至少死了还有意外险。不过也所谓,全赖城隍一个阴曹机关也搞什么电子化行政,等那帮废物审核完老子尸体早给西湖喂鱼啦。” 红发青年一紧张就话痨,浑身的肌肉却绷紧,豹子般蓄势待发。顺手从身后摸到一顶棒球帽扣在道士头上:“戴这个,凑合遮您的桃花眼。” “这里可是闹市,你不方便,还是我来。”道士接过帽子戴好,把背包解下活动手腕,骨节喀啦作响。 “老规矩,我撵人你收网。但这种级别的要想完全清理干净了,得找到宿主才行。但你今天没灵力……真的一点都看不见么?那根线。” 黑影逼近,雾气弥漫。道士闭上眼又睁开,澄明的眼里却没有别的东西。 “不行。” 看不见那根线。被称为“命绳”的东西,“鬼”就附着在“命绳”之上,一头是人,一头是人所牵挂之物,就这样联结着凡人与非人间的存在,执念过强时,会扭曲空间,甚至夺人性命。 能砍断“命绳”的,只能是比执念更无解的东西,比如天意。 “无相”的存在,是“斩鬼人”,也是天意。 季三叹息一声,手放在墨镜上,作势要摘下,眉心处光芒大盛。这光芒把车窗前的黑影驱散了几步,他得意,吹了声口哨。“走夜路带墨镜的不一定是二百五,也可能是封了天眼的二郎神。小鬼今晚碰见我,算你倒霉。” 然而就在他完全摘下墨镜之前,车门一响,李凭撂下他,已经站在黑雾当中,周身萦绕着银白光泽。但今夜那光芒十分微弱,忽隐忽现,全然不似平时那么靠谱。季三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急了: “别给老子胡闹,快上车!今天是你劫日,这种时候斩鬼你会中瘴气,你小子tm是不是脑子有坑,耍帅也要挑时候!” 车窗外的年轻人朝他一笑,身体被黑雾包围了大半,四周都环绕着它的笑声。有些高亢,有些低沉,但都带着哭腔,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季三。今晚这任务,恐怕没那么简单。这是个还没来得及化形的厉鬼,而且是冲着……湖滨去的。” 车里的人此时才瞧见黑影身后高空中那团涌动乌云。细看才能看出,那不是阴云,是无数的鬼!黑影挤挤挨挨遮天蔽日,发出幽怨刺耳的哭声,像千百个婴儿同声啼哭。 很快,阴影所遮蔽之处人们的表情都变得阴沉起来,先是刺耳鸣笛,接着不远处十字路口两车相撞,发出巨响。交警迅速赶过去维持秩序,忽地人群中发出崩溃尖叫,或许是车祸家属。看热闹的人挤过去,侧目唏嘘。 原本热闹愉快的周末晚上,瞬间变成悲剧现场。 “鬼气吞噬人心。如果让它在人群密集处化形,这样的恶性事件会更多。”车外他不疾不徐地说话,看向不远处眼神喜怒无波。季三的眉头拧作一团,一拳打在方向盘上。 没事 “我有信物,可以引出宿主。半小时后,如果没发消息给你……玉皇山上空旷,可斩厉鬼。”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凡人看不见鬼,只能看见红发路怒青年骂街。 “李凭你tm才二十四,你tm有病啊!你知道厉鬼能夺舍吗,你想让我在玉皇山上把鬼跟你一起砍死吗,你疯了我可没疯,大不了这单我不接了明儿去给你收尸!老子在乎这几条区区人命吗老子堂堂战神早就生死看淡了,你别以为玩苦肉计我就会帮你,我最烦你这种假清高的神经病!” 李凭没理他,打火机的光在手里忽隐忽现,黑影的身子贪婪而盲目地跟着他手里的光,一步一步,遁入黑暗深处,那里灯火璀璨,是连接孤山与断桥的北山街,西湖最繁华的一段观景街道。 他拐弯向人僻静处的湖堤走,关了打火机,咔哒一声脆响,接着拼命跑起来,跑到耳畔只剩下呼呼风声。 他撒了谎。短短几分钟内在日均流量上百万的西湖景区找到宿主是不可能的事,今夜他法力微弱,报警也没有用。唯一的办法,是以身作饵,把厉鬼引到空旷地带,然后…… 然后厉鬼会将他夺舍,继而被季三的真身斩杀。 04 他跑过烟柳画桥,跑过孤山,无尽黑暗里,眼前只剩下天边一条光影迷离的线,那是城市烟火。 终于他在湖边停下,身后一直紧紧跟随的窸窣声音也慢了下来。那只鬼果然一直跟着他。 “公子,可否……借火一用?妾的灯要灭了。” 浓雾压城。自从一年前港城那次之后,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能量如此强大的怨灵。 李凭尽量镇静地转过身,终于看清了鬼的正脸——半面美人,半面骷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她很讲礼貌,又对他行了个礼,只是峨冠广袖之下,素手已经衰朽。 狂风吹过湖面,带起万壑松声。他忽地抬头,瞧见身后有座巍峨牌坊,正楷四个字:万松书院。 “啧,原来是个景点啊。” 身后赫然响起人声,是个年轻姑娘的声音。李凭打了个哆嗦,还没来得及把快逃两个字吼出声,那人就把他手里的打火机拿了过去。 咔哒,火光燃起。 光影明暗间,他看见她的脸。那一蓬温暖火光照着古画般的眉眼,右侧眼下有颗泪痣。 他心里涌起不属于自己的悲伤。这情绪如洪水过境,漫上全身。这张脸,和梦中的“十六”一模一样。 殿下,我来找你啦。 殿下,十六不能再等你了。 我心悦于殿下,与殿下无关。 痛彻心扉。 对面的人在这深山老林里穿着及膝裙和红底高跟鞋,浓密长发垂到肩上,却一点不顾忌形象,在他面前把高跟鞋脱了,踮着脚点烟。 “抱歉,借你的火。” 她缓缓吐出个烟圈,完全无视眼前的鬼和剑拔弩张的李凭。抽了一口她就把烟捻灭在地上,接着把头发挽上去,用手腕上的黑手绳束起,扎了个马尾。 “仙姑,今天撞上姑奶奶我失恋又来例假,实在没空和你唠,改天好么?” 李凭皱眉,尚未摸清楚她的路数,就瞧见她把打火机咔哒一声清脆合上,目光清澈如水,滑过他随便卡在头上,用来固定发髻的簪子——那其实是一柄玻璃餐刀。 “道友,劳驾。” 她踮脚,向他头上一摸,餐刀应声滑落,被她牢牢捏在手里。 “你要做什……” 半句话没说完,眼前瞬刹间光华万丈,亮遍周际。李凭的眼睛却骤然睁大。 假如此时恰有人从城中往山里望,会看到一个笼罩全山的光弧,从出现到湮灭,快到不过定睛的一瞬间。 “《无量寿经》言,佛从右胁生,现行七步,光明显曜,普照十方,无量佛土六种震动,震、吼、击、动、涌、起!” 她念速极快,右手掐诀,左手挥刃,切蛋糕一般,将眼前厉鬼斩为两段。 那动作舒缓流畅,如名士泼墨写丹青,又如名剑剪破秋水。端庄凝素,天地为之凛然。 “鬼”轻叹一声,似有无数未了之情,千百种遗憾,都在刀光中隐去。只剩一盏宫灯,晃了晃,啪嗒,掉在地上。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乌云散去,现出平湖秋月的本相。 她把鬓角散落的头发吹上去,将打火机还给他,故作潇洒地一笑: “抱歉,这仙姑毕竟是我惹的,我得自己背锅。道友,麻烦你了。” 又被叫了声道友,他微皱了皱眉,抬眼看她。两人在摇曳灯光下第一次对上眼,都惊讶出声。 ”是你!” “是你?” 方才光线暗淡,李凭没认出来。现在认出来了,她就是送他打火机的那个人。几小时前,她还在繁华湖滨闹市的角落和男友激情拥吻,几分钟后刷手机发现对方出轨,怒扇对方一巴掌后愤然离开,鞋跟断在半路还被鬼跟上的奇女子。 李凭当时很闲,在星巴克靠窗座位刷订单消息,恰好围观了全程。就在那个鬼要将她推到车行道上之前,顺手帮她挡了个灾。具体来讲,就是伸出手,把神思恍惚的她从亮着红灯的人行道边挡回来。 “红灯。” “谢谢。” 这就是他们对话的全部内容。别的李凭不记得,却记得她抬头时略显凌乱的鬓发,刚哭完还带着湿气的眼睛,和一双明显是与别人亲吻后,颜色晕染开来,嫣红欲滴的唇。 她身上全是某个不在场渣男的痕迹。李凭烦躁,却说不出理由。 绿灯亮了,她自顾自向前走,兜里掉出一个打火机。李凭捡起,她回头,惨淡一笑,脸上写着失恋两个字。 “送你吧,我不需要了。” 我喜欢殿下,是我自己的事,与殿下无关。 殿下,十六不能再陪你了。 李凭地脑子嗡一声,在人声嘈杂的湖滨半蹲下去,大口呼吸,如同溺水的鱼。 三太子 “你也是斩鬼人?” 他站在距她不远的地方,脸色略白。毕竟是在历劫当夜一路狂奔过大半个西湖,又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半路杀出的陌生人抢了法器,而那人使用法器的方式,是他从未见过的潇洒利落。 像利刃划破流水,起势时法相庄严,结束时天地静寂。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浑然天成的术法,像是天生就该她使用那把刀。李凭站得近,忍不住再次打量她。 她长得和梦中的十六一模一样。 被季三不幸言中——二十四岁的劫日前后,那个梦的内容越来越清晰。就像他真的替太子李贤活过一遍。而李贤对十六深藏已久的晦暗爱欲,也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从无数流浪杀手里选择了她,教她跳舞,教她做人,然后给了她一把刀,让她杀了自己,那傻丫头却救了他。 真傻。不知道见过地狱的人,再回不到人间么? 梦中太子李贤那些无处不在的欲望,梦醒后都得由他收拾残局,然后恍惚很久,试图清理思绪,却无果而终。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李凭不是李贤,眼前的人也不是十六。混淆梦境与现实,是他最不能容忍的糊涂之事。 “斩鬼人是什么?不过谢谢你刚才借我这个,比我之前的铜筷子好用。” 她把玻璃餐刀用衣摆擦了擦还给他,顺手解开头绳,抖了抖散落的头发,单脚蹦回去,穿上高跟鞋,正眼都没再看他。 李凭:…… 他双手插兜,看着她从手包里掏出手机,开始叫车,却在三秒之后没电关机,闪烁两下变成黑屏,随即捂着小腹蹲下,气若游丝地开口: “这位先生,我来例假肚子痛,能不能帮我叫个车?” 李凭:…… 十分钟后,季三的玛莎拉蒂停在路口,瞧见李凭单手扶着一个女孩,从树荫深处款款走出,下巴掉在地上半天没捡起来。 “李,李凭你你你……” 季三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倒是她先抬起眼,先瞧见季三身后的车,对李凭不好意思道: “倒也不用叫这么贵的。” 李凭:…… 季三瞧瞧两人恨不得隔着十万八千里的样子,把事情明白了大半,眉毛一挑,还没等她过去就帮着开车门,服务娴熟得像个酒店门童。靠在车门边上自我介绍: “美女你好,我是这位冷脸帅哥的朋友,钟离季,家里行三,一般都叫我季三。” 说罢他伸出手搭了一把,扶她上车。擦肩而过之时,热络的语气冷下来。 “既然都是斩鬼人,今后用得着的地方,联系我们。” 一张名片递到她手里,草书字体张扬恣肆——无相。 她抬头,收了名片仰着脸对季三一笑。明媚漂亮,全然没有刚才对着李凭的疏离: “原来真是道友,幸会,我叫秦陌桑。” 她背后的李凭还站着,手机忽地响起报时铃声,单调尖锐,在林间响声不绝。 霎那间云开雾散,一轮皓月当空。 “不好意思,我的闹钟。”李凭按停了闹钟,脸上没有波澜。 只季三眼里闪过一丝锐利。午夜十二点闹钟响起,劫日过去,李凭的法力已经恢复,自然,也就能看见“命绳”。 绵绵不绝的红绳,拴着所有命中有因果的人与人,人与物。欲念强至能左右生死时,是为逆造化。 逆造化之物,违背阴阳之道,为鬼为魔,必遭除灭。 车在空旷大路上行驶,深夜的西湖景区难得静默无人。季三从后视镜瞧着后座不尴不尬的两人,嘴角上扬。 李凭那小子没选择坐副驾驶,是他没想到的。 “幸好遇见了你,不然今晚这小子得祭天。” 季三聊八卦似地开口,墨镜后的瞳仁却泛着淡金。天边因“鬼”而起的乌云已经散去,他的周身却依然法力充盈。 天眼已开,说明今夜尚未结束。 “李凭。”她在后座蜷缩成一团,车中开着暖风,方才阵痛的身子才缓和过来,声音也不似斩鬼时候中气十足。这一声叫得很低,连季三都没听见。 他侧过脸,看她。 ”刚才,这位季三先生叫你李凭。”她指着驾驶座,解释。 “你们是个组织吧,就是,会雇佣有斩鬼能力的人的那种。”她紧张,顿了顿,继续比划:“你们管这样的人,叫斩鬼人?” 季三眼里的金光未减弱,李凭从后视镜与他飞快对视一眼,向她点头:“对。” 她咳了一声,继续道: “其实我不会斩鬼。” 吱嘎。季三将车变道,停在路边,慈眉善目地把胳膊放在车椅靠背上:“继续。” “方才的口诀,那个什么无量寿经,都是我编的。唱菠萝菠萝蜜或者野狼Disco都可以,效果一样。只不过这样比较酷,能唬人而已。”她继续:“我业余替人捉妖很多年了,但不知道这个是,是有编制的来着。” 她眨眨眼:“你们不会逼我补税吧。” 李凭:…… 季三先是憋了一会,但是没憋住,于是拍着方向盘笑出眼泪。回头问李凭:“你从哪儿认识的这位?” 李凭瞪他,季三收了笑,严肃道:“秦小姐,我们也是私人企业,但斩鬼人确实是正规行当。方才在路边停车,我看见了你的法阵,至少,你的斩鬼,咳,或者按你说的,捉妖能力很强。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 “我愿意!” 她两眼冒金光,扶着驾驶座就向前凑:“您看我真的可以吗!你们公司有五险一金吗?基础工资多少,出勤多的话年底有奖金吗?” 季三伸出五个手指,她眼里的光亮了又灭灭了又亮,最后点头:“五千也行!” 李凭终于开口:“月薪五万。不算出勤补助,另外五险一金都有,年底项目分成。公司只有三个人,如果加上你,四个。” “好,我加入。”她略作思考后,坚定点头。 季三嘴角抽了抽:“秦小姐,要不你再想……” “秦小姐。一旦加入了‘无相’,终生都是‘无相’。鬼会记得你,被斩断命绳的人也会记得你。你想清楚了。” 李凭第一次与她对视。这次是她的眼神先避开。 “我这辈子斩断的第一根命绳,是我外婆和我的。”她声音很轻。“她在我们乡下是神婆,我从小和她住。爸妈不要我,因为我从小能看见‘脏东西’。” 夜风停了。季三降下车窗,开门出去抽烟。 “今天我和我男……前男友分手了,我们到了谈婚论嫁那一步,他派人调查我,查到了当年的事情,说我是扫把星。投资失败也是因为我。把我和他的亲密照发给了朋友抵债。” 李凭坐在她身边,没动。晚风簌簌吹动她发梢,深褐色的头发,在月光里浮沉。她还觉得挺好笑。继续讲下去。 “如果当时你不拦下我,那个红灯路口,就是我这辈子过的最后一条马路。” 他猛地抬眼,撞上她眼神。 “结果,那个打火机掉在地上,掉出一个鬼。” 她笑得打嗝。“那个鬼,跟了我前男友好久,原本很善良的,我就没有管她。谁知道今天黑化了,满西湖跑。” ”你们认出她了吧?女扮男装,提灯笼,那灯笼上有个‘祝’字,住在西湖边上。她想去的地方,不是别处,就是万松书院。万松书院,5A级景点,梁祝结拜的地方。” 李凭悚然一惊。 “瞧她的法力,少说有一千多年。这么有名的怨鬼,我只想到一个,祝英台。” 秦陌桑叹息一声,蜷缩起来,把脸埋在膝盖里。 “我那个男朋友,家里姓马。在杭州做生意,很多年了。总说自己祖上保佑,有生财之道。其实不过是做法,困住了不该困住的人。那打火机不是古物,但里边的不是普通机油,是人鱼烛油,千年不灭。”她冷笑:“南唐五代到现在,一千几百年。当年化蝶的,恐怕只有梁山伯吧?” 从此不到钱塘路,怕见鸳鸯作对飞。 穷书生出卖了自己的鲛人情人,给懂得制人鱼烛的马文才家,编了个美丽传说,骗别人,也骗过自己。 但他没想到,千年以后,她什么都忘了,连他是谁也忘了,唯一记得的,还是在西湖边的那些好时光。 “我外婆死之前说,斩鬼不是造杀伐业债,是渡人。我命途坎坷,烂桃花多,要多渡几个人,才能过得比较顺当。但现在看来,恐怕不是。” 她很小声地叹口气:“运气攒是攒不来的。我可能,生来就没有那种东西。” 李凭声音有点冷漠,但问的话却重点偏移:“烂桃花多,什么意思。” “就是前男友都不靠谱啊。”她小狗似地呜咽,掰着指头数:“第一个飙车断了腿,第二个网恋欠债,第三个同时劈腿好几个,第四个去参加选秀淘汰天天酗酒,第五个投资失败发我照片……” 李凭眉头皱得更深。车窗外,季三笑了下,无声吐了个烟圈。 “好了,知道了。”李凭终于忍不住打断她。“我没意见,她可以加入。你呢,季三。” “我也没意见,但司晴那边,可能麻烦一点,需要去面个试。”他掐了烟,眉眼变得和气了一点,瞳仁里金光渐渐隐去。“忘记介绍,我们公司的HR兼联络员兼所有人的顶头上司——雷司晴”,他说我,吹了声口哨,小声补一句:“也是我前女友。” 秦陌桑眼里有了点光彩,拼命点头,接着哎哟一声,捂了肚子。“对不起,我痛经。” 季三回了车:“这就送你回去,还好么?” 她点头,方才强忍的脸色又变得苍白。李凭忽地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保温杯拧开,单手递给她,冷漠道: “水,热的。” 驾驶座的人笑出声,秦陌桑顾不得其他,接过去猛灌几口,活过来一般叹了口气。 李凭却在匆匆瞧她一眼之后,迅速把脸转向一边。 方才没注意,接过水杯时两人手指交迭。他的眼睛像是黏在她身上,发尾缠绕处,吞咽水的喉咙,脆弱的肩颈线条,与顺着唇流下来的一滴。 像梦里某些不能说的场景。 该死。太不小心了。 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车停了。秦陌桑道过谢,两人目送她上了楼。一个偏僻破旧的老破小,看门老大爷神情猥琐,看了看他们的车,又看了看她。 “你也看见了吧。” 季三靠着车,对李凭低声。 “她的命绳,和你系在一起。” 李凭不做声,算是默认。 就在十二点闹钟响起的一瞬间,云影漂移,月光照彻四方。他也看见了自己的命绳,赫然拴在眼前人手上。 “看来你也能看见自己的命。真羡慕啊。”季三低头叹。 “不知道那姑娘能不能瞧见。但她说你是烂桃花哎。” “她说的不是我。” 李凭揣着手,目送那个窈窕身影上楼,灭了灯。 (中) 02 秦陌桑第二天是被李凭的电话叫醒的。 她从自己二十平的老破小单间里睁眼,还没搞明白他是怎么问到了她的号码,半睡半醒间就被对面的磁性嗓音蛊得一个激灵起了床。 “醒了?” 她一边刷牙一边穿衬衫,声音含糊不清:“醒了醒了。我记得今天要面试来着。” “那就快点,我在楼下。” 她刷牙的手停顿。什么意思,什么叫他在楼下?难不成这新公司还有接员工上班的福利? 秦陌桑用自己平生最块的速度收拾好跑下楼去,果不其然瞧见骚蓝色跑车旁边站着李凭。和昨天道袍似的一身相比,他今天穿得正式多了,拎着早餐盒,单手刷手机。站了几分钟功夫,已经过去了几波偷拍他侧脸的人。 长成这样的八成被命运娇惯,更何况他性格冷淡,脸上写着“别烦我”三个字。这潭水有多深,秦陌桑一点都不想去试。 有命绳连着又怎样,她最重要的命绳早就被自己亲手斩断了。 她迅速把眼神收回,对着李凭鞠了个日剧式180度躬: “对不起前辈,我来迟了!日后请多指教!” 李凭放下手机,眉头微皱,表情像是“我们有代沟”,做手势让她赶紧上车。秦陌桑继续点头哈腰,上了副驾驶。 “早饭。”他把早餐盒递给她:“我买多了。” 她接过饭盒,由衷感慨: “我男朋友们都没给我带过早饭唉。” 李凭:…… 路上两人陷入安静且尴尬的沉默,秦陌桑专心啃包子,李凭三心二意地开车,余光总是忍不住瞟向她,原因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总觉得这女人会整出什么幺蛾子让他再次打开新世界。 他前半生风平浪静,偶尔有风浪,也不过是血池里溅出的几滴血花。因为对人性的黑暗底色有足够认识,故而他以为世上已经没什么事能让他惊讶,难过,或者慌张。 但从昨天开始,他惊觉自己还是幼稚了。 起码,在秦陌桑面前,他变得像只警惕的猫。而她就像个毫无意识地闯进自己领地地愚蠢人类。那个人类不仅没意识到自己正在生死边缘徘徊,还兴高采烈地在他领地里左右四顾,说哎哥们儿你这儿不错我住下了! 这可太不妙了。 身后的车喇叭响震醒了他。李凭在红灯前刹车,秦陌桑毫无防备,拿着包子的手一抖,白衬衫领口就沾了油渍。 李凭闭了闭眼,心里微妙地叹一口气,回头去找纸巾。 “不用不用我这里有。” 她用手肘挡了他一下,两人手臂堪堪擦过,额头也因同时转身而碰在一起。秦陌桑今天穿了件和衬衫同色系的修身内搭。他只掠一眼,就别过头去。 最近的梦境内容越来越露骨,梦里她连身材尺码都和眼前一样。再这样下去,他离变态就不远了。李凭扶额掩饰,等对面忙完了,才咳一声。 “秦陌桑。” “抱歉抱歉,座椅弄脏了我会赔的你不要担心。”她努力擦手,又打开手机前置镜头把乱糟糟的鬓发整理好。但他发现无论她动与不动,说话或不说话,对他都是煎熬。 “别管那个,我想问你个问题。” 她终于安静下来,转过眼神。李凭发现她今天的妆确实淡,想必是匆匆下楼没来得及遮黑眼圈。但眸子清澈,像某种细胳膊细腿但矫健灵敏的草食动物。 太子李贤,皇家教养出来的极端自私者,最后恨不得把心掏给她。他的黄鹂。聪明,执拗,爱得强悍决绝,死得干脆利落。 他张口,发现自己忘了要说什么话。 手机铃声就不适时地响起,还是首抒情歌,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唱得撕心裂肺。 她迅速按掉,眼神闪烁:“前男友。昨,昨天分掉的那个。人鱼烛的事,我得找他问清楚。” 总被带跑,总被打断。昨夜她在人潮汹涌的湖滨广场和那个男的抱在一起的场景他还记忆犹新。唇膏颜色很糟糕,被手指涂出界外。 ——既然不爱了,还碰她做什么? “你表情怎么……”秦陌桑瞧他,有点不知所措:“这么严肃。我说错话了?”她又自顾自一笑,企图调节氛围:“说来奇怪,我一瞧见你,就觉得紧张。昨天也是,不过想到要捉妖就不能在道友面前露怯,那岂不是砸了自己的摊子,就不怕了哈哈哈。” 她尬笑几声,白衬衫上的污渍随之晃动。终于,他停了车,腾出手,开始解西装外套的扣子。 ”你要干嘛?”她惊吓。接着李凭伸出手,把外套扔过去,眼神没有偏移: “穿上,挡着。一会面试,司晴很严格。” 她没想到他这么善心大发,愣了几秒:“你好细心啊,我前男友都没……” 他的手腕顿一顿,没收回去,而是拐了个弯,捏住她的下颌。猛虎捕猎的姿势,能看到他衬衫下训练有素的肌肉线条在绷紧。那张脸就算冷漠也自带三分含情脉脉,眼尾向下,眼角有颗泪痣,和她的位置相反,眼睛却冷若深潭。 “别再和我提什么前男友,秦陌桑女士。干斩鬼人这一行,口风要紧。不相干的事,少说。” 食指和拇指略微用力,她就不得不向前,靠近他。纤长眼睫微颤,耳边车声呼啸。 他眯起眼,一丝不漏地捕捉到她情绪变化。很明显她在害怕。怕什么,怕他? 这距离让他上瘾,像快溺水的人大口灌了满肺的新鲜空气。但另一个声音在脑内叫嚣着,这不是梦,你不是李贤。 理智回笼,他放开手,她屏住的呼吸才恢复正常。两人都不说话,片刻后,李凭才冷笑一声。 ”而且,你昨天也看见了吧。”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和她的。 ”我们两个之间,有命绳。” 03 “有命绳怎么?我和……”她把“前男友”三个字强行憋了回去,换了个词:“和好多人都有命绳,所以从来不拿这个当回事。” 她胡扯完又心虚:“你很在意?那斩断算了。” “不逆天命者不可斩,否则要受雷刑。你究竟是不是斩鬼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他更气了。和她在一个空间里时,他的情绪就和过山车一样,简直不知道会向什么鬼地方夺路狂奔。 “我说过我除妖的办法是外婆教的。”秦陌桑丝毫不为他的冷言冷语所动,有种差生面对教导主任的无所畏惧。 “她是苗族人,为养我到十八岁,向天偷借了五年寿命。我亲手斩断的。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但我不在乎遭雷劈。” 她转过脸来,笑得浑不吝:“要是这根破绳子影响到您的正常生活,我斩断它好了。” 李凭握着方向盘,有那么几分钟没说话。 “你对自己的命,就这么不在乎?” 她点头,逮着他暂时停车对功夫掏出口红用手机前置镜头补妆。一个口红上全脸的功夫他还是第一回见,遮掉黑眼圈之后遮瑕粉饼两下,分分钟光彩照人。 李凭突然觉得自己在这场对阵中输了。不是输给逻辑,是输给她蛮横强悍的生命力。 比他更及时行乐,脸皮厚,又不怕死。如此往后,担惊受怕的必然是他。 不对,他为什么要为不相干的人担惊受怕? “既然不在乎,就没什么问题。这也是……面试环节的一部分,斩鬼不是普通工作,羁绊太多,会很麻烦。” 李凭蹩脚地自己圆场,车子启动,两人都当作这场对话没发生。 很久,她才轻声回了一句: “我知道了,谢谢。” 他眼神余光瞟到她,浅褐色微卷的发梢在晨光中亮得像镀了层金,在下颌处弯起一个小钩子。不说话的时候,她安静得判若两人。 他无声攥紧方向盘,心徐徐飘起来,又沉沉落下去。 像风乍起,荒漠中暴雨骤然落下。休眠已久的植物忽逢甘霖,才知道活着是这么痛快的事。于是迁怒于这场暴雨—— 你不来,我且休眠一生也就罢了。既然醒了,日后你再不见,我该如何自处? 秦陌桑说的没错,命绳没那么重要,反应过度的人是他。 03 车停在下城区某私立医院门前。季三早等在那里,他今天穿一件大红漆皮风衣,身高腿长亮眼,戴墨镜抄兜站着,就是张杂志硬照。 瞧见两人过来,他招招手,对秦陌桑热情寒暄。她也咧开笑容用力挥手:“三哥!” 李凭听到这过分热情的称呼,又略皱眉。季三瞧见他煞气十足的表情,乐了:“怎么,车程半小时,你俩也能怄气?” 秦陌桑一脚下了车,身上还披着李凭的西装外套。举目四顾好奇道:“面试的地方在医院?你们不会是骗我过来做代孕的吧?” 季三失笑,挠头解释:“司晴是这家医院的整形外科主任,工作忙,走不开。只能抽出午休时间和你见一面。” 他见秦陌桑疑惑,又补一句:“我们这行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平时大家都有个主业。司晴是医生,我是车行老板。”他又指指走在后面的李凭:“他是公子哥儿。” 李凭解开衬衫领口一颗扣,走上去刷门禁卡。 “我是厨师。” 他没看秦陌桑,两人对车上的龃龉默契地只字不提。她盯着那个挺拔后背,发现阳光下他半扎起来的头发上还插着昨天那把玻璃餐刀。 “西湖边上的南山居,私房菜馆。李公子上辈子杀孽太重,这辈子改行做素斋,也算专业对口,功德无量。” 李凭不理会季三的揶揄,带路向里走。花园深浅布置得当,这家医院核心区是几座楼间距极宽的三层别墅,貌似还是老建筑改建而成。长廊里隐约能听见护士和医生们的轻声耳语,所有声响都降到最低分贝,寸土寸金的闹市区,还能生辟出一片如此规模的疗养院。 这是繁花似锦都市生活的另一面。上班族朝生暮死,掠食者长生不老。秦陌桑瞧着眼前景色,想起往事,嘴角上扬,绽出一个冷笑。 这表情被李凭捕捉到,但他装作没有看见。 穿过山茶花树,就瞧见一处露天咖啡厅。温室花园状玻璃顶棚,维多利亚式置景设计。靠窗处先瞧见花丛掩映里的一双长腿,接着长腿缓慢挪步,站在一丛龟背竹旁向她笑盈盈打招呼。 “桑桑,好久不见。” 瞧见脸的那一刻,秦陌桑先是惊讶,继而热泪盈眶,扑上去就往美女怀里蹭。 “晴姐!原来是你!” 李凭:?? 季三:??? (下) 05 十分钟后,四人分坐咖啡座四角,秦陌桑贴着雷司晴,对面两个一米八五的男人挤一条长椅,红头发男人的眼神恨不得把她从温柔似水的大美人身上整个抠下来。 “我都没这么放肆过,刚认识一天的小丫头片子你?”他眼神非常哀怨,但司晴眼刀飘过来,立即低头喝他的薄荷茶。 秦陌桑更加嚣张,树袋熊似地挂在雷司晴身上,像个恃宠而骄的博美犬。如果她有尾巴,现在一定在摇。 “一年前我在秦岭处理黄河吕氏宗祠的单子,进了青铜器造假村,被扣在村里不让走。秦小姐恰好路过,救我一命。” 季三的眼神顿时暗下来,显然知道那件事的原委。对秦陌桑的态度也三百六十度转弯。 “小事,小事。”秦陌桑大度摆手。 雷司晴微笑补充:“她还会开军用卡车。” “回乡盘山路,走村跳大神,没B2驾照当什么小神婆。”秦陌桑逐渐得意。 “你还会什么?”李凭谨慎提问。 秦陌桑仰头望天掰手指回忆:“奇门遁甲,梅花易数,紫微斗数,太婆是苗医所以看病抓药也会点……”说完又沮丧:“但自从搬来杭州,主要就是拍广告杂志,做礼仪模特,前段时间刚开始干直播,老板创业失败卷钱跑路了。” 李凭和季三同时陷入沉思。 这女孩不仅路数奇诡,气运也异乎常人地……坎坷。 叮,秦陌桑手机发来一条短信,她没看,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脸上显出局促不安。 “桑桑。”雷司晴长腿交迭,像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你今年多大?” “二十二。”她口干舌燥:“不太像吧?我很早就出来打工了所以显得成熟一些……你,你们有学历要求?” 李凭把茶杯放在桌上,双手拢起,低头抵在额上。 梦境中,十六坠崖的年纪也是二十二。 他对她太苛刻。无论是昨天还是今天,对梦境的抗拒都让他表现得不像自己。她没有错误,承担他这些负面情绪的不应该是这个萍水相逢的人。 “我是想说,这么小年纪,就自己做斩鬼人这么多年,辛苦你。”雷司晴声音轻柔。 秦陌桑低头,没说话。茶杯端在手上,捧起来大喝几口,浓密眼睫眨了眨,眨出几滴泪。她掩饰得很好,但李凭看见了。 “这是面试失败的意思吧?”她装作无事:“没关系的。”笑得开朗,却起身欲走。 一只手伸出来,攥住她手腕。 “去哪?”李凭攥住了才发现她手腕极凉。这么紧张?为什么? 她看他一眼,李凭打了个冷颤。那是站在深渊之下,往上投来的眼神。 “秦陌桑,欢迎你加入无相。”雷司晴拿起茶杯,笑得春风化雨。 “我知道,你很紧张,昨夜前男友的事情发酵,高利贷机构把照片发给了你认识的人。你以为我们会因为这种原因拒绝雇用你?” 秦陌桑愣在原地,眼里都是欣喜。李凭迅速松开她手腕,全身发烫。 原来,方才在车上她就收到了催债信息,而他还在那个当口威胁她。 他心中全是懊悔,却不得不分心,继续追问雷司晴: “什么?” “就在你们来之前半小时,马霆钧的父亲来找过我。哦忘了说,马霆钧,就是秦小姐的前男友。他父亲是这家医院的SVIP,他家老爷子常住这里疗养”,雷司晴吹了吹热茶: “是我的老相识。” 雷司晴身上的肃杀之气此时才一丝丝地渗透在周遭。她穿得像个高中语文老师,中规中矩,但掩盖不住天人之姿。 最顶级的美人,穿什么都让人移不开眼,做什么都让人觉得她是对的。 “他来找你干什么?”季三陡然站起身,煞气萦绕。吊儿郎当的形象倏忽不见,只觉威势压人。 “他追加了最高级别订单”,她瞟一眼季三,目光柔和,甚至带点笑意。“说昨夜他儿子犯下大错,丢了传家宝,求斩鬼人帮他找到,订单价格——七位数。” 雷司晴嘲讽:“东西想必你也猜得到,就是那个打火机。他儿子干的好事,想必他这个做家长的毫不在意。” “你没把那人怎么样吧。”煞气消失,季三挠挠头掩饰尴尬,转而担心对方安危。 “杀他,对我有什么好处。”雷司晴把茶盏放下,起身拍了拍丝绸半裙上的落叶,她甚至戴了副样式土气的平光眼镜,不知道是品味真这么离谱还是在试图遮掩美貌。但就算如此,画面依然美得像是慢放加抽帧的文艺电影。 “哦对了,季三,今天该你接松乔放学。”她朝他走近一步,帮男人理了理衬衫。两人之间像是有层别人进不去的结界,锋利张扬的人在她面前连声音都夹起来。 “怎么,松乔想我了?”他用脸蹭她的手。 “她说想买个新的游戏机,你去调查下前因后果。” ”敖大小姐想买就买咯。她那么乖,这学期成绩又棒。” “不是,松乔好像暗恋班上一个混蛋小子。游戏机是买来送那小子的。” “嗯,那就不好办了。” 季三顺势把手放在她腰上,她冷漠,但也没推开他,还耐心和他说话。两人就这样低声絮语着,把身后两人晾在一边。 秦陌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看热闹看得兴致勃勃: “晴姐和季哥……是先婚后爱又离婚带球跑,现在处于复合暧昧期?” 李凭整了整衣服,拿起空杯子喝了一口空气,皱眉问她:“先婚后爱我能理解,什么叫带球跑?” 秦陌桑被噎住:“就是结婚后女方反悔离婚,然后发现自己怀孕,但男方不知道,于是开始倒追单身妈妈的……你不会真是出家人吧?” “我八岁之后就住在江西三清山上的道观里,不大会说话。之前冒犯你,不好意思。” “我看你并没有不好意思。” ”那是因为,我没怎么和女性接触过。” “你……”秦陌桑震惊:“你居然对我连说了三句话!” 李凭心虚,所以耐心比平时上升了几个百分点: “司晴和季三之间,没有命绳。但他们的斩鬼能力所对应的‘神格’,是二郎神杨戬,和嫦娥。” “天生一对啊!”秦陌桑八卦眼睛闪闪发亮。 “不。她的能力是‘广寒宫’,理论上能蛊惑所有见过的人类。但用得越多,自己的感情越淡薄。” “那她……” “几年前”,李凭压低声音:“司晴为了一个单子,用了蛊术。她和季三从小订婚,是青梅竹马。但从那次之后,他们的婚约就解除了。” “司晴说,怕她某天变得全无感情,耽误季三的正经姻缘。” “李凭,桑桑”,雷司晴终于推开往她身上粘的季三。 “马霆钧家的事,就交给你们去摆平。我还要交班,先走了。” 季三在雷司晴身边时,整个人乖巧又慵懒,下颌搁在她肩上,被她踹了一脚才站直,不情不愿地要了个吻送走她,才扶了扶墨镜坐下,摊开长腿派任务,几秒钟建了个群,先发过去三张照片。 “这是马家三代。老头子叫马鸿章,合法非法生了十多个孩子,分布在五大洲三大洋,房产除了北极哪里都有。第二代叫马德清,是个败家玩意,留在杭州守着祖业,除了好事什么都干。这是……” 季三看了秦陌桑一眼,才继续:“这是马霆钧。”他清了清嗓子:“伊顿公学毕业,回来拿家里的钱装阔少,搞了个空壳创业项目,骗熟人一起炒热钱。现在小金库炒没了,昨夜刚坐私人飞机逃到撒丁岛度假。” 秦陌桑微微笑,眼睫垂下去。“这样啊。” 李凭的拳在桌下无声攥紧了又张开,面上却不显,继续问下去:“所以呢?“ “要害就在昨天那只鬼。马家不知道她已经死了,但似乎……人鱼烛对他们有大用。我查过他们祖上几代,早年都在南洋做海产生意,十年前还是日本食客的重要鱼翅供应商。鱼,人鱼烛,祖籍绍兴上虞的马家,世代经营海产,不觉得有点巧合么?”季三从裤兜里掏出个打火机,甩在桌上,和昨天那只一模一样。 “昨天那只在司晴那儿,这是我在黑市上买的假壳,灌了机油。拿这个把马霆钧骗回来,问问底细。他家就他最tm好骗。” “祖籍上虞?”秦陌桑端详那几张照片:“和传说中祝英台……的祖籍一样。果然他们家真是马文才后人?” “斩鬼人就是这样,上下千万年,能活到一定岁数的,都有故事。接单么?”季三胳膊搭在椅背,翘起腿看她。 “接。”她潇洒一笑,收了手机。 “你呢,财神爷。”季三头回摘了墨镜,精雕细刻的一张俊脸,笑容还张扬不羁。染了红发都觉不出非主流,金光灿烂也合衬。浓眉与希腊式鼻梁中和了眼睛的邪性,平添几分可靠。 原来并非横冲直撞的街溜子,是杀伐决断的年轻君主。 “接。”李凭沉吟片刻,将所有资料都保存,对季三点头。 ”好!明儿个开工,一周后收网。替马家清理门户,顺道……清理掉马家。” 他们同时起身,季三将秦陌桑拉到一边,低声嘱咐: “李凭那小子是个人形武器,看好他。要是暴走了,给我打电话。” “他会暴走?”秦陌桑诧异。 “啧”,季三感叹:“也难怪,你没见过他斩鬼。” 医院禁烟,他走出花园才敢点一根,在门口站了会,外面阳光正好。 “那家伙外号是‘艳刀’。好看归好看,别喜欢他。多少女孩栽他手上,谁知道人脑子里根本没长那根弦。” 李凭刻意不去听他们的对话,站得远远的。 “做杀手倒合格,可惜人就是人,总得有心,才有意思,你说呢。” “李凭他人不坏。”秦陌桑鬼鬼祟祟看那个挺拔身影一眼,叼着烟没抽,下意识反驳。 “今早,他还给我带早餐来着。” 两人看不到的树叶阴影下,李凭偏过脸。光线斑驳中,只言片语漏进他耳中,眼里未曾察觉地浮现笑意。 叮。 一条air drop的短信同时传到三人手机上,打开后,是枚血红的婚礼请柬。 “三日后午时 会稽上虞龙王庙 仙人娶妻 神鬼来贺” 落款只有行书三个字,朱红印鉴:三太子。 “艹!”季三的眼神突然变得狰狞,瞬刹间消失,玛莎拉蒂风驰电掣地离开。 “松乔出事了。人鱼烛生意涉及南海,果然和南海敖家也有关系。”李凭左右四顾,但街上空无一人。 忽地屏幕上的请柬自下而上烧起来,动画效果直逼3D,朱红烫金的字淌出血迹,几秒后,就消失了。 像从未被发出过。 人鱼烛 夜,北京时间七点一刻,杭州上天竺,法喜寺附近。 一辆纯黑的Lykan Hypersport 出现在上香古道,驶入竹木环绕的私家庭院。大门缓缓打开,戴着白手套的黑衣门童站立左右,院里没有大型照明,只有石刻莲花台上摇曳的地灯。 跑车侧翼升起,主驾驶跳下来一个全身LV春款的二十出头年轻人,左耳一串耳骨钉。 “艹,真顶。上次我tm见莱肯上路还是tmd迪拜车展。季老板,有点东西。” 年轻人递了支高希霸过去,刚下车的人却没接。 “谢了,最近戒烟,老婆不爱我抽这个。” 男人深红发色在夜里像暗火。他今天穿了套低调的纪梵希,衬衫纽扣镶钻,漏出一段锁骨,比年轻人风骚得更驾轻就熟。 “南山居,以前没听说过,新开的?”两人随着侍者引路向前走。年轻人手抄兜左顾右盼,眼睛却时不时瞟着侍者的高开叉旗袍与漂亮小腿。 “不过这儿的服务生不错。我之前泡的北舞附中那个,没她好看。” 他声音一点没收着,夜色里,红发男人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单只蓝牙耳机里闪着微弱蓝光,能听见线路对面的轻微呼吸声。 竹林瑟瑟作响。 “对,去年开业,不对外开放预订。主厨是我朋友,巴黎高商毕业后去东京青山区开了个餐馆,杀生杀多了,今年洗心革面做vegan。不过今天……” 他的闲聊顿了顿,身边响起年轻人的低声轻叹,也就停下脚步,了然一笑。 没人看过夜晚的南山居不惊叹的,这是座掉落山间的艺术品。 古寺形貌,乌木地板凌空架在水上,优美檐角翩然欲飞。房间用一扇扇黄金屏风隔开,上面用鲜艳颜料绘着凶悍华丽的蟠龙。灯影摇曳,穿素色旗袍的侍者无声穿梭其中,像幻梦中的海市蜃楼,或是传奇志怪里狐妖藏身的宅院。 “艹,这味儿正!我朋友在东京浅草的会所,就这个风格。里边网红站两排,艺妓妆,没穿底裤,随便玩!哎,真tm怀念啊,三年前老子还有钱的时候。” 红发男人无声无息敲了敲蓝牙耳机,插兜站定,朝不远处比了个手势。侍者当下点头撤走。华灯一盏一盏地灭掉,只剩两排幽幽烛火,照着条水上折桥。 “今晚的东西,也保证你这辈子……头一回见。”钟离季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慵懒,没人听出话里的狠意。 “玩什么?”年轻人乌青眼圈上的一对黑豆终于现出光来。 “南山居每次私宴都有主题。今儿的主题来自佛经,名字叫——《地狱变》。” 02 马霆钧随季三走进水榭,黄金屏风应声而开,满目朱红。 从天顶到地板,所见之处,都是红色,猩红,暗红,赤色如血,奔腾如河,沉稳如秦汉漆器。 “我艹他大爷的,有钱人啊。” 他一点不掩饰对见到好东西的喜欢,目光首先奔着大厅尽头的水晶雄鹿雕塑而去。“这不是Met日本展厅摆的那个?” “Kohei Nawa的棱鹿系列,这是其中一件。喜欢的话,送你——如果马先生有命回去。” 这声线有奇异蛊惑力,是打小浸泡在巨量金钱里养出来的冷感。 两人同时回头,才看见长桌对面不知何时亮起灯笼,隐形流理台从墙内被推出,一个二十出头、挺拔如刀的男人站在操作台内,向他略点头致意。 他通身穿黑,袖口卷到小臂,强健有力的肌肉线条在他身上却只是点缀,抢眼的是他的脸。 俊到极处亦正亦邪。半长头发束起,扎了个道士髻,暖光一照,有玉般的苍青色。 “你什么意思?”马霆钧从美色震惊中回神,才想起对方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呛声之前,还是收回了到嘴边的国骂。 “别认真,马老板。咱今儿晚上玩的就是刺激。不期待一下?” 季三拍掌,四面朱红色墙壁忽而重新组装合并,水晶鹿雕塑所在的地方忽而出现一个水上舞台。四面轻纱飘扬,赫然是个小亭子。 水上传来歌声。声音清浅,曲调哀凉。 只有三个调子,反复唱。 “一场好梦匆匆醒,心已碎,意难伸。从此不到钱塘路,怕见鸳鸯作对飞。” 马霆钧的脸白了一点。那唱词发音是绍兴上虞方言,地方戏里常用。显然,他能听懂。 角落里,流水般的原材料端上来,在流理台上摆开。一旁刀具森然,从大到小,有可斩断牛腿骨的钢刀,也有极细的黄油刀。 马霆钧瞟过去,打了个寒噤。他隐约觉得,那张操作台更像是屠夫的案板,或是解剖台。 那位俊得离谱的厨师显然不在乎他的想法,用刀手法娴熟至极,快到无从定睛。昂贵食材在他手下很快化为齑粉或丝状,然后扔进相应的料理机。 他整个人就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没有感情,没有温度。但这时,侍者端上一盆活蹦乱跳的东西。 马霆钧瞪大了眼。那是一盆活虾,江浙乡下常做的地方菜,用酒和酱料将虾消毒后腌到半醉,然后咬下头生吃。进入腹中的那一刻,虾甚至还没死透。 他从小不敢吃,于是被父亲笑话:没有血性!醉虾都不敢吃,以后怎么跟我下海?废物。 从此看轻他,开始培养同父异母的弟弟。 醉虾被一双修长的手放在台上,那双沉黑色的眸子盯着在血海里浮沉的虾,眼里竟然有种奇妙的喜悦。 疯子。 马霆钧咽了口唾沫,不再看流理台。此时那飘着轻纱的亭子晃晃悠悠,靠近了大厅,哐当一声,与大厅卡着一段红色小桥,榫接在一起。 从轻纱里走出来一个女人,戴着狐狸面具,遮掉半张脸,长裙曳地,漏出一双雪白的腿。十厘米红地高跟鞋,踩在绒毯上。手里拿着琵琶,继续唱,音效处理过的甜腻声音随着红唇起落,绸缎般的黑发遮着漏肩红裙的镂空腰身。 马霆钧看呆了。阴影处,李凭使刀的节奏却突然慢了半拍,不动声色地朝舞台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又看看闲在一边的季三,对方给了一个“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的表情。 李凭摇头,手里刀继续起落,心中却暗叹。 早知道就不把这一part交给秦陌桑了,搞的什么低俗玩意。 那边厢,戴狐狸面具的女人且歌且行,每一脚都像踩在马霆钧心上。如果不是周围有人,他可能已经扑了上去。 一曲唱罢,女人鞠了个躬,就要走。马霆钧没绷住,回头问季三:“哎你们这妞真棒,能不能给我……“ 话没说完,当啷一声脆响,是钢刀掉在瓷盘上的声音,震得人牙酸。马霆钧刚要动气,回头就呆了。 短短十几分钟的功夫,暗红漆器长桌上已布满各色菜式。烹龙炮凤,媲美任何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 但他呆的原因不是上菜速度,而是菜的内容。 他从没见过那样一桌菜,每道菜,都被做成了心肝脾肺等形状。不仅形神具备,细看去,连血管筋肉都像。而在摆放它的漆器长桌也并非无装饰,而是錾刻着一具上古人面鱼身的生物图腾,黑色生漆勾勒边线,古意森然,体态袅娜。 虽然可怖,但它足以引起嗜血者的食欲,因为色调艳丽,用材丰厚。 中心位置放着用水晶盅盛的活虾。寂静大厅里,能听见它垂死挣扎的声音,扑棱,扑棱。 “几年前我在东京学过京怀石,可惜学歪了。这是自创菜,和怀石料理顺序类似:先付、八寸、向付、盖物、烧物、油物、酢肴、强肴、御饭、止椀、香物、水物。听说您赶时间,就全上了。”厨师擦了手,从流理台内踱步走出,宽肩长腿,潇洒干练。 “但都不是肉,我只做素菜。荤腥的话,只有这道。”他指了指水晶盅。“醉虾。” “你这不是扯淡么!”马霆钧不满,摔了筷子,其实他在害怕。自从这一桌菜摆到眼前开始,隐约的不祥感觉就萦绕着他。 就好像,他也该是这桌上的菜品一样。 “马老板。”季三上前,按着他肩拍了拍,帮他拉开座椅。那熟悉的声音让他心里略为安定,他尴尬一笑,也觉得自己在大场合有点失了水准。这帮米其林三星两星的厨子多少都有点脾气,都是让那帮阔佬给惯的。这个拽得二五八万的小白脸,背地指不定早给哪个大佬玩坏了。 不然,上天竺的地,不是有钱就能拿得到的。 他冷笑一声,经过心里一番解释,平衡了许多。叉腿坐下,拿起刀叉,就近尝了尝心脏形状的那一盘。 是鹅肝,加了特制酱料,不肥腻,反而有种坚果清香。他紧绷的神经舒展了些许,再往里戳一叉子,吓得惨叫一声。 那“心脏”汩汩流出鲜血,沿着血管蜿蜒。就像一颗——真正的人心。 “这鬼菜我tm不吃了!” 他摔了叉子,指着厨师骂,以掩盖自己的心虚。昨天他刚被追债的人逼着逃出国外,今天可是偷溜回来的,因为护照被临时吊销,莫名其妙在海关被遣返。如今手机关机,没人找得到他。幸好在机场遇见了从前玩改装车时候认识的季三,不然怎么能继续在他爸眼皮底下吃香喝辣? 但现在他有点怕了,甚至想赶紧从这个是非之地离开。 厨师一动不动,站在这桌血腥之宴的尽头,定海神针一般,看着他冷笑。 马霆钧没敢动,因为他听到大厅外由远及近的人声,那熟悉的伪善寒暄语气,比他能忍,比他会装,比他狠毒千万倍。 他的父亲马德清。马霆钧这辈子最怕的人。 “马霆钧!” 门开了,半白头发的中年人走进来,拄着龙头拐,支撑由于发胖而摇摇欲坠的身躯。 他一动不动,站在当地,手指因为恐惧而颤抖。 “欢迎光临,马先生。今天私宴的主题是《地狱变》。你来得不巧,主菜您儿子刚动过了。” 厨师站在桌中央,转身,朝马德清微点了点头,十分之倨傲。 马霆钧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傻逼厨师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敢这么跟他爹说话? “你嘴tm放干净点,马先生也是你配叫的?”他压低声音,凶神恶煞地吼厨师,试图显得自己高人一等。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在马霆钧脸上。他脑袋嗡嗡响,不知究竟是因为那件事挨了这一巴掌。 “李老板,没管教好孩子,让您见笑了。” “没关系,马七爷。都是自家人,客气。” 马霆钧愣了。他已经很多年没听过有谁叫他父亲七爷,再亲密的人也不敢叫他这个绰号,因为那是他在海上随祖父做生意时候,道上的名字。 不能提,因为知道的人都死了。天大的案子有别人顶,他们只有泼天的富贵,谁也不去想这黄粱梦背后的血腥。 “李老板,今儿个是为什么……”马德清小心翼翼。他从没见过自己爹这么窝囊,或者说,畏惧过。 “为了让您儿子见个人。” 李凭拍了拍手,盘子都无声被撤下去。“七爷昨天见过雷司晴了吧,您那个案子,无相已经破了。拿走打火机的人,不是谁,就是您儿子。” 马德清的目光快要把马霆钧给点了,后者双腿一软,索性跪在了地上。 “爸,是,打火机是我,我拿的,我以为那就是个普通的……” 啪,又是一巴掌。手下没留情,对方嘴里立即吐出血沫,半边脸肿起来。 “我说,我说。昨天在湖滨,我被个酒吧女坑了,兜里没钱,她就把我打火机……” 啪。这次是一拐杖,直接敲在马霆钧的膝盖骨上,声音清脆,季三听得挑了挑眉。 年轻人在地上滚了两滚,惨叫一声。 “人呢!找出来!” 马德清额角青筋蹦起。他不是真动怒,而是做给李凭看。丢了东西找到自己人头上,总归没脸。但马霆钧显然不是最终的答案,“无相”是要用他来引出背后的人。 已经到了这一步,更不能让老爷子知道。马德清发间大滴的汗掉下来。对于老爷子来说,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守住那个传家宝。如果它没了,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收走。那么,牺牲一个马霆钧,也不可惜。 啪,又是一杖。这次打在肚子上,假如没留情,说不定直接内脏出血。 “我不,不知道啊!”他惨叫。“她,她昨天……对,对了,发短信那人知道,去,去找他!” 马霆钧终于记起自己昨天临出国前,把秦陌桑和他的亲密照发给高利贷债主的事,眼睛都亮了。 “我知道了,有办法制她,打火机必须在她手上!” 黑暗里,李凭的手紧攥成拳,杀意霎时涌现。 吱呀。 大厅尽头,水晶鹿头方向调转,原先空旷的舞台再次旋动,劈出一间茶室。屏风门缓缓拉开,里面坐着个穿黑裙的女孩,长发及膝,容貌婉丽,胸前别着一支白色山茶。 如果不是在这个场合,她这身更像是去参加谁的葬礼。 她抬头,直视马霆钧,清澈眼睛里只有笑意。刚刚的对话她都听到了,她比李凭想象得要坚强。 “好久不见。” 其实也只过去了一夜,但沧海桑田。 她看起来和昨夜完全不同,像是被打碎了重新铸起,刀枪不破。 李凭依然隐在暗处,抱着手臂看她。那双野生动物惊惶但美丽的大眼,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其他人看不到,但他能看到。秦陌桑还爱那个蠢货,但那爱已经所剩无几,像熊熊烈火烧剩下的一堆灰。她只是在凭吊自己被浪费的人生。 但不过是她看马霆钧时眼里那一点点温暖火光,也让李凭心里犹如针刺,细细密密地疼。 (中) 马霆钧看见了她,原本虚弱的嗓音一下就高亢几个度: “就是你tm个臭婊子坏了老子的事!你有种别走,老子今天不……” 咔嚓。 他话卡在嗓子里,因为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刀从他眉眼之间插下去,戳在昂贵的乌木地板上,刺进三分之一深。差一毫米,他的鼻尖就会被截掉。 刀架空在墙角,暗色刀镡闪着寒光。刃口平直,唐刀制式,博物馆级藏品,拿在李凭手里丝滑得如同在解剖一条鱼。 一阵冷意顺着脊骨滑下去,马霆钧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是帮亡命匪徒,而秦陌桑现在和他们一伙了。 他直起身,腿还在发抖。身后是马德清,不发一言,色厉内荏地站着,额头豆大的汗珠掉下来。马霆钧看了他爸一眼,忽然浑身的力气都卸了,眼神灰暗,膝盖一软,朝秦陌桑跪了下去。 “姑奶奶,碰见你算我倒霉。你把那个打火机还给我,让我干什么都行。” 她笑了,凄凉地一笑。从身后摸出个深黑壳子的打火机,甩在地上。 “你拿走啊。” 马德清向前一步,给他拼命使眼色。马霆钧会意,连滚带爬地向前爬去。她抬起高跟鞋,把打火机往里头踢了踢。 “过来取。” 这间隐藏的朱红客室嵌套在大厅内部,与大厅以屏风相隔。黄金屏风上以朱漆绘着满屏的斑斓猛虎,两只黄金瞳孔和人脸等大,咬着一个垂死挣扎的恶鬼。水晶鹿雕折射着世间万象,端庄无情,凝视着他。 马霆钧打了个寒噤。尊严什么的现在都不重要了,求生本能占据了上风。 他趔趄着走过去,屏风缓缓在身后关上,直到客室内只剩下两个人时——剑柄挡住了最后一丝缝隙,李凭沉着脸,紧随其后踱步进来。 秦陌桑看他一眼,有疑问,但不多。毕竟这是人家的场子,老板想在哪就在哪。 马霆钧走过去,终于探到了打火机,回身就要走,连看都没有再看秦陌桑一眼。 “还有个东西,你忘记了。” 她叫住他,男人回转身,叮铃一声,一个金色小铃铛掉在地上,声音清脆是个Hello Kitty挂坠。 边缘有点磨损,还套了个艳粉色的挂绳。 他好像不认得那是个什么东西,盯了几秒,看向秦陌桑,眼神迷茫。 “啊?” 她没说话,伶仃雪白的臂膀支撑着精致壳子,像个瓷娃娃。妆化得太浓,看不清表情。 暗处,李凭闭了闭眼睛。比梦境闪回更痛苦的是,他发现自己对秦陌桑的感情变化也极其敏感。比如现在她坐在那儿傻子似地一言不发的时候,针锥似的暗流正在穿透他的心脏。 就为这么个垃圾,她如此难过? 陌生的愤怒控制了李凭,就像千年前他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狼藉的酒宴中他把某个傻姑娘攥着手腕拖出来,质问她,什么人值得你这样作践自己,值得你这么难过? 那女孩月光似的脸抬起来,明显是喝醉了。她说,是殿下,殿下让我难过。 可现在那个女孩正看着别人,连正眼都没有给过他。 “看来你都是骗我的,那我也不装了。你手里那个打火机,是假的。真的被我扔海里喂鱼了。” 马霆钧先是震惊,好像没料到她会狂到这个地步,接着是恐惧,灭顶的恐惧。马德清就在门外站着,等着他的好消息。 所谓做海产起家的神秘豪门背地里沾了多少血,他从前只见过冰山一角也足以吓出终身心理阴影,更何况,据说这是老爷子的东西。 就和磷虾理解不了鲸鱼一样,马霆钧从来没有理解过他的祖父马鸿章。他就像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牢牢笼罩在所有马家后辈头顶上,给他们荣华富贵,也投射下永远驱不掉的浓重恐惧。 如果不是他那天喝了加料的酒,就不会偷那玩意出来炫耀。如果不是她那天惹怒他,他也…… “秦陌桑,我艹你祖宗十八代!”他眼里充血,穷途饿狗一般朝她扑过去。她忽地起身抬腿,一个标准的泰拳扫踢姿势,把他直接踹得在地上滚了几滚。但他摸了一把被摔出来的鼻血,又朝她扑过去。 今天只要把她弄死,马德清就不能怪罪他。否则,深海里…… 马霆钧打了个冷颤,秦陌桑瞧见他垂死的眼神,迟疑了一秒。就这一秒,她被扼着咽喉扑倒在地上。 此刻的马霆钧已经红了眼,根本不记得屋里还有一个人。秦陌桑也忘了李凭的存在,全神贯注和他野兽般撕打。 或者也许,她根本不指望李凭会救她。 “如果不是你个贱人,我投资不会失败,你tm背着我勾引了几个人以为我不知道?合伙人为什么背叛我,他们知道你在床上什么骚样吧?你以为老子真心喜欢你?真可笑,我tm要不是为了你能表演几个小术法,给那帮老家伙开开眼,我会带你到处逛,给你买衣服,让你住我的……到头来你tmd恩将仇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秦陌桑不知何时从裙子里抽出把剔骨刀,抵着他后颈。 “你骗我那是你的家人。” 刀刃使了力,他后颈破皮,血滴答滴答,掉在她脸上,艳若春桃。她嘴角甚至是带笑的。马霆钧瞳仁睁大了,他在她眼里看到明确的杀意。汹涌澎湃又绝望。 自己是什么时候顺手断了她所有后路的?像随手扔掉一件垃圾。 “刚刚我们的对话,我都录下了,定时发送。我搞到了你的ins和微博账号密码。” 她笑得像个顽劣小女孩:“还在你手机里翻到了你和其他十几个人一起磕嗨了的视频。” 啊啊啊啊。他放开了她,抱头号叫。 秦陌桑收了刀,冷冷看着地上的人。 “现在告诉我,你爸的秘密基地在哪。说实话,你今天就不会被扔进人工湖里喂鱼。”她低下头,声音亲切:“很大的,牙齿能咬碎人骨头的那种鱼哦。” 马霆钧被吓得尿了裤子。这句话比方才的社死威胁更让他害怕,那是潜藏在记忆深处的可怖回忆。 “别,别让我喂鱼,我都说,都说。” 房间四壁隔音效果极佳,但他的哀嚎还是让她皱了眉。片刻后他喘着气告诉她: ”在东极岛,99号船坞。”他压低了声音,眼里都是恐惧:“有个,地下龙宫。” 秦陌桑终于看向李凭。对视一秒后,李凭对着蓝牙耳机报告位置。频道联通季三与远程的雷司晴,几秒后,李凭上前拽着她手腕低语一句:“走。” 她还茫然,李凭又补一句:“季三说,马鸿章要逃。他在外面稳住人,我们现在走,去定位的地方。” 突然有手抓住她脚腕,马霆钧还在地上哀嚎。李凭一剑插过去,堪堪在他两个指缝之间。对方呀地惨叫后撒了手,指间鲜血淋漓。 他修眉敛起,表情痛快了些,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没弱。秦陌桑还没从复仇戏码里出来,瞪着一双无辜鹿眼发问:“怎么走?” 他瞧她一眼,没回话。几秒后,空中传来巨响,整个人工湖水跟着轰鸣。接着湖心亭天顶打开,四壁垂直收入底座,豪华建筑瞬间变成空旷平台。 “直升机。” 02 开直升机的是雷司晴,嚼着甘草糖瞧了她一眼,对李凭说了句: “让她换个衣服。” 秦陌桑艰难爬进舱门坐下,顺着目光向后看,才发现刚刚撕打时,修身上衣后背被撕了个口子,自后腰裂到肩头。 他没说话,扔过来一个登山包。里边一套漆黑作战服,还有工业手电,消防绳什么的。 秦陌桑迷茫了:“我是捉妖不是拍超越极限的吧。等等,在这换?” 他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介意的话,可以出去换。” 秦陌桑:…… 接着是一片窸窣。狭小机舱里她为了换上贴身作战服扭来扭去,李凭起初还偏着头看夜景,后来索性闭上眼睛。 几分钟后,她求救:“帮个忙,拉链。” 他轻叹了口气,俯身下去。月光照着这狭小空间,如同飘在外太空。她耳朵尖端有不易察觉的粉色。李凭找到她的手,握住细小拉链,向上提。 触感提醒着他手中的浮凸不平,李凭拉得很慢。 两人都有些尴尬,秦陌桑没话找话:“谢谢你刚才帮我。” “这是任务,我没帮你。” 他语气冷硬。秦陌桑噎住,又另找了个话题。 “其实,今天是我生日来着。” 拉链卡在胸背交接处,他喉头滚动。 “那个Hello Kitty挂坠是我外婆给我的十五岁生日礼物。我们当时很穷,我不懂事,同班女生都流行带那个,我也要。但我没钱买正版的,买了山寨货,被她们排挤。十五岁那天,外婆带我去县城里吃自助餐,她夹了好多肉给我,说吃自助要多吃肉,才能回本。晚上她和我坐长途车回家,把那个挂坠塞给我,说是找了好几家店,都说这个款式的卖得最火。”她絮絮叨叨:“我不知道,那时候外婆只剩一年阳寿了。” 李凭的手顿住了,轻轻按在她背上,那极薄的一片脊骨轻颤,薄如蝉翼。 “马……那个垃圾,当时追我,我告诉他我的过去,他说他不介意。还送了我个纯金的Hello Kitty,和我那个一样。我以为他是我真爱。我这么说,你别觉得好笑。” 拉链到了头。他指尖停在颈椎顶端,发丝与手指相交的地方。马霆钧的血迹还有些没擦掉,白色皮肤上很显眼。 ”我没觉得好笑。” 他一点都不觉得好笑,而且很烦躁。心里有丛灭不掉的火,想要做些什么才能压制。 比如用手抹掉那丛血迹。或者,舔掉它。然后用清水仔细擦拭,直到什么痕迹都不存在,只剩下…… 只剩下他存在过的痕迹。 03 直升机降落在一处军用小机场。 雷司晴用对讲机和地面对接,李凭带着秦陌桑先跳下去,刚开门就被强光电筒晃了眼。 黑暗中,她只听得到李凭的声音: “别慌,是地勤要确认人数。‘无相’的合作方包括有关部门,只是走个程序,执行层面他们不会插手。” “单打独斗和大厂上班没法比啊。”秦陌桑把长发扎成高马尾,站在李凭身后狐假虎威:“我现在算信你们不是传销公司,毕竟骗我用不了这么大排场。” 李凭没理她缓解紧张的烂话,站在光里,用蓝牙耳机和地面沟通。 黑色作战服套在身上勾勒出他健硕的身材轮廓,肩宽腰窄,长眉冷峻,玻璃餐刀还随便插在发髻上,刀色反射月光。 不远处就是东海,海波轻缓。 忽然,秦陌桑眼神微变,向李凭走近一步,碰了碰他肘弯。避嫌似地,他不动声色挪开了手。 “看到了。”他视线却与她同时默契转向海岸。在沉黑如墨的海面,有东西正在海底不安地涌动。 夜间视力不好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海岸边有气泡连绵不断地涌出,看得人起鸡皮疙瘩,像一口大锅在海底煮什么东西。 可谁能煮沸东海? “地面安全排查进行完毕,十分钟后准备开始。”他回头对她言简意赅。 “什么开始?”她震惊:“没有执行手册也没有上岗培训的吗你们这个?” “跟着我就行。” 眼前停下一辆军用吉普,跳下车几个穿军靴的年轻人,见了李凭都娴熟击掌。接着行李被甩上车,换他进副驾驶,行云流水。秦陌桑耗子似地溜上副驾驶,抱着行李包扣好安全带,像被带去春游的小学生,而司机是个开车风格野上天的亡命徒。 秦陌桑继续偷看李凭,发现他右眼下的泪痣和她的位置果真一样。 “到海底平台还有一片滩涂。下了车跟我走,别看不该看的。” 很快,人声和机场都被甩在身后,越走越荒芜。车停在月光下,那里气泡沸腾声最明显,就像有人在海里倒了什么剧毒化学物质。 “马鸿章,七十六岁,上虞人。早年在舟山做海产生意,二十岁时家产被没收,偷渡去南洋做蛇头,一夜暴富。回故乡买回祖宅,又承包了这里的某个渔场。方才军方已经封锁了这里,探查过下面的东西。马霆钧说的‘海底龙宫’,是个——人鱼实验基地。” 他甩了一双防水手套给她:“戴上。” “这这这是要下海?”她深呼吸,面对眼前疯狂又诡异的海面,没人不会害怕。 李凭诧异看她一眼:“你怎么想的,没有潜水设备怎么下海。” 她点头:“对啊,但你们是‘斩鬼人’嘛,万一能捏个避水诀什么的。” 他嫌弃的眼神里多了些别的情绪,但总体来说还是冷漠:“我是‘斩鬼人’,不是道士,也不是法师。” 气氛又降回冰点,他清了清嗓子,补充:“戴上,挡着口鼻。” 话还没说完,眼前沸腾的水面忽然静下来。但这寂静就像是更大恐怖到来之前的暂歇。如果不是神经大条,她现在可能会拔腿就跑。 寂静无垠的海面上,月光洒满海岸,万籁俱寂。 接着,隐隐恶臭从海面传来,如同千万条腐烂海鱼随着洋流聚集在一处。秦陌桑立即带上手套遮住口鼻,强忍住呕吐欲望。 接着她耳朵动了动,全神贯注,停在那里。李凭发现她的异样,也停住脚步。 那是歌声,虚无缥缈却无处不在,自月下升起,覆盖整个海滩。 是海妖塞壬惑人的狂乱歌声,也是上古传说里对月泣珠的鲛人。尖细哀怨,介于猫和娃娃鱼之间,听得人汗毛倒竖,与其说是被蛊惑,不如说是脑内信息流被彻底扰乱。 那不是歌声,没有歌词。但恍惚听来,却像是南越州的古代方言,唱细腻缠绵的情歌。 “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秦陌桑越辨认,越头痛欲裂。勉强集中精力后,却发现身边的李凭捂着耳朵,表情痛苦地半跪在地上。 她伸手去扶,李凭却霍然起身,把她推离半步。 “别过来!” 月光盈盈,照亮秦陌桑的脸。四周都是虚无缥缈的歌声,不远处就是那辆吉普,他们却像被困在孤岛。 “计划有误,这里不只一个鬼。你走,剩下的事,我来处理。”李凭声音压下去,像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李凭。”她也半蹲下去,这件战术服意外地合身,李凭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 “我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成见,但我已经加入了‘无相’,就是你的同伴。晴姐派我来,是信任我能协助你。” 她声音平静,至少,比他看起来平静得多。 “你不能就这么打发我走,马家这窝混蛋,是我引出来的,我送佛送到西。” 李凭额间汗水密集成串。他不能告诉她,海上歌声响起的那一刻,他脑海里那些过往画面忽地被唤起,然后成百成千倍地放大,如同480p的画质突然变成IMAX立体声,过量的情感,瞬间击垮了他。 太子李贤朝思暮想的女人就在眼前。她跳舞时素白的身躯,鹿一样的眼,单薄的背脊,蝴蝶骨脆得像一对翅膀。他们梦里无数次地纠缠在一起,像冬夜里相互取暖的困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连一丁点都不是他的,也不会是他的。 “我去把它们引出来。你看到命绳之后,斩断就行。机会只有一次,要看得准。” 他把头上的玻璃餐刀取下来,隔着老远扔给她。 “知道了?” 秦陌桑瞧着他发白的脸,点了头。 他就纵身向前跑去,在天与海之间站定,双手做捏诀状,口中念念有词。 “还说不是道士。”她还没吐槽完,眼神就变了。 只因天与海之间的月忽而大如金轮,笼罩天地。海水震动,自两侧分开,无数带长尾的黑影,自海上腾跃而起! “破!” 几乎是同时,当李凭吼出最后一声时,秦陌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金光四射。手中玻璃餐刀变换形状,成为一柄古代兵刃,与“南山居”里那把切了马霆钧手的唐刀一模一样。 她挥刀自西向东,围绕自己划了一圈,形成半圆法阵,所到之处,鬼神辟易。 从海里涌出来的怪物似乎就是传说中的人鱼。它们长着爬行类的躯体,却有类人的面孔。鳞片细细密密覆盖全身,看一眼都容易做噩梦。 “动手!” 李凭所在之处已经快被人鱼群吞噬。它们随着海浪兴奋爬上岸,就像抢滩登陆的阴兵,四肢尖端有刃齿,锋利尖锐,所到之处,连滩涂上遗留的工业废铁也被划出极深的痕迹。 秦陌桑奋力挥刀,斩掉靠近她的所有怪物。红色命绳在眼里逐渐显现,密密麻麻,缠满海滩,如同蜘蛛巢穴,牵引所有傀儡,向他们爬行。 她啐了一口,忽地兴奋起来。 这阴冷潮湿的夜晚,像极了她十八岁的那个晚上。谁都救不了她,只有铺天盖地的黑暗。 但黑暗是她的王国。 “躲,有钱人闯了祸就只会躲,是不是?”她站定,高马尾在空中飞扬。 “你可能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马鸿章。你的好孙子被你们养成了个废物,你儿子也是。这么看来,你的人生,挺失败的。我只是失去了一段恋情,你可是失去了毕生积蓄啊。” “对你们这种人来说,丰功伟业比亲人重要多了,是不是?连这几条鱼都比他们重要。”她唠嗑似地自语,眼神落寞。 好像打扮得很漂亮去参加校文艺汇演,却发现台下给她鼓掌的,都是鬼。 刀在手里震动,太古的回声响彻天际。她用刀刃切在手掌上,滴下的血抹在剑柄中,霎时,光圈扩大几十倍,将李凭所在的位置笼罩其中。原本伺机跳在他身上的怪物纷纷剥落,尖叫着,化为齑粉。 “累了,毁灭吧。”她玩笑似地念了这么一句,几十串光圈一起引爆,海滩上一片静谧,如同天地初开。 地上全是怪物尸体,离她越近的越碎,惨不忍睹。 歌声消失,李凭的脸终于恢复了血色。秦陌桑走到他身边,向他伸出手。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 秦陌桑的手纤长温暖,李凭不由自主握得用力。她满不在乎笑了一下:“还挺好看的吧,我的新招式。” 李凭没说话。斩鬼人的血能给刀附加力量,这是他们这行都知道的,但这是失传已久的“阴符”,如同道士咬破指头划符咒,不仅损害自身,严重时还会踏入万劫不复,成为被斩杀的“鬼”本身。 她会用“阴符”,而且毫不惜命。 换句话说,她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自己所作所为有什么后果。瞧着就像个快乐小狗,皮实又抗摔打,但实际上,秦陌桑这个人—— 站在深渊里。 他打了个寒噤,握她的手更加用力。 “弄疼我了。”她漫不经心,继续开玩笑:“你长成这样,不会也是个变态吧。表面对人不在意实际在小别墅地下室搞囚禁什么的。” 李凭:…… 冷笑话还没说完,遍地怪物尸骸的滩涂上,缓缓升起一个平台。 那是海岸防波堤上常有的操作平台,深红涂装,小半个足球场大,上面站着一个人。准确地说,是站了一个半人半鱼的怪物。 鳞片覆盖掉一半身躯,身侧依稀还有鱼鳍。头发花白,保养得宜,比马德清那大腹便便的样子倒还更年轻。 秦陌桑握紧了刀。所有“命绳”的终点,都缠绕在他身上,像正在破茧的蚕蛹。只是命绳被她斩断了,只剩下蜿蜒混乱的绳。 不,还有一根命绳,缠在她兜里的打火机和那人之间。雷司晴在直升机上把这枚装着人鱼烛油的原物交给她,作为引出马鸿章的最终诱饵。 “阴符是个好东西,很多年没见了。小姑娘,你是谁的徒弟?留下来替我做事,我保你一辈子不为钱发愁。” 他声音很细,介于人鱼和人之间,盘腿坐在平台上,像老僧入定。 “别了吧,我嫌恶心。” 她清脆声音在海上回荡。李凭看她一眼,秦陌桑心虚:“怎么,我不够礼貌?” “刀,还我。” 她把刀递过去,李凭接过,挽了个剑花。 人就在水里爆了。血花四溅。 最后一根命绳被斩断,纯黑的水落下,平台上只剩一坨形状模糊的东西,发出嗷嗷呼救声。 “他用人鱼血续命,身体机能强得很,死不了。有关部门马上介入,你不用管。” 他用自带的布擦刀,洁癖似地皱紧眉头。 秦陌桑惊魂未定,方才那一瞬的斩鬼手法她从来没见过,没声音,没感情,只有强悍至极的能量,锁定目标,然后摧毁。 刀锋鸣叫时,只能看到光,战斗就已经结束。她想起季三之前警告过她的话——“李凭那小子,外号叫‘艳刀’,是个人形武器。” 月轮皎洁。李凭走在前面,秦陌桑在后面跟着,滩涂上一高一低两个人影。 上了车,他方向盘忽地被她握住,一双无辜鹿眼,诚恳又傻缺: “我叫你师父的话,刚才那个,能教我吗?” 04 “不能。”李凭拒绝得干脆,秦陌桑也很识相,系牢安全带后报告:“可以开车了长官。” 海风吹拂下,他心情不知为何松快许多。 怎么形容?像独自走了很久漆黑夜路,身边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一只小土狗,傻癫癫摇着尾巴,会帮他和别人打架。 说起被人咬……他才想起肩头方才被怪物弄伤的地方。得马上处理,不知有没有毒素。 “秦陌桑。”他不得不开口:“医药箱。” 她闻声转过脸,才在暗处瞧见他肩头豁口。连特殊材料制成的作战服都被撕裂,血已经染了半个肩膀。 她立马翻到后车拿出医药箱,用包里的多功能刀把他肩头其他布料豁开,就地上药。李凭的手握紧了方向盘,没说话。 好巧不巧,前方强光手电闪过,车停了。 交接的人站在车前,李凭打开门,对方却愣怔地瞧见女孩正趴在他肩上,专心致志地上药。 李凭少见地无措。秦陌桑的额发散乱,垂下几绺,在他肩头飘拂,很痒。 无处不在的海腥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发间的柠檬与栀子花之类,轻盈的气味。 化工制品为什么能有这种气味? “不好意思您继续。”开门的小伙子比他还尴尬,砰地又帮他关上了门,跑去和同伴报告情况。 “特殊事务调查局的人,别打扰人家。出生入死的不容易。”两个小伙子对车里投来磕到了的眼光。 秦陌桑根本不知道刚刚被吃了个瓜,专心上了药消了毒,又张罗着要解开他的作战服缠纱布。李凭推开她:“不用。” 她也从善如流,十分狗腿地把医药箱拾掇拾掇放回去,想了想,又从作战服某个兜里找出一个史努比创可贴:“给你,防水的。” 李凭白她一眼,没接。她就把东西放他前胸兜里,还拍了拍:“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他眉毛动了动。 原来,她是真心拿自己当搭档。 雷司晴等在直升机下,在这停了有几根烟的功夫。她全身黑色,却像月光一样吸睛。对秦陌桑微微一笑: “干得不错,我都看见了。” 她立即脸红,就差举手表示老师我要小红花。李凭嗤了一声,抱臂四顾,忽地停住视线。 ”那边,是个渔村么?” 他看着不远处。 “是啊,最近是禁渔期,但那小村子有个面馆,蛤蜊海鲜面很对味。”雷司晴靠着舱门,眼神飘忽。“我要回去辅导松乔作业了。季三说他不会做五年级数学。” 随即钥匙甩给他们:“车就停在那,想去自己去。” “晴姐,上次三太子那件事……”秦陌桑紧接着问。自从上次那张诡异请柬出现之后,季三去接松乔请假回家几天,风平浪静,谁也没提那张落款是三太子的婚礼邀请函要如何处置。 “等你们回来再说。”她只犹疑一秒,就关了舱门,声音淡得像落雪。 李凭没发表异议,自己去开车。秦陌桑跟上,没问去哪,问了也没用。 半小时后,车停在小渔村外,沿国道有家不起眼的面馆,布帘落灰,难得深夜还点着灯。 李凭下车,进店。二十出头的小老板正在玩抖音,从厨房里出来迎接,见了他,一愣,随即大笑着拍他肩。 “我记得你!上次多亏你们几个,我爸这店才能保住。雷医生最近还好吗?”老板踮着脚瞧外头,却瞧见了晚一步进来的秦陌桑,眼神由期待变得失望,像没等到女神的唯粉,兴高采烈的表情一时垮下来。 “晴姐这次不来。”李凭放了行李,安排她坐下,接着对老板商量:“不好意思,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厨房?” 年轻人没见到雷司晴兴致缺缺,听闻他要自己做菜,求之不得,拱手把厨房让出来,回去继续玩抖音。 秦陌桑只当他洁癖,不放心吃街边店做的菜,就抱着胳膊在桌边等,等一会就睡着了。 后来是被鲜香气味饿醒的。恰好一碗海鲜面摆在她眼前,浇头放得很满,蛤蜊,明虾、小黄鱼、马鲛鱼、梭子蟹、皮皮虾……闻得她几欲落泪。 “生日快乐。” 他说。 五通神 她把碗接过去,埋头吃,没说话。蒸汽氤氲挡着她的脸,李凭不用看也知道她什么表情。 流浪猫似的,别人对她好一点,恨不得都写在脸上。 这么个不靠谱的队友,为什么他要这么关心? 饭馆里荡漾着小老板手机里的背景音乐,是个慵懒女声,鼓点散漫。 “戴上面具扮演我自己/谁在意里面悲喜/点燃烛火烧断我自己/敏感不幸的神经。 奔赴着一个个悲剧/用人定胜天的暴力/把偶然重复成命运。” 海风清新,吹走所有似有若无的血腥气。李凭坐在靠墙一侧,等着她吃完。或许是气氛太安逸,他竟就这样睡着了。 老板刷得沉浸,头都没抬,碗筷也没人收。歌还在唱,换了一首老歌。 秦陌桑单手撑着下巴,第一次仔细端详李凭。这人不对她冷嘲热讽时候确实好看,天生的美人胚子,俊眼修眉,鼻梁挺直,唇线锋利,右眼下那颗痣又中和了冷感。如果出道,高低得是男团门面担当。 只是眉头皱太紧,可能做了个噩梦。 她鬼使神差伸手去碰他眉心。指尖刚触到,他就睁了眼,下意识抓住她手腕。 “放放放手,你怎么手劲这么大。”秦陌桑甩了甩被攥红的手腕,带着小动作被发现的心虚,撩了撩头发站起身:“醒了就走吧。” 他嗯了一声,却没起身。 短暂小憩几分钟的功夫,梦境又找上了他,还是那种梦。他现在没法起来,因为有东西先他一步立起来了。 说来荒谬,他一个现实中没兴趣也没经验的人,在梦里却是放浪恣肆的太子李贤。表面温良恭俭让,实则脑子里都是对贴身女护卫的不轨想法。 “怎么不走?”她回头。 李凭冷漠:“你先回车上,我不舒服。” 秦陌桑闻言,反倒忧心忡忡凑上来: “不会是刚才的伤口感染了吧?那得马上去医院。” “说了让你先走!”他声量提高,把小老板吓得关了抖音,小声吐槽,小白脸怎么凶怪不得没女朋友。 他没空管别的,满脑子都是先把枪压下去的想法,闭眼默念《清净经》。不知过了几分钟,他才松了一口气,睁眼,却发现秦陌桑还没走,咬着唇看他。 两人对视了三秒,他先移走眼神。 “怎么没走?” “你是我搭档啊。”她手撑着桌边,指甲在掉了漆的桌子上扣。她手指修长,西瓜红的美甲,让他想起梦里十六抓着李贤的背,侍卫的指甲不能有蔻丹,但划痕是红的,她哭过的眼角也是红的。茜红的床帐铺天盖地。太子对他的女侍卫其实并不好,总让她出生入死,那么久的时间,她甚至不知道他早就对她动心。 那么多遗憾,多得恨不能天崩地裂日月倒悬,却只能给他一个陌生人知道。 忽然就没脾气了。他拿起行李,做了个手势:“走吧。” 02 车开回杭州已经是深夜。秦陌桑在副驾驶再次陷入尴尬,手指戳了戳面前的小摆件。这是雷司晴的备用车,摆件是个插在弹簧上的小相框,里面雷司晴抱着个小女孩,季三站在她身后,面对镜头笑得灿烂,好似一家三口。 “这是……晴姐的女儿?”她小心翼翼问他。李凭上车之后就恢复冷脸,好似两人的气氛从没缓和过。 “不是。松乔是‘无相’之前雇主的女儿。她父亲意外去世了,晴姐是她的临时监护人。” “怎么会这样?”她又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女孩不过七八岁,脸上已经有了看淡世事无常的漠然表情,和傻不愣登的季三形成明显对比。 “案件内容保密,我的权限不够,具体你得问晴姐或是季三。我只知道,松乔的父亲是南海敖家的最后一个家主,他们家的异能靠血缘传递,可以影响局部天气变化,个别族人还能变身。换句话说,敖家的后人,就是传说中的‘龙族’。” 秦陌桑睁大了眼睛,思考一会后试图理解:“你是说,我们这行,除了要斩‘鬼’之外,雇主也有可能不是人?你你你别吓我啊我可唯物了。” 李凭笑出声:“你唯物?” 秦陌桑也正看向他。视线对撞,像被他电到似地,视线不自然漂移,咳嗽一声: “你笑时候也挺好看的,冷脸容易长法令纹,多笑笑,有利身心健康。” 他没说话。车开下高速后,才冷不丁开口:“你对谁都这么阿谀奉承吗?” 她食指晃了晃,骄傲道:“那你可错了,我只对我喜欢的人阿谀奉承。” 喜欢的人。 他按下音乐播放键,又调高音量,掩饰内心不安。好巧不巧,电台里放的和面馆里听到的恰巧是同一首歌。 手机响起,终于不是那个特殊铃声。他开得慢了点,心情莫名愉悦。 秦陌桑瞧见来电显示的号码,惊讶一声,立即接起,对面是个沉稳男声,叫她桑桑。 “喂,程哥,对我没事!我又找到新工作了,多谢你关心啊,马霆钧那边的事已经处理好了。明晚吃饭?可以啊,我有空我有空!” 李凭安静听着,等她聊完了挂电话,车已经停好。 “你明晚没空。” “为什么?明天是周六哎。” “周末要去调查三太子的事,需要提前准备。”他生硬强调。 “可是他……我……”秦陌桑咬唇思索半分钟,痛心疾首地选择了工作:“那我和他说一声,改天好了。” 李凭沉默,把车内灯打开。 “很重要吗,你和他见面。” 她扭过头,眼睛闪亮,像和闺蜜分享情感历史:“他是我初恋。工作调动,刚来杭州,是刑警,我刚知道,他还没女朋友没结婚。”灯光昏暗暧昧,那该死的bgm还在唱。 “懂了那么多的道理/还不是输给上帝/原来春天这么美/幸好没有腐烂在冬天。” 她真诚恳切地,眼里有光地问他。 “你说,我是不是还有机会啊。” (中) “我很难讲之前喜欢过什么人啦,因为小时候能看见鬼,中学还被同学霸凌,没什么朋友的。程哥他是我来杭州之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住我对门,有一次我被奇怪的人跟踪骚扰还是他发现帮我解决的……” 晚风吹拂,时间尚早。秦陌桑临上楼接了雷司晴的电话,居然絮絮叨叨和对面聊起过往情史。老破小社区门口常年聚着几个大爷大妈打麻将,偶尔抬头,瞧他们一眼。 秦陌桑还穿着那件黑色作战服,高马尾束起,路灯照着她光洁额头。因为开心,聊得面色绯红。而远处小区门外站着个男人,靠在一辆奔驰GLC SUV旁边,也是全身黑色,和她的一套。抱拢双臂,长目微阖。凶神恶煞,但是漂亮。 漂亮男人用意味不明的眼神,远远地注视那个女孩,像挂了狗牌的德牧,一动不动。 许久,等她挂了电话,哼歌走上楼,到某一层灯光亮起,男人才上车,准备离开。 大爷大妈们交换眼神:个么帅哥追姑娘蛮痴情的哦。 李凭也听到了老头们的八卦。闭上眼按着眉心,好把种种烦心事沉淀下去。 都tm什么事儿。 第二日。 约会地点在城中,一家价格略贵的法餐。 秦陌桑化妆三小时出门,踩着点迟十分钟,红底高跟鞋落地响声比人先到。 “程哥!”她坐进包厢,耳环在颈侧晃动,肩颈曲线惹眼。为了显得端庄点,她今天把头发梳起盘了个发髻,白色蕾丝长裙背后镂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今天来订婚。 “桑桑,好久不见。”对面的男人笑时右脸颊有个酒窝,换了制服改穿休闲西装,腹肌在衬衫下若隐若现。 他和印象里的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白月光。秦陌桑难得紧张,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坐下时双手合握,手心发凉。 ”听说你最近找到新工作了?”男人倒茶给她,开门见山。 “是啊。我最近刚刚入职一家,嗯,安保公司。”她试图解释什么叫‘无相’,话到嘴边,还是放弃。 “安保公司?你原来不是……”男人在寻找尽量合适的语汇:“KOL,是吧。”他思索一下,又加半句,饶有兴趣:“我记得你还业余会算命看风水,现在还在做?” 她握了握手边的茶杯。他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副业。这怎么可能?五年过去了,当初他们只是邻居而已。 天下没有那么巧的事,多年未见的人,忽然找上她聊天,却对她过往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甚至就在几天前,马霆钧的事情发生之后。 “你怎么知道?”她换了副甜美笑容,抬起眼睛。今天眼线画得很精致,她不想浪费。 ”我有个朋友,刚好也认识你,和我说了你的事,还有马……”他顿了顿:“我没有别的意思。但马家水太深,你离他们远点。” 她点头。对方把杯子放下,侍者敲门,问能否来开红酒。 侍者进来的一瞬,她瞳仁微妙变化。拿起刀叉的手又放下,改成撑着下巴,问对面的男人。低胸裙在这个角度沟最明显,她出门前特意研究过。 “程哥,除了马家的事,你约我出来吃饭,还有别的事吗?” 侍者倒酒的姿势很标准,袖口挽上去,漏出手腕处的青色血管。就算是简单易容过,李凭的侧脸也还是过于优越,尤其是看她时的无语眼神,很好辨认。 “有,有。”对面的男人把领口扣子解开,嫌热似的,眼睛在她身上瞟一下,又挪开。咳嗽两声: “桑桑,你和马霆钧分手之后,还没新男友吧。” 他双手交迭,看她:“如果不介意,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叮,杯口碰撞,侍者倒完第一杯把红酒推过去:“先生,您的酒。” 秦陌桑如坐针毡。李凭就站在她身后倒酒,而面前的人还在告白。 “我刚和前女友分手,目前也是单身。刚积分拿到了购房资格,我出一半,房产证上会写你名字,贷款我来还,日常开销你出,你看怎么样?” “什么?”她像没听清似的,把刚拿起的餐刀再次放下。 “我说”,他清了清嗓子:“如果合适,希望我们能结婚。我家老人年纪大了,也想早点抱孙子。” 她的酒也倒好了,秦陌桑看不清李凭的表情。但她的人生就是这么狼狈,看几千次也不会有差别。 “你为什么,觉得我可以呢?”她嗓音干涩。 “五年前,我就喜欢过你,但那时候觉得谈恋爱浪费时间。现在大家结婚要求越来越高,尤其年轻女孩。”他喝了酒,又解一颗扣子。”但你不一样,我相信你和那些只谈钱的女的不一样,你不会骗我。” 他一副为情所伤的样子。秦陌桑用刀戳了戳面前的牛排,三分熟,有血水渗出。 “不熟就是会这样。”她自言自语。 “什么?”男人抬眼。 她声音嗲,但底色冰冷。“我说,牛排三分熟也可以吃,但有血。没人介意死掉的牛排有血,但是我好介意。你点餐的时候没有问我吗?” 对面人愣住。侍者已经悄然撤走,醒酒器搁在一边。背景音乐低沉,餐厅有病,放什么不好非要放Nothing to Lose——无可失去。 “我喜欢过你,程哥。但那时候我才十八,什么都不懂。但现在我被男人骗的次数太多了,我可能也变成了你说的那种,只谈钱的女的。” 她眼睛眨了眨:“五年了,过去我最穷的时候,想找谁都找不到。你怎么偏偏就在这时候出现了呢?如果我说,我拿不出首付的一半,也不愿意成全你的美好人生计划,你会不会有点尴尬?” 秦陌桑手臂撑在桌上,忽然觉得很疲累。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他支吾了一会,扶额叹息:“算了,今天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你也不亏啊。连这顿饭也是你‘朋友’请的吧。对方是不是还说我现在手头很宽裕,能同时解决你的xing需求和经济危机。而且和当年一样傻,为了男的掏心掏肺。如果能把我留在你身边,他们还可以加钱。” 她叹息一声:“倒也没错,真领了结婚证,我想离开就难了。” “别把我想得那么坏。而且,你也应该替自己想想,你这样的条件,我给得已经够多了。” 他起身拿起外套要走。路过她时,秦陌桑手中叉子在盘中划过,响声刺耳。 ”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她眼眉低垂:“你的‘朋友’。” 命绳悠然闪过,铿锵作响。 在李凭进来倒酒之前,她就注意到了这件屋里的异样。巴洛克风格的丝绒墙面四角都摆着玫瑰,正中一只天鹅状醒酒器,四木一水,这是个简易法阵。为了困住她,酒大概率也被动过手脚,但被李凭替换了。 那命绳就悬在她头顶上,一头连着对面的人,一头连着某个东西。不用看,一定是只“鬼”。 苗疆银铃在此时响起,秦陌桑打了个寒噤。 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这么多年,他们还是找到了她。 五通神。 女孩走在田埂上,外婆在等她回家。她哼着歌,天边浓云密布,妖气冲天。 “桑桑,别跟五通走。” 老人垂死的眼望着女孩,五窍流出暗黑色的血。她从那以后就不喜欢血,很不喜欢。 “我们家桑桑,要和别的女孩一样,普普通通,过正常日子。斩鬼是个邪门的营生,你资质好,容易被盯上。守好心,不该是咱的,咱不要。该是咱的,也别让给坏人。” 老人合上了眼,门外狂风呼啸,有细长素白手指,轻轻叩门,叫她名字。 “秦陌桑,我们来接你啦。” (下) 01 ”秦陌桑!” 四野皆暗,那一声响彻寰宇。 她从往事中回神,包厢格局已经大改。四壁开始淌血,这是在密闭空间受“鬼”影响之下,人的精神也开始紊乱,出现幻觉。 银铃还在响,她不敢抬头看,怕看到自己无法接受的东西。 背后木门哐当作响,她以为的初恋提前走了,还不忘带走西装外套。门被从外反锁,李凭在门外和人搏斗,“五通”的人不只来了一个。 这是她的过去,李凭本不该被她牵扯进来。 “命绳,能看到吗?秦陌桑你给我振作一点!”他咬着牙在门外吼。 嘶嘶作响的声音,从头顶到脊骨,阵阵发麻。像密密织成的网,中央是——巨大蜘蛛,长了一张慈祥的老妇人的脸。她曾牵着她的手,在谁都不要她的时候,带她回家。 我不能,李凭。我不能杀她。 她是我外婆。 她声音低至无法被听见,那“鬼”已经窸窸窣窣爬到包厢正中央。八条腿毛茸茸地舒展开,把面前带血的牛排吃掉。像刈草一样的声音,沙沙,沙沙。 扭转生死的生物,也能打破“存在”与“非存在”的界限。要吞吃活物作为“血祭”,是“五通”与普通鬼的最大区别。 血红色眼睛埋在肉里,待享用完毕,忽而看向她,声音更加兴奋。 秦陌桑闭上眼睛。银质餐刀近在咫尺,却不去拿。 “吃了我吧。”她张开手臂,迎接那个怪物。 “吃了我,我就能回家啦。” 哐当。 门在这时从外被暴力破开,长刀闪过,银光四溅。 李凭双臂横刀,牢牢挡在她与蜘蛛中间。门外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都伤在关节处不能起身。怪物比他想得力气更大,且有餐桌作起跑加速带,一个弹跳压在他身上,顷刻被怼到墙边,刀背上擦出火花,声音刺耳。 蜘蛛涎水掉在他身上,衬衫瞬间被烧出个洞。听声响就能想象痛感,蜘蛛显然也听见了,长腿晃动,发出兴奋的沙沙声。 他回头去看秦陌桑。两人被蜘蛛压得紧靠在一起,这个距离,回头恰巧鼻尖相碰。 她的眼神更多是惊讶而非惊慌,刚才还斗志昂扬怒怼求婚者,现在却窝在角落里像个灰耗子。 她丝毫没想过有人会来救自己。 他的心无端抽痛。 “不能杀她,对吧。那要出去,就得配合我。”他扭转刀刃“十点钟方向,去把法阵中央的东西踹倒。季三他们已经到了,走窗户。” 她顺他眼神看过去,十点钟方向的法器还在中央。蜘蛛的狂暴走位竟然没有碰到它。窗户在二楼,位置不高,楼下有栏杆。 “我数到三。” 但他来不及数到三。蜘蛛的长腿扎在他方才受伤的地方,刺得不浅。李凭闷哼,咬紧牙关,刀刃的力度却松了。 “走!” 他最后用力扭转刀柄,抵住长腿侧边猛压。咔嚓,怪物的腿被废掉半根,发出怒号,同时空出一个恰可钻人的缝隙。 她没再拒绝,弯腰从缝隙里滑出去,李凭松了口气。狂怒的蜘蛛发现自己被骗,号叫着把他压得更低,四壁漆黑,只剩怪物身上蔓延的腥臭。 这么死有点狼狈。李凭起身,把刀刃对准怪物脊骨最脆弱处,浑身却莫名痛快。 刽子手的结局就应该是屠场。血债尽数归零,没有新的故事,也不错。 忽而光芒乍现,蜘蛛被拦腰斩作两截。 灰尘荡漾,蜘蛛凄厉号叫之后,天地清明。秦陌桑持刀站在原地,待幻象都消散,终于看见捂着手臂伤口,缓缓站起的李凭。 她单膝跪地,浑身脱力,刀当啷掉在地上。 ”别过来!” 她一声吼,要走过去的李凭脚步顿住。面前女孩的蕾丝白裙上血迹残留,插着玫瑰花的瓷瓶碎了一地。香气馥郁,全是回忆的尸体。 蜘蛛消失了,命绳也被斩断。她睁大眼睛,目送最后一缕烟气消失,一起消失的还有熟悉的脸。 千方百计要保住的,舍生忘死要记住的,一个都没留下。 房间里很静,楼下已被封锁,拉起警戒线。季三拿着大喇叭叫他俩的名字,把气氛瞬间拉回阳光灿烂。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下大堂扶梯。对外只说是餐厅里出现了恐袭事件,其他客人都骂骂咧咧地被疏散,不小心瞥见他们这一对,都指指点点。 他低头,瞧见她脏污破损的蕾丝白裙,就站住,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 “谢谢。”她小声接过。 “应该是我感谢你。”他眼神未动,还在注意四周情况,手下意识环着她的腰保持平衡。“五通很难缠,你要是不出手,我没胜算。” ”那你还……?”秦陌桑震惊:“打工而已,你真不要命啊。” “你才是真不要命。”李凭冷笑。 “我无所谓。”她神态恢复正常,甚至能继续说烂话:“死了有没有意外险?可惜我没有受益人。其实今早程哥求婚,我犹豫过。但人争一口气,他拿我当存钱罐,我倒贴图什么,你说是吧?” “有所谓。”他忽然站定。 楼梯下不远处的阴影里,站着方才那个“程哥”。对方原本在观察着什么,看到秦陌桑眼睛一亮,继而看到她腰上李凭的手,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似的,愣在原地。 他只漠然看了男人一眼,就继续把话说完。 “你的命对我来说,很有所谓。” 02 “啊?” 秦陌桑呆了。李凭话从口出,说完才反应过来,也呆了。 两人眼对眼瞧了两秒,秦陌桑先哈哈笑了两声:“我是搭档啊我的命当然金贵了,理解,理解。” 李凭点头,看向别处:“知道就好。” 气氛突然变得不自然起来,秦陌桑从他怀里挣脱, “西装明天干洗了还你。” “不还也行。” 他插兜,瞧着那男人从阴影里气势汹汹走上台阶。两人对视几秒,对方就心虚闪避,转而对秦陌桑:“和马大少分手才两天,你就勾搭上新男人了?是不是还同时撩两个?可真有本事啊秦陌桑。” 然后就上手想把她拽走:“你和他在一起也是因为钱?你现在只找有钱人是不是?小小年纪,这么不爱惜自己,我替你难过。” 太吵了。李凭皱眉,下意识抓住她手腕,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但秦陌桑再次挣脱了他。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在男人脸上,对方被打得懵了一下。 “闹够了没?闹够了滚。”她语气冷漠,但眼里有泪,颤颤巍巍的就是不往下掉。 “他不是我男朋友,正常人都tm不会看上我秦陌桑。我就是犯贱,喜欢找贱种谈恋爱。你满意了吗?” 男人捂着脸,拉不下被打这一下的面子,还要继续争辩。身后忽然搭上只手,力道浑厚,声音吊儿郎当。 “骂不过,就去调解,和女孩子动手,算什么回事儿?” 季三把鼻梁上的黑超扶了扶,轻轻松松提着对方衣领拽到一边,对秦陌桑做了个“请”的手势。“公主殿下,车在外边。下一个任务急,赶时间。” 秦陌桑深深剜了男人一眼,高跟鞋哒哒哒下楼去,再没回头,季三吹着口哨跟上去,临走不忘叮嘱身后:“财神爷,别闹太过。” 李凭站定,凭栏临渊。 被推在一边的男人方才在气头上,未曾注意那若隐若现的杀意是怎么回事。现在注意到了,忍不住后退几步,扶着雕花铁栏杆。 方才打斗时挣掉几颗扣子,他全黑的衬衫衣襟撑开,袖口绣着黑色蟠龙,蜿蜒到肩头,恰停在狰狞伤痕处。蜘蛛涎水烧穿的皮肉本应马上腐烂,但他的伤势却在飞快痊愈。 他不是人。 对方趔趄,差点摔下楼梯。如同山神妖鬼的人站定,长眉拧起,向下看去。 “秦陌桑说,你是她的什么来着。” 声线低沉冰冷,但是诱人。“初恋,是吧?” 男人心虚辩解:“当初就谈了几天,那时候她才十八岁,懂什么叫初恋?” 听了这句,他表情愈加晦暗。那双漂亮眼睛里簌簌落下灰,一层又一层。然后闭上眼,再睁开。 “五通邪神,老巢在东南亚。你身份是伪造的,几年前怎么和她在一起,今天的局是什么回事,尽快招了。不然轮到我们问,得吃点苦。” “还有。”他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才回头,手插兜,像聊天气似地加了句。 “秦陌桑,是我的。” “很久以前就是。” 他瞧着自己手心。几分钟前这手曾经碰过她,但没有梦境旖旎画面闪现。黑暗里他就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神像,站在无光处,平静到了底就是疯狂。 “别管我们是什么关系,反正你,迟早死我手上。” 蛛巢血宴 车窗外风雨如晦,迈巴赫里温暖如春。 季三极速上高架,语气惋惜:“要不是担心那帮孙子把车划了,不至于开个62S接你们。不过这辆后车顶可升降,万一路上有个意外情况,打架方便。” 后座的秦陌桑揉着脚腕上的淤青,自从方才李凭脸色阴沉地上了车,她就一声不吭。 李凭看了她一眼,很自然地伸手过去,按了按伤处:“疼么?” 她一个激灵收回腿,警惕看他。李凭低着头专心查看:“可能是扭伤,我会正骨。你放松点。” “啊啊啊疼疼疼,你干嘛这么突然,我还没准备好。” “好了。”他松手,但没完全松手。 伶仃一握抓在手里,秦陌桑抬眼看他,眼角泛红。果然是刚才蜘蛛与五通,还有那个男人的事,让她心乱了。两人视线撞在一起,他终于松了手。 ”五通的事,你要解释一下吗?” 她抱臂看窗外,吸了吸鼻子。 “你们都知道,干嘛还要问我。” “你说的,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季三咳嗽了一声,略回头瞧了李凭一眼。“财神爷,别太过分。” 秦陌桑低头笑,依旧抱着手臂,直视李凭,语气很冷。 “凡是做斩鬼这一行,没有不知道五通邪神。和这种邪魔外道沾上边的,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是这么想的吧。” “五通不全是邪魔外道。”李凭松手后就坐得和她隔着十万八千里,闭目养神。“最初是江南民间祭祀战死孤魂的小庙,贡品以血食为主。后来这些庙没了,五通就四处乱跑,有一批跑去东南亚,被南洋商人用禁术困住,替他们做事。有些人叫养小鬼,也有人叫降头术。其实,都是一种东西。” 季三空叼了只烟,瞧着前方路牌显示绍兴100km,雨渐渐地下起来。 “黄梅季啊。”没头没脑地,季三感慨这么一句。 “但我不觉得你和他们是一路人。”李凭继续说。“我也被五通盯上过。” 秦陌桑眼睛睁大了。李凭笑了笑,眼睛仍是闭着,像说梦话。“我的命格,是赵公明——民间信仰的财神爷,其实是个战死的将军所化,四舍五入,也是凶神。” 雨越下越大,天霎时阴了。 “吃肉的动物,对血和腥味敏感,这是本能。没猜错的话,五年前你外婆不是被你斩断命绳而死,是五通吃了她,她代替你死了,变成活五通,对么?” “李凭!”季三低声阻止他。 “你猜得没错。”她答得比他想象中干脆:“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他转过脸看她,窗外雨雾迷蒙。她几乎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眉却蹙起,指甲抠进手心。 好像这么多年,她一直被困在当年那个阴天的晚上,再没能走出来。 “所以你还是没懂。” 他不耐烦似地手指捏着眉间,仰头叹息。 “被五通吃掉之后化成的‘活五通’,可以选它能变成的动物。一般,都是自己生前在意的东西,但因为只能活在暗处,选择余地不大。” “你外婆生前为什么在意蜘蛛,你知道么?” 窗外大雨瓢泼。所谓无根之雨,浇透天地。 她盯住雨幕,记起山间大雾弥漫,破瓦房是最破的那一种。她在最要面子的青春期,放学回家总要绕路,为了不被同学知道她和一个神婆住在全是草药味的破瓦房。 但外婆不知道她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每次到点了就站在路口,等她。 远得像是上辈子。一老一少两人,走在泥泞小路上。夏季她最怕蚊子,偏偏老屋招虫,常被咬得一身红疹。外婆就拿草药给她涂,说咱家多养几个蜘蛛就好了,蜘蛛吃蚊子。她说好好好,我养一个最大的带去学校,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 外婆涂药的手停了,说学校里有人欺负我囡囡? 她怪自己说漏嘴,揉着腿上伤口不说话。几天后,她惊喜发现班上结伴欺负她的那几个女生都请了假,听说是在书包里发现了超大号蜘蛛。乡下人迷信,当场吓哭,回家干脆发起高烧。 过去累积成灰烬的高塔,压垮了她。 她捂上脸,嚎啕大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眼角多了个温热的东西。她拽着擦眼泪,李凭忍着。等她继续拽着擦鼻涕,他才开口:“这是我的手。” 她抽噎着甩开他的手,哭得打嗝:“谁稀罕。” 李凭:…… 季三终于吭声,敲了敲方向盘,车变道停靠,大雨如注,遮蔽前路。导航不停重复:暴雨危险,请迅速离开该路段。 墨镜后金光闪现。他停了车,松松筋骨,吹了声口哨。“收拾收拾,来活儿了。” 大雾之中,有东西步步显现。八只手张开如观音,每只手都拿着法器。站在一只庞然大物上,仿佛菩萨骑狮普度众生。 近了看,却是个双眼流着血泪的少女,背后脊椎处却突兀长出六只手,与原来的两只手一同突兀舞动着,手心眼睛开闭,诡异万分。而她所踩着的“坐骑”,是方才被她砍断了命绳的蜘蛛。 那蜘蛛疯狂爬动,须臾就到了车前。怪物突然张口歌唱,声音尖厉凄婉。那声音一字一句,仔细辨认,和那夜在东海边听到的歌一模一样。 “华山畿,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银铃声音响起,雨幕遮天蔽日。忽地车上导航变了黑屏,发出信号被干扰的沙沙声。接着是甜美女声响起,在车内机械地,冰冷地回荡: “魔神开道,五通迎亲,无关人等,速速退散。” 银铃声一遍遍响,穿透雨幕,在天地间回荡。 墨镜后,季三的瞳孔金光灿烂。 “南海三太子,终于和五通勾搭上了,真他大爷的臭味相投。也好,省得我费两趟功夫。”他手腕转得咯啦喀啦响:“敢拿生魂血祭,死一万遍都是便宜了你丫的!” “季三,打开车顶。”身后传来秦陌桑的声音,静若寒潭,像刚才哭到抽噎的人不是她。 “好嘞!”车顶应声而降,滂沱大雨全倒进来,把价值近千万的车淹得一塌糊涂。 与此同时,寒光一道闪过,秦陌桑借力李凭,搭着他的肩从车顶跃出去,扯下绑着发髻的头绳,连着固定发髻的银簪子,张弓搭箭,银簪破开雨幕,正中“观音”手上的一只眼睛。 怪物痛到抽搐,哀嚎声在雨幕中分外凄然。 李凭紧随其后,挥刀破空。寂静后一声巨响,魔神倒地。“观音”在雨幕中渐渐地化为原型,“蜘蛛”作烟消散。 “TMD这是个‘死五通’,有宿主!”季三把嘴里空叼的烟拿下去,李凭会意,把地上那个浑身血痕的女孩带上车。 暴雨中秦陌桑顿住了脚步,上前把女孩的脸翻过去,查看她胸前别着的徽章。那是个中学校徽,地址就在附近。 回到车上,导航失灵,蓝牙耳机接通四人的公共频道,雷司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稳。一串键盘敲击声后,她轻声叹息。 “这女孩所在的中学,是马德清家族三年前捐赠。” 所有人都沉默了。 人鱼烛,海底龙宫,变异鲛人,南海敖家,以及近年开始在内地流窜的五通邪神。 这一切都在暗处织成一张大网,把所有人都笼罩其中。现在抽身,已经太迟。 更不用说这背后牵涉到多少肮脏。看一眼也会被深渊吞噬。 季三面色沉郁,低头搓了搓手上沾的血,对着耳机,声音温柔。 “松乔睡了么?” 司晴还是寻常语调,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未见一点变化。 “睡了。最近她喜欢看安徒生,尤其喜欢《海的女儿》,听了三遍才睡着。” “小姑娘少听这种恋爱脑故事。”他手臂搭在椅背上,眼睛眯起,瞧着前方。异象被破后,雨帘渐稀,天地现出本色。 “她不喜欢女主角,喜欢那个什么章鱼女巫。”雷司晴带着倦意的声音渐低下去,带着笑意。“说在海里开个药店不错,人鱼都想去上面看看,能挣大钱。” 季三手指敲着方向盘,歪着头笑。 “这还差不多。” “都是你带歪的,我几天没看着她都会看股票了。”雷司晴也笑,沉稳如金石。 “不说了,你们早点回来。后方有我,不用担心。” 他嗯了一声,频道关闭。就在这一刻,车前雾气汹涌。高速上浩浩荡荡开进来队古代送亲队伍,朱车红马,逶迤数百米,银铃响彻云霄。队伍最中间,是一架装饰极其华丽,错彩镂金的大轿子,抬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走得缓慢庄重。 打首的是个骑白马的年轻男人,一身整饬黑西装,与队伍格格不入。瞧见了路边的迈巴赫,他有点诧异,抬手看了看表,腕间漏出块扎眼的绿水鬼。 看完时间他嘿了一声,饶有兴味加快马速,哒哒哒冲到车前。秦陌桑还在敞开的车顶上站着,瞧见他也愣了愣。一张标准花花公子的脸,俊秀邪肆,特别对她这种颜狗的口味。搁在个把月前一定沦陷。 “美女,我们送个亲,掐点儿做挡路煞,不合适吧。” 他的马绕着车跑。不到一分钟的功夫,把情况了解得彻彻底底,身周却毫无杀意,像个无意划了别人车,只想赶紧叫保险公司来收拾烂摊子的金融街公子哥儿。 “你谁啊。”秦陌桑把额头挡视线的雨水抹掉,语气也硬。 “我?”他指自己,又是一笑,露出八颗整齐白牙。 “我是敖广,家里行三。你叫我敖三就行。”他也帅气甩掉额头雨滴,伸出手作商业洽谈状,伸到中途却被另一只手打到一边。 “别碰她。” 李凭把秦陌桑护到身后,脸比对方西装都黑,两人站得旗鼓相当。气氛剑拔弩张时,她忽然揪了揪李凭衣角,声音很轻,凑近他耳朵。 “凭哥,那什么,车里刚救回来那个女孩,她好像醒了。” 他眼睛极慢地眨了一下,天边忽而放出第一道晴光。 秦陌桑那该死的湿漉漉的头发坠落在他脖颈间,要命地痒。偏偏声音轻且柔,劈开他心里最不想被人看到的阴暗处。 “你叫我什么?”他回头。 “凭哥啊。”秦陌桑眼神讨好,像小狗朝他摇尾巴。“咱俩是过命的交情,叫声哥,不过分吧。” (中) 01 敖广极聪明,视线在李凭和秦陌桑之间来回了一圈,乐了。 “你俩是一对儿啊,唐突唐突。” 秦陌桑嘴比脑子快:“不是啊。” 李凭还沉浸在被叫哥的复杂情绪中,上下打量敖广的眼神不免带了点阴沉。更何况他身后还跟着浩荡“送亲”队伍。 “南海敖家,借风调雨。你行三,是这一辈的‘三太子’。放着南边生意不错,和五通沆瀣一气,图什么?”他没好气,用刀柄敲了敲秦陌桑的脑壳,她会意,泥鳅似地窜进车里,先去照看人质的情况。 敖广玩味的目光落在她背影,从逶迤散开的黑发往下,到沾了血的蕾丝裙裾。李凭把刚斩过五通的刀尖端抵着他下颌:“别乱看。” 敖广伸出食指,把他刀尖按下去。 “真漂亮,哪儿捡的?你爸知道你找了这么个野丫头么?” 他俊眉蹙紧,剑尖几乎要划破敖广的颈项。 “我早就被本家除名,用不着和我套近乎。” “钱塘李家,代代斩鬼,富可敌国。拔出一根毫毛都抵得上我们南海穷酸小户。何况你有这个。”敖广扬了扬下巴,眼睛看向剑柄,剑尖危险地在他颈间游移。“传说中李靖的雌雄剑,专克我们南海龙。雌的那把失传了?雄的这把,不是家主钦定的继承人才能用么?” “大清亡了,没什么家主。你从哪个编故事那儿听说的,找他问去。”李凭手臂舒展,眯着眼盯他。两人瞧着气定神闲,实则剑拔弩张。 “那就怪了。我家的老头子说,‘无相’里边有拿着雌雄剑的人,叫我问声好。不是你的话,是那两位其中一个?” 他凑近李凭,低声絮语,如毒蛇吐信。 “找不到的话,我就只能一个个试,试到对的为止。到时候,是死是活我可不管,能交差就行。”他又笑:“听说松乔也在你们这儿?我这个倒霉叔叔,还没见过小侄女呢。” 哐。车门被一股巨力震开,敖广猝不及防,连人带马被震得倒退几步,狼狈稳住了没摔下去,骂了句靠。 抬头看时,瞧见个穿军靴的男人,干叼着烟站在风里,暗红头发显眼,墨镜下金光熠熠。他靠着车门,左顾右盼,瞧见安静等待在百米之外红到瘆人的送亲队伍,笑了一声。 “三太子,今儿个要想送亲送到位了,就别动我的人。”季三一脸的和气生财:“不然,我就把您这一摊东西,都TM炸上天。” 四周的风向在起变化。原初以敖广为圆心的气流逐渐紊乱,向季三偏移。 敖广原先胜券在握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周的风不再受他控制,索性下马,冲上去揪着季三的衣领,面孔扭曲: “又是什么把戏?快给老子复原,耽误了吉时,都得死!” “瞧瞧。”季三皱眉:“龙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这么沉不住气。” 他伸出手,手心朝下,云气就在他手心聚拢,凝结成雾。季三把云雾团在手心把玩,手肘略一用力,敖广就被甩出几步,跌倒在地上,惊得久久未能回神。 力量浑厚磅礴,比李凭更高深莫测。是修改过天道与寿数的人,而且,探不到底。 凡人未知天命。对于寿数有限的人来说,这种存在,已无限近似于天命本身。 “我说了,别,动,我,的,人。” 季三半蹲下,揪着他衣领,把这句话耐心重复。“怕你听不懂,再多说一句——我是松乔的监护人。敢碰她,我把你抽筋剥皮。” “你又是谁?”敖广眼角抽搐,本能地想逃。 “我是……”,季三墨镜后笑得见眉不见眼:“算了,告诉你有什么用,叫你家大人过来。” 他撒手,敖广倒地。风声在那一瞬间呼啸而起,把送亲队伍中间轿子顶上的红色华盖掀到空中。轿子里响起不属于人类的尖叫,凄凉诡异,所有人都堵上耳朵。 敖广的后槽牙咬得嘎嘎直响。不是害怕,是屈辱。 调动风雨是敖家最引以为傲的本事,而面前这个吊儿郎当的二流货色,轻轻松松就在他的场子里击败了他,而且,他还不得不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切。 他是敖家的继承人。继承人要能屈能伸,先把路子铺开,才能坐下论资排辈。 “敢问,您要见家尊,有什么事?为松乔么?” “松乔跟敖家没关系。我要见面,是想问问令尊,几年不见,是不是又皮痒了,我可以代行长辈之职,教育教育他。” 急风骤雨霎时起。敖广面色青黑,眼里杀机四溢。 “劝你别动手。”季三插兜远望,神色有点寂寥。“有人托我带个话,说特殊事务调查局有你的档案,好像,危险等级不低。” 02 半小时后,车继续行驶在高架上,导航恢复正常,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几公里。 秦陌桑在后排,一手扶着刚醒转的女生,一手给她顺气。李凭撑着手肘看窗外,神色阴晴不定。 “三哥,你怎么搞定的那个人?他看起来不好对付哎。” 季三单手开车,重新把烟叼上,没抽。 “就问候了一下他家人。” 秦陌桑:…… 李凭回头,冷不丁一句:“你对谁都叫哥么?” 她摇头:“也不是,熟的才是哥。我从小就这么叫,打工的地方,除妖时候认识的朋友,少说十几个吧。怎么了?” 他没说话,又转过头去。 季三笑着瞧三人一眼:“待会到了场地,先把衣服换了。一个个跟下过墓似的,影响咱品牌形象。”话毕一个转弯,下了高速。“毕竟是婚宴么。五通做主的冥婚,还敢给‘无相’下帖子。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排场。” 车里的积水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殆尽。就算有术法加成,四人却是实打实地淋了雨。秦陌桑一个喷嚏,把靠在身上的少女再次震醒。她睁开眼睛,瞧了一眼车窗外。 “这是在哪,我还没死?” 她唇色苍白,声音飘忽,像刚在阴曹地府走了一趟。 “你还活着。我们现在送你回去,没事,别怕啊我们是好人。”秦陌桑试图安抚她。 少女颤抖的唇张开了,哆嗦着,没发出声音。许久,她才呜咽出声。接着浑身颤抖,克制不住地大哭。 “畜,畜生,得让他们下地狱。千刀万剐。他们不是人……” 车寂静行驶在路上,四周渐渐繁华起来,有了人气。这是个不大的地级市,却因为现金流充沛,比一些省会城市都要精致且便利。 临湖有个古镇,导航显示距离越来越近。快到时,天色渐黑了,夜色四合,而古镇入口处门厅寥落,却骤然亮起两盏古色古香的纱灯。 纱灯朱红色,上面墨迹淋漓,各书两个大字——喜。 03 半个小时后,古镇里衣香鬓影,豪车云集。收到请柬的人都盛装出席,堪比电影节走红毯。 有人低声议论:今天的新人背景这么硬?我刚才看见那个谁了,他不是昨天还在夏威夷度假吗,新电影刚杀青就来了? 仪式在古镇尽头的旧王府花园举行,人们逐渐被引导着汇集到镇前广场,那里点着上百盏宫灯,把整座花园照得亮如白昼。红绸裹在树上,朱红绒毯一路通进敞开的大门。 “这花园……不是文物吗?也能租给私人办婚宴?什么规格啊这。”人们耳语着,跨过几十公分高的门槛。 然而这议论在某个瞬间停止了。 他们瞧见一对漂亮男女,挽着胳膊从花影深处走来,朝王府大门走去。女的烟视媚行,个子窈窕,齐胸的丝质朱红晚礼服,鬓间插了一大朵同色山茶花。男的通身黑色,立领西装,长相无可挑剔,只是眉目冷峻,瞧着就生人勿近。 这两人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众人都屏声敛气反复欣赏。直到他们消失在大门深处,才开始八卦。 “我艹刚才那两个也太好看了吧,真不是艺人?快快快有人拍照了吗,我要关注一下。” 另一边,秦陌桑刚进门就松开李凭的胳膊,还细心给他把握皱的西装拍拍平:“和我扮couple,您受累。” 她低头的时候没注意遮着礼服领口,一片白光晃得李凭把视线移到别处,把西装脱下给她。 “穿上,晚宴大厅会冷。” 他还没说完,秦陌桑就又阿嚏一声。他眉头皱得更深:“感冒了?” 她揉鼻子摇头:“不碍事!” 话音未落,整个院落的灯霎时齐齐灭掉。飘渺歌声自天边传来,还是那首在高速上听五通唱过,也在东海边听鲛人唱过的那首歌。空气中暗香浮动,花园里种了许多蔷薇,正值花期。 “华山畿。”秦陌桑低声。 “什么?”李凭回头。 “我说,这歌的名字,是《华山畿》。我听了两遍,听出来几句词,路上百度过,是首古诗,讲一个少女和外乡男子偶遇,对方对她一见钟情忧郁而死,少女听说后也悲痛欲绝,跑去对方坟头唱这首歌,这时坟墓打开,她就跳进去,两人合葬。” “这听起来……”李凭沉吟。 “是不是很像《梁祝》?”她笑得贼兮兮的,等着被夸:“我在东海边上第一次听就觉得有鬼。怪不得马家那伙人胆大包天,敢情背后还有五通撑腰。” ”先别声张,这儿是他们的场子。我们查到五通的情报就走。那女孩已经和季三一起去报案了,警察赶到之前,抓紧时间。” “从哪开始查?我们分头还是一起?”她眼睛亮闪闪,摩拳擦掌。 李凭往下瞧了一眼。她的晚礼服贴身,藏不下其他,只在靠近大腿根的地方绑了一把折刀以备不测。但还是太冒险了,等这次临时任务结束,要集中给她实战培训。 他正在深思,秦陌桑已经多走了几步,面前却不是花园正厅,而是一个偏厅。西洋雕花玻璃改装过的窗棂上,倒映着屋里话声笑语。 然而越看,李凭越不安。仔细看起,突然打了个冷颤——那屋里的座钟时针与分针,是倒着走的! “是鲛人的幻境,快捂住口鼻,往后退!” 歌声,气味。与上次在舟山一样,鲛人的“术”,是入侵其精神领域,让他们深陷幻觉,乃至丧失神智。 然而已经迟了。 他脑海间瞬刹闪过许多画面,这次却不是太子李贤的回忆,而是他自己。 那个自称是父亲的人,当着他的面殴打他母亲。公然带女人回家,在每个能乱搞的地方乱搞。在外他名声显赫,学生门徒无数。 他八岁,参加母亲的葬礼。有人在背后叫他怪物,天色沉黑如墨,无根雨倾泻而下,浇灭一切被称为生之乐趣的东西。 后来他上山,当道士。师父说他是修道的好苗子,他信了,待到十六岁,要行拜师礼,传衣钵,一波社会上的混子上山,拆了那座道观,说师父行骗误人子弟,也带走了师父。 他隐约猜到背后是谁,但在真查到时,他还是在废墟里坐了一夜。 第二天下山,他跪在那个所谓的父亲面前,求他放了师父。男人说,只要自己回来,继承李家的事业。他答应了,当天还俗,烧了道袍,接了斩鬼刀,代替父亲开始出席各个重要场合。 然后他接到了师父的消息。他死在被抓走后第二天,老人心脏病突发,走得安详,没有遗言。 血池,苦难,人间地狱。那些别人苦苦追求一辈子的富贵荣华,在他看来,腐烂得令人作呕。 苟活于世,只是要把那些脏东西涤荡干净。待时候到了,唯求一死而已。 还有什么能让他惦记? ”李凭,李凭!” 阴影中他听见某个声音,那声音让他蓦然心头火起,感觉她又要闯祸,怕她被人欺负,怕她……胡乱爱别的人。 唯一属于他的,生来就是他的,用不着别人施舍,也无需担心会失去。就算是死了,化成灰,也磨灭不了这个事实。 秦陌桑。 温软触感凑近他鼻端,接着是唇。 这女人怎么能离谱到这种地步,在这个时候亲他?可他动不了,四肢沉沉无力,根本抬不起来。 唇瓣贴上来,是玫瑰味。或许是她的唇膏。颜色越显眼,他越觉得心烦意乱。不如不涂。可不涂是另一种心烦意乱。 她小心翼翼贴近,起初只是碰了碰,像在试探。然后,就更紧地贴上来。 他几乎不能呼吸,太近了。 见他没有反应,她胆子更大了点,把唇整个覆上去。下一秒,清凉的水在此刻哺入他喉中。 她竟然在给他喂水。李凭想笑但笑不出声,那吻匆匆要结束,触感即将消失。他想都没想,就用手托住了他后腰,更深地把她按向他。 她唔了一声,惊慌挣扎。他顺势更深地吻住,唇齿啮咬她,想给她的莽撞一个教训。 这个吻不知从哪个瞬间开始变了味。或许是从他反咬开始,或许是从她被咬后,竟伸舌头舔他开始。热血冲上脑门,他用膝盖将她困在怀抱里,继续吻。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不会接吻。只是撕咬和一些唇齿碰撞。她明显比他更会,探索了一阵后就大胆挑衅他。玫瑰味道充斥口腔。这层认识让他心里无名的恼怒又多了些许,他学习她的步骤,举一反三。没过几分钟,她的喘息就剧烈起来。 他放开她是在听到一声银铃在不远处摇响。声音清脆,让他灵台瞬间清明。 然后就看见了在他怀里气喘吁吁,面色绯红的秦陌桑。 “我不是故意的。” 她语无伦次:“你刚刚昏过去了,说要喝水,但你又不张嘴,喂不进去。我就…” “我就亲你了。” 她心一横,像个抢男霸女的流氓似地看他:“这么点小事,你不会在意吧?” (下) 不管是怎么开始的,造成这种结果,是他放任本能行事了。 他头痛得厉害,喉咙干渴,胸腔跳动剧烈,内心空虚。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后尤其。她不知道那些动作的其他含义么?是装的,还是对其他人也这样? 虚伪,爱撒谎,感情泛滥,对什么都不在乎。也对,她连自己都命都不在乎,说去死就去死。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揉着太阳穴站起来。她还蹲在地上,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怎么?”他垂眼看她。 “腿,腿软,站不起来。”她声音轻如蚊呐,眼睛不看他,低头瞧着别处。 他唔了声,继而心猛地跳动起来。 没道理,不可能——刚才不只是他沉浸其中。 她看他一脸的不愿意,就捂着礼服胸口,狼狈挣扎着站起来。朱红礼服下摆被花丛里的泥泞弄脏,显眼的黑色一片。 他也注意到了,就蹲下身,从西装外套里掏出口袋巾,把她下摆沾的泥都弄掉。秦陌桑没想到他会做这种事,愣在那儿不知如何动作,只好单手扶着身旁的树,等他弄完。 花影驳杂,窸窸窣窣。在这光线暧昧的地方,她头一回仔细打量李凭的后颈与肩背。比想象里的宽阔,脱了外套给她之后里面是深色马甲和衬衫肩带,勾勒肌肉形状。偏偏长相又是看不出体型的清俊疏朗那一挂,西湖边遇见那回,还以为他是在cos道士的男大学生。 看着看着,她红了脸,咳嗽一声。 他马上就停了手,把沾了泥污的口袋巾随便塞在裤兜里,站起身。两人的距离又猝不及防拉近,这个高度,他刚好可以看到她微红的耳朵。1 笨蛋。 他在心里骂一句,偏过头假装四处观察,转移话题道: “刚才是鲛人的幻境。但你怎么没事?你有抵抗鲛人的能力?” “我也不知道啊。这地方太邪性了,修祠堂就修祠堂吧,谁在祠堂放这种雕像?” 听她的话,李凭才看清面前的景象,心头一凛。 刚刚幻影里的西洋玻璃花窗没了,宾客也没了。原先人生喧哗的地方变成了一片荒芜草地,中间矗立着一座祠堂。四壁破败,大门洞开,房梁上垂下无数红色绸带,里面影影绰绰,供奉着满壁的兽身人面塑像,在月光里诡异至极。 正中间的神龛里的兽首人身像最大,衣着也最华丽。是龙王。 ”十二生肖,也是十二地支,也可以是十二个时辰。”李凭的声音在秦陌桑身后响起:“这是第二层幻境。五通想拖延时间,里面说不定还有被困的人质。能看到命绳么?” 她努力辨认后摇头:“不能。” “我们得想办法引出宿主。仔细看看,这座祠堂有什么问题。” 他们一前一后走向祠堂,秦陌桑熟练躲避草堆里横斜的石块和不明物,轻快如羚羊。李凭不禁怀疑让她在城市里捉妖实在是屈才了,她的归宿其实是大森林。 走近了,推开蛛网密布的木门,她哎呀了一声,站定。 月光洒在这座古寺般的建筑里,灰尘在月光下飞舞。李凭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也站定。 那个湖滨晚上遇到的提灯女鬼,或者说,是“祝英台”,就坐在祠堂里,在龙王的肩膀上,用一把断了尺的木梳,一下一下,梳她漆黑逶迤,长及地面的头发。 她的身躯到后半段已经完全变成了蟒蛇。蛇尾桶口粗,长到难以估量,把整个大殿的地面都占得满满当当。蛇鳞反射月光,妖异华美。 她穿着件做工繁复的红嫁衣。金色凤冠搁在膝盖上,面色苍白如纸。如果不是手已经变成枯骨,她这个样子,或许可以被称为美人。 她低声哼着一首歌,歌声哀伤婉转。就是那首《华山畿》——“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坏了。”李凭对秦陌桑耳语。“是那天斩掉人鱼烛灯命绳之后,五通吃了这只鬼,它变成了‘活五通’。所以杀它没用,得找到它的宿主。” 她点头。 夜色里她侧脸镇静,凝神听那个悲哀的“鬼”唱歌。李凭眼神掠过她,不自然问起:“花呢?” 她发髻上原先插着朵朱红山茶花,横斜在生漆般的头发上。她摸了摸鬓角,不在意道:“啊,丢了,不用管它。” 是方才接吻时候蹭掉的。他明知故问,目光微暗。 “你说它的宿主会是谁?”她还是抬着头,好像沉迷在歌声里,目光穿过美人枯瘦的手,望到极远的地方。“一千多年了,能困住它这么久的人,执念得有多强?” “人真会想要某件东西到这种地步吗?” 诡异的兽首神像在歌声里岿然不动。它们都被雕成略微倾身向前的样子,像万神朝宗。 “你没有过特别想要的东西?”他突兀问。 秦陌桑略怔,歪着头,仔细想了一会,然后笑了。 ”好像真没有。”她抠了抠掉色的美甲:“喜欢我的我都没那么喜欢,我喜欢的都不喜欢我。那既然不喜欢我,我就不那么想要了。” 寂静里,他们俩站在月光下听鬼唱歌,聊一些没有营养的话。因为更大的祸患还没到来,因为他们某种程度上,都是亡命徒。 那首歌唱完了。像某个游戏打到某个关卡到boss,美人缓缓地抬起了头,睁开碧绿色的眼睛,瞳孔尖细,像某种爬行类。 她笑了,露出细密尖锐的牙。下颌可以张开到不可思议的宽度,大到能吞下巨兽。 ——“山伯,你来啦。” 秦陌桑捅了捅李凭的后脊,他会意,跨出一步,看着美人。 “是我。” 美人低下头,咔啦一声,颈椎弯曲成不可思议的九十度,仔细端详他。接着她顺着龙神雕像蜿蜒而下,左右环绕他一圈,嘴里吐出长长的信子。 和蜘蛛类似,被“五通”吃掉之后,它已经完全蛇化了。 “你不是。”它语气哀怨,带着哭音,三百六十度地转着脑袋。“你不是。” 空气里暗香浮动。它敏锐捕捉到了气味来源,猝然抬起头,往秦陌桑的方向看,接着瞳孔睁大,喜悦无比地叫了一声。 很难形容那声音,介于婴儿和娃娃鱼之间。就像在东海边听到的那般,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是!!——你是山伯!” 蛇尾仍旧缠着李凭,蛇头转而朝秦陌桑扑去。两人都手脚不能动弹,冰凉蛇腹挤压骨骼,几乎窒息。 “刀,我的刀。”她用眼神示意他。李凭竭尽全力看过去,看到她长裙一侧,开衩的地方就在他手边。往上探几厘米,就能取到她绑在腿上的折刀。 李凭果断摇头。 ”都tm快死了你磨叽什么!快快快。”如果白眼能有杀伤力,他已经被她的眼刀扎了个对穿。 他心里天人交战了不过几秒,蛇腹已经越缠越紧,蛇信伸出来,要往她脸上舔。 李凭闭了闭眼,以最快速度将手贴近她,将布料向上推了几公分,终于摸到坚硬冰凉的剑柄,绑在弹力带上。 他用力一抽,刀被握在手中,后背已经出了一身薄汗。 “额头,额头上有个东西,看见了吗?”秦陌桑继续指挥,蛇信已舔到了她脸颊。那诡异的下颚裂到耳边,再往上,额头中间果然有个凸起的东西,像贴在那里的符咒,闪着红光。 他强忍着恶心刺下去,祠堂里霎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蛇松开了他们,翻滚着抽搐。李凭抱住秦陌桑一起掉下去,在地上滚了几圈,结结实实撞在某个雕像的莲花座上。 他后背痛到闷哼一声,低头去看她,却发现人不知何时昏了过去,眉心出现一个与蛇额头上一模一样的符咒标记。 “秦陌桑!”他拍她脸,探她鼻息。人还活着,他却紧张到四肢冰凉。 地上,蛇身人面的“鬼”在地上痛苦翻滚,全身的鳞片狂乱翕张。任谁看了这景象都要疯狂逃窜,他却只觉得天地俱寂,只剩自己心脏孤独跳动的声音。 这次别再剩下他一个。 谁来救救她。人也好,鬼也好。 此时,龙王雕像张开了眼睛。 泥塑的壳子尽数脱落,像蜕下无数层蛇皮。越蜕,他越心惊。直到那满头白发却肌肉劲健的人出现,他心头始终悬着的一个猜测,终于有了答案。 果然,是马鸿章。 东海边那次重创没有杀死他,甚至,他看起来比上次还要精神。 他抱着秦陌桑站起,目光锋利如刀。 “今晚的局,是你设的?你想要什么?” “龙王”穿着华丽的织锦长袍,大红色,描龙绣凤。他半垂的眼看着地上扭动的蛇躯,表情平淡。 “终于成了。”马鸿章开口:“滕蛇的寿命也有尽头。一千七百多年,再不成,就算是她,也熬不过去啊。” “至于那个符咒,是三太子送你们的,回礼。”他伸手,那痛苦挣扎的蛇躯忽地静止,像傀儡一般,顺着他膝盖蜿蜒而上,复又停在他肩头。马鸿章摸着蛇的额头,李凭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苗疆情蛊,没有解药。想缓解,你们得时时刻刻待在一处,除非死一个,或像方才那般——找个千年以上的替死鬼,把蛊种在它身上。” “三太子?”李凭再次确认那个名字,想起方才在高架上的对话,喉头蓦然涌上腥甜。 从一开始,五通就知道自己与秦陌桑有命绳,知道秦陌桑的身世,设下一张弥天大网,引他在四月初四术法最薄弱的时候去西湖,撞见秦陌桑斩鬼的场面。纨绔公子不过是伪装,他在高速路上挡道,就是要探他们的底。 这局棋下了十多年,其心思之缜密深沉,连他会在意她这一点,也计算在内。 苗疆情蛊阴暗毒辣,且母蛊是被下在她身上。如果不解,死的是秦陌桑。如果要解,他就不能离开她,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这次,是五通赢了。 “你们为什么盯上她?我才是五通想要的人。” 他声音冷到底,玻璃餐刀在手里化作古刀,寒光带血,杀意顿起。 “你?”马鸿章笑了。 “五通想要的可不止你一个。我们都是小喽啰,上头想要的”,他指了指天,又把食指比在唇间,做了个嘘的手势。“不可说。” 熟悉的恶心感又来了。他闭眼挥刀作圈,身周银光乍现。 既然又想利用他做脏事,那不如一起死。 “年轻人,别冲动。你以为炸了幻境你就能活?这是十二地支道场,得从外头解开。等时辰到了,再说吧。” 龙王摸美人的头发,蛇的眼睛淡漠无光。 李凭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终是放下刀。抱着秦陌桑,盘腿在地上闭眼打坐。刀光烁烁,结成一圈能量浑厚的场。马鸿章不敢近前,形成微妙的对峙。 秦陌桑平稳的呼吸让他略微冷静。古寺中清幽冷寂,静得能听见檐前滴水的声音。 许久,李凭开口。 “你为什么要给五通卖命?” 马鸿章半闭的眼睁开,像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然后,他干涩底笑了几声。 “说来你定会笑我,但我其实——”他看着身上的蛇,神情温柔。“是它弟弟啊。” “我们巴蛇,历代住在楚地大泽,原本不与人相交。阿姊喜欢人,变成人,被人骗。那个叫梁山伯的,给她种了情蛊,阿姊喜欢他喜欢得发疯,被他们活生生钉在棺材里,给他殉葬。后来,人们还编故事,说她化成蝴蝶飞走了。” “阿姊怎么可能飞走,她那么恨。”他咬牙切齿。“我当时在东海,没见她最后一面。我把棺材刨出来,用人鱼油封住她尸身。人鱼油,千年不腐。” 月色清凉。李凭盘腿坐着,听神情癫狂的老人语无伦次,讲他荒诞不经的故事。 “我为给她续命,历九州,越百川,下南洋。在东瀛找到了徐福墓,拿到他原本要给始皇帝带回去的长生丹。”他哈哈大笑:“其实是尸解之药啊!羽化登仙,天仙地仙,一线之间。我破了规矩!” “就成了鬼。” 啪嗒。 蛇漠然的眼里掉出一滴泪,滚落在地,晶莹如珍珠。 西门豹(上) 季三特意把导航声音调大,好让坐在车后的少女不那么尴尬。她已经醒来许久,一直安静地坐着,看起来已经恢复了神智。 “你们要带我去警局吗?但是犯错的不是他也不是我。”她声音很小:“我们是恋爱关系,我是自愿的。” 他把声音又调小,轻敲了下蓝牙耳机。 “你们?” “嗯。”少女点头。“我和马鸿章。” 季三握紧了方向盘,后槽牙咬得嘎吱响。为了不吓到她,刚刚休息的功夫他摘了墨镜,换上黑色美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和善大哥。 但听了这句话他很难再装和善了,眉头皱成川字。 “他……” “我知道我和他年纪相差很大!”女孩大声说:“但又怎么样,他爱我。” “你还没成年!!!那个老……他这样是TMD犯法!”他千忍万忍,把脏字吞回去一部分。 时间凝固在车里,女孩蜷缩在车后座上,把脸埋在臂弯里。她还在发抖,季三叹息一声,没再说下去。 “后边有毯子,你披上。” 片刻后,传来她的笑声和啜泣。这两种声音诡异地混合在一起,让季三脊背发寒。 “你们都觉得我傻,但我就是自愿的啊。该千刀万剐的是我父母,听说我要来这上学,他们就是不要我了。他们才是真的畜生!” 她的语调不受控似地抖:“他们生不出孩子,就让我给他们代孕!就因为我是个女儿,他们年纪大了,就让我,替他们生个弟弟,我,十五岁的我!你说我和马鸿章谈恋爱犯法,他们这样,算不算犯法?有没有人管?我同桌也十五岁,早恋怀孕,男朋友大她二十岁,她发抖音拍带娃日常,现在有三十万粉丝。你说这世界上有王法?我tmd不相信!我不、相、信!” 季三沉默了。 雨淅沥淅沥地下。南国的雨,湿滞沉重,粘在车窗上。 “与其和那两个畜生在一起,我不如和马鸿章待在一起。起码,他拿我当人看,带我见识世界上还有不一样的生活。”她眼睛看向窗外,瞳孔反射窗外车灯的迷幻光泽:“你知道他带我去的那些晚宴上,一道菜,就是他们给我的一个月生活费。还有那些人。如果不是他带我去见,我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 “你说的那些我都懂,但我觉得该千刀万剐的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是那些看着我过这种日子还要骂我不知羞耻的人。” “我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就是想出去看看,他们不让我出去,我就用我的办法,自己出去。” 季三又把一直没抽到的烟叼上了,但没点起来。等雨势又大了,他才开口。 “你知不知道,马鸿章骗……马鸿章见过的女孩,不只你一个。” 他实在不想用“谈”这个字,说出来都觉得恶心。 “他和一个跨国地下组织有合作,那个组织的人别称叫‘五通’。被他们盯上的人,会在一段时间后变得服从他的指挥做事,比如——替他犯罪。”他尽量言简意赅:“你知道自己昏迷之前在做什么吗?” 她紧握着身上的毛毯,嘴唇泛白。 “他说带我去见个……然后我就醒了。” 他眼睫低垂,嘴角略微上扬,一个苦笑。“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在高速路上,被催眠了。我们行内话,叫被催眠的活人叫‘死五通’,死掉但……还能利用的叫‘活五通’。上一个我接手过的案子里边,被变成‘死五通’的女孩,自己挖出了自己的内脏。他们在东南亚有黑市,用暗网做买卖。” 她垂下头,不说话。然后冷笑一声,说,我不信。 “你可以不信。”季三把烟折成两段,车调转方向,到达目的地。 “去警局之前,你可以回去看看。看看马鸿章他在干什么。” 02 秦陌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风格颇为奢华的雕花铁架床上,四壁都是描金墙纸,床头柜上摆着一套爱马仕餐具。 “这是哪儿?”她揉着还在疼的额头起来,撩开床帐踩在绒毯上,瞧见了正站在更衣间里换上衣的李凭。 他背对着她,但落地穿衣镜把他好身材照得清清楚楚。肩背肌肉流畅,脊椎骨一道弧线连着劲健的腰,没有一丝赘肉。 秦陌桑觉得自己就是个没原则的颜狗。只要好看,连吃人不吐骨头的疯子都能被她舔两口。 听见背后的动静,他迅速套上衬衫,扣子扣得飞快。抽空扭过头,眼神和刀子一样在她身上剜了两下:“醒了?把衣服换掉,赶时间,得马上下楼。” 秦陌桑低头看自己这一身朱红的礼服,下摆蹭了泥,又在祠堂里滚了一圈,确实有碍观瞻。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不过是昏过去了而已,怎么直接瞬移到了度假酒店?这又是什么开局? 李凭仰头扣好最后一颗扣子,劈头扔给她一件黑色晚礼服裙,打领带的同时解释她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 “马鸿章对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五通的第二道幻境失效。这是古镇里新开发的度假酒店,那些被邀请来的嘉宾都在楼下。他要用这些人当人质……复原上古人祭。” “马鸿章?他也在这儿?怎么回事,什么人祭?他对我什么目的,怎么就达到了,你这样不说清楚我很难配合你啊。”她接过晚礼服拉上床帐就要换,摘了肩带才下意识检查身上的配件:“哎我刀呢?” 李凭想解释,但想起情蛊的事,欲言又止。黑着脸把折刀隔空扔过去,她一把接住。 “来试衣间换。”他避嫌似地走出去,匆匆关上了门。 秦陌桑不解,提溜着衣服跑进试衣间。拧着眉头瞧他忘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 ”有病吧你。拉上床帐一点看不见,干嘛让我来试衣间。不是说赶时间么?” 03 秦陌桑两分钟换好了衣服。这件黑色直筒连身裙没有装饰,肩部方形领口开到锁骨,比起刚刚的朱红抹胸裙来讲可以说是低调到性冷淡。好在活动方便。开门后,李凭正靠在门边小憩,鸦羽似的眼睫垂下,在脸上投下深浅光影。 她咳了一声,他就惊醒。鹰隼似的眼神射过来,停在她身上时,却蓦然变成柔光。 “好看,走吧。” 他这突如其来的好评让她心错跳了一拍,李凭已经兀自走出一段距离。秦陌桑迅速跟上,晃了晃脑子里进的水。 对这种无情杀手都能有非分之想,狗头不想要了吗秦陌桑。 幸而这段走廊不长,因为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奇怪。她左顾右盼,李凭目不斜视。直到隔着墙,隐隐地传来喧闹人声,他才站定开口。 “门里就是祭坛。我们现在在二楼。根据我们对五通的了解,他们邀请重要人物今晚聚在这里,是做人质,拖延营救的时间。但他真想要的,是做成更多‘死五通’。” 李凭的眼神透过门缝,密切关注里面的动静。音响太嘈杂,一楼的对话都变成声浪。 “你昏过去之后,那个龙王的雕像变成了马鸿章。他和你之前斩掉的‘鬼’,也就是祝英台,貌似有很深的渊源。今夜做这个局,就是为了复原传闻中的‘五通‘秘术——拿活人的气血,供养她。” 他顿了顿:“具体来讲,就是当着今夜所有人的面,斩杀‘五牲’给‘天帝’作为祭祀,换取目标之人的长生。” 她深黑的瞳孔看向他,比他想象的冷澈:“所以之前我们在高速路上碰到的那个女孩,不是第一个。他也害过其他人,而且今晚,有人会死。你是这个意思吗。” 李凭点头。 “如果‘无相’没出手,这件事被‘料理’的可能性,有多大?” 他按着那扇门,沉吟。 “‘五通’的目标对象,大多是无亲无故的社会边缘群体。就和……”他狠了狠心,还是把话说完。“就和当年的你一样。而且这是他们的地盘,我们只能争取时间。” 她沉默了几分钟,忽地笑了。笑得肩膀耸动。 “原来我被骗了这么久。” 他低头,一只手伸出去,落在她肩膀上,又收回。 “其他的事,等今天结束了我会解释。里面要开始了,我们分头行动。我负责牵制马鸿章,你负责……” “我保护人质。”她瞧见李凭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同时悄无声息,推开了雕花木门。 一脚踏进喧嚣人海之中。 04 这是一座被修成水晶龙宫般的室内club,上下两层,所有的东西都是有机玻璃材质,一望见底。 秦陌桑踩着二层的悬空走廊蹚过几个瘫坐在地上的人,水晶帘隔着的VIP席里几个化哥特妆的年轻男女坐在一起吸水烟。从中空的天井看下去,一楼大厅里占据核心位置的,是一个室内滑冰场大小的泳池。 水清澈见底,穿晚礼服的俊美男女们喝多了就往里跳,在深紫碧蓝的灯光里舞动。黑色正装的侍者端着鸡尾酒,在群魔乱舞里面不改色地穿梭。 她又打了个喷嚏,捏了捏鼻子。可能是淋了雨,她鼻子发闷,头也晕晕的。得尽快找到人质。她用力朝自己胳膊捏了一把,痛意让她清醒。 她贴着墙走,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好在这里是顶部射灯死角,她仔细打量这一切,在视线落在泳池角落的天鹅绒窗帘后时,瞳孔骤然收缩。 马鸿章就站在那里,西装革履,如同老电影《教父》里的马龙白兰度,西装前襟还别着一支红玫瑰。 他单手拄着拐杖,安静注视这一切,如同注视几百个已经死去的人。 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没来由地,他的眼神让她想到古老的爬行类,比如蜥蜴。 在他眼里,这狂乱的宴会变成一幅刻在庞贝古城墙上的壁画。末世狂欢,极致奢靡,极致的色情,极致的恐怖。 “Hi,美女。”她正在全神贯注盯着楼下,冷不防被拍了拍肩膀,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接着她尽量风轻云淡地回头,摆出商业微笑:“Hi。” “我说,刚才赶路,没来得及好好打招呼。男友没一起?” 灯光下,敖广眼尾细长上挑,靠在墙边瞧她。绿丝绒西装这种死亡单品在他身上也变得合理,天生风流相,却和李凭截然不同。他脸上写着四个字:我是玩咖。 只是回过头一瞬,秦陌桑余光瞥过去,却见马鸿章消失了。 她抱臂站着,似笑非笑。“你好像很喜欢撩对你不感兴趣的人。” “是啊,我尤其喜欢撩有男友的。但你没和他在一起也挺好。李凭水太深,你驾驭不了他,不如跟我。”他歪了歪头,示意她换个地方说话。眼波流转。 “我知道怎么玩,能让你高兴。” “不好意思,我这人社恐且自闭。您劳驾,我想自己呆着。”她六亲不认往那儿一戳,跟丢了人之后,假笑就变成了真情实感的冰块脸。 “这就对了,多给我看看真表情,假笑多没意思,我见多了。”他走近几步,和她一起站在悬空挑台的水晶栏杆边,看楼下的人影憧憧,忽而俯下身在她耳边耳语: “秦陌桑,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敖广微笑。 “人质在哪儿。” 不远处,楼下天鹅绒窗帘的另一角落,李凭扮作侍者托着鸡尾酒刚踱步而出,视线追随隐在人群中的马鸿章。 忽地他像是觉察到了某个灼热视线般抬头,恰看到那个黑礼服的窈窕身影,发髻挽得乱七八糟,黑细的眉,嘴角很勉强地上扬,眼神却落在某个男人身上。 那男人穿绿丝绒礼服,眉目含情,正在追着她,索吻。 05 “见过乡下人片活猪吗。” 秦陌桑轻声细语,在敖广耳边来了这么一句。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弹开把折刀,抵着他的后腰。“就是从这儿,横着割。我以前练过,手快的话,应该不会很痛。” 刀片划过他丝质衬衫,敖广疼得眼睛睁大了半圈,却不敢动弹,低声苦笑,举起双手。眼神小心瞥过去,看见亮紫炫蓝的射灯下,她漆黑的眼。 没什么感情,也不紧张。握着刀的手比他见过受训多年的人都稳。 被刀抵着后腰离开的感觉不太妙。他与她相依偎着离开水晶围栏区域,瞧着就像一对干柴烈火的狗男女。 “人质在哪,带我过去。”走廊里全是半醉趔趄的人,party开到夜深,醒的人已经不多了。秦陌桑甚至怀疑有人给这个场子里的酒水都加了料。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适合做杀手?”敖广还是优哉游哉的语气,甚至双手插兜。但全身肌肉紧绷着,眼神也不像方才那么自在。 他是第一次切身认识到秦陌桑的本质。有人的疯狂是表面的歇斯底里,她的疯狂是冰山下的深渊。因为失去的太多,所以握在手里的东西也不在乎。 上桌全押,要么赢,要么死。这样的人。 他控制不住地吹了声口哨。怎么办,好像更喜欢了。 ”别转移话题。”秦陌桑不知道敖广的内心戏,她现在的注意力全在寻找人质藏身处和马鸿章那个老东西。李凭的进度不知怎样了?拖一分钟,胜算就少一点。 ”你怎么觉得我知道,万一我是骗你呢?或者,猜猜,猜对有奖励。” 他又偷偷看他,射灯恰好照过去,照亮她的额头。红色符咒倏忽闪现,又骤然隐去。 那瞬间敖广的表情千变万化,最终笑出声:“小姐,你和李凭之间被下了情蛊,这事儿,他不会还没告诉你吧?” 秦陌桑递给他一个“别扯淡”的眼神。 敖广笑到肩膀耸动,不顾身后丝绸衬衣被划得乱七八糟,渗出血来。秦陌桑诧异看他,思考这家伙也喝了加料东西的可能性。 “好玩,真好玩。马鸿章有两下子,真tm给我办成了。” 长廊尽头是一扇电梯。这里人迹罕至,醉酒的宾客都往大厅涌去。他站在电梯门前,申都抵着秦陌桑的刀。 “楼下十三层,就是藏人质的地方。需要虹膜检验。但那是我的地盘,这么进去,先被片成片的是你。”他插兜,提议“或者,把我眼睛剜下来试试。” 电梯数字标识在头顶,血红色,几秒变幻一次。 她盯了数字几秒,沉默思考,然后把刀收了起来。 “带路。” “哇,没想到。”他笑,活动了一下僵硬手臂,按下电梯键。 叮咚。门打开了,马鸿章站在电梯里,黑西装,胸口别着红玫瑰。 ”欢迎光临!”他优雅张开双臂,热情得像打扮成圣诞老人的汉尼拔。 06 与此同时,李凭正在水晶舞厅里穿梭。 现场的人数和情况都远程传给了季三和雷司晴,高速分析之后传回图像,指出疏散人群都最佳通道。同时,整个结构的内部热力图也被模拟出来,红外显示地下一百多米深处,有人活动的迹象。 手里的罗盘飞速转动。按照季三的分析,今夜如果要举行祭典,吉时就在半小时之后。 也就是说,如果在半小时内不找到并解救出人质,她们就会被“五通”带出来祭天。 通常,这种级别的任务对他来说就和出门买个菜那么容易,但今晚不太一样。 方才向二楼的一瞥刺痛了他某根神经,电光火石地,把他高高在上的心踩落,踩在泥地里。 她眼神冷冽,却又和敖广贴得极近。没学会隐藏情绪的那双眼睛,鹿一样灵动,照见他那些不为人所知的心思。 但她的事本不该他管不是么?情蛊或许是马鸿章的诡计,没人知道发作的后果,等这单生意了结之后,找个机会问问雷司晴。或许“广寒宫”能有办法。 但如果没办法呢? 背景里,Kpop震耳欲聋,泳池里曲线毕露的男女纠缠在一起,一幅酒池肉林奢靡场景。而在没人看到灯影昏黑的角落,他正因这突如其来的清晰认知而怔怔失神。 没办法的话,他们之间就会因为情蛊,而对彼此有过重的欲求。 而如果不满足那些欲求,她有可能会死。 李凭握紧了手里的罗盘,银质边缘刮在手心,痛感让他清醒。 不能,不能陷进去。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梦,不是因为命绳,他不会对她有任何想法。他们本该是陌路人,就不该胡乱开始一段姻缘。更何况这段姻缘起初不过是因为难以启齿的色欲。 这不是他要走的正道。 三清山上的同门师兄弟师姐妹会怎么想?他答应要赚够了钱回去重建山门。 杂思飞驰。他默念静心口诀,向热力图中所指示的地下层走去。 长廊尽头,是一部电梯。 西门豹(中)(前戏与第一次高潮) 叮。 地下十三层已到,秦陌桑抬腿踏出去,踩在绒毯上,脚步悄然无声。 电梯里有通讯设备探测器,她索性摘掉微型跟踪设备,随敖广摸黑探路。李凭知道了一定会骂她,但无所谓又不欠这一回。 在酒店房间里时,他们约好了半小时后大厅会合。那是季三算出来的吉时,也是人祭即将开始的时候。但现在秦陌桑反而不着急了——反正宴会的主角,现在就走在她前头。 这四周空空荡荡,不见人声。特制钢材把外墙全部包裹起来,反射冰冷光亮,和前后三个人的影子。 她在中间,马鸿章在前,敖广在后。 马鸿章瞧见了她,好像并不吃惊。但瞧见她身后的敖广,目光在他们之间逡巡了一会,像是没明白这其中的深奥关系,笑容僵在脸上。 短短十几分钟的功夫,这女的身边怎么又换了个人?李凭呢? “马老板,晚上好。我想带秦小姐一起下去,没意见吧。”敖广居然以德报德,秦陌桑意外瞧他一眼。敖广立马回赠一个油腻挑眉,她面无表情转眼,认真思考自己曾经喜欢潮男是不是脑子被门夹过。 敖家似乎拿捏着马鸿章的什么把柄,两人间气场微妙。几秒后,马鸿章僵硬转身,给他们腾地方:当然。 而此时站在这座庞大的地下堡垒里,四周越寂静,气氛就越诡异。 只有马鸿章神情激动。他脚步快得不像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钢材外墙上都有监控摄像头,红色游标在她身上游移。一旦有异动,她毫无意外会被当场击毙。 “到了。” 马鸿章站定,虹膜扫描结束后,通道尽头的门缓缓开启。 全息投影设备覆盖整个空间,而中央是个直通天顶,高达十米的水缸,或者说,这是个私人水族馆——足够豢养鲸鱼的水族馆。 水缸里泡的是方才在祠堂里见到的“鬼”,或者,是“祝英台”。 它那令人恐惧的巨型蛇尾在水缸里蜿蜒漂浮,占据视线全域。闭着眼,面色温柔沉静。只是脸上有细微裂痕,像即将蜕下的画皮。 这样一幅可怖场景突兀显现在眼前,非但不令人恐惧,反而有种悲哀壮丽的美。像在看一幅上古壁画,神祇降临世间,死时就如这般安宁坦然。然而漆画剥落,露出底下的斑驳,就像古老的神就算与天地同寿,万物也皆有终点。 “阿姊。”马鸿章在水缸前站定,手指轻触钢化玻璃墙。“就快了,再等等。就快了。” 此时秦陌桑才注意到,在“祝英台”所浸泡的水缸之后,联通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立式小水缸。每个里面都装着一只“鬼”。他们被保存在同一种试剂里,通过导管与大缸相接。身体都或多或少出现了“鲛人”化,或者说,是“蛇化”。有的脸上长满鳞片,生出呼吸鳍,有的手足生蹼,指端长出锋利刃齿,和他们在东海时见过的东西一样。 她们都是女孩。年龄在十六岁上下,最大的也不过和她一样。 秦陌桑胃里涌上一阵寒冷的恶心,本能地想马上逃离这个地方。 “本来秦小姐,你也可以加入她们,可惜你资质不够。”马鸿章遗憾摇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能帮阿姊跳出轮回,可是千载难逢的幸事。你们怎么不懂呢?” 就在这一刻,熟悉的银铃声再次响起,霎时,水缸里所有的“鬼”都睁开了眼,黄金瞳孔里瞳仁尖细,是属于爬行类的眼睛。 “吉时已到!”马鸿章尖叫,按下水缸上的指纹按钮,神色疯狂。 全息投影全部打开,水晶舞厅内的情况一览无余。马鸿章再次按下指令键,水缸下部的沉重底座缓缓打开,棺材般的舱体里躺着五个少女,每个都穿着凤冠霞帔,脸色苍白。 “别担心,她们只是被催眠了而已。”马鸿章拍手,舞厅内 蹦迪音效停止,所有人都抬头,望向四壁。这座全透明的两层建筑内,无处不在播放着地宫里的场景。 “上古人祭的实况转播”,他兴奋搓手:“我也是头一回做啊。” 08 秦陌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整个地下堡垒里,唯一一个能阻止这件事继续的人。 她摘了定位仪,李凭找不到她。就算能找到,也不可能干掉路上的埋伏走到大厅。就算走到了大厅……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冰棺里穿嫁衣的女孩们脸庞稚嫩,瞧着不过是上高中的年纪,像高速路上遇见的那个女孩。 她们是为什么被马鸿章,敖家或是五通拐到这里来的?因为无家可归,无人可依,偌大的世界,找不到一个能蔽身的地方,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 马鸿章还在继续他的高谈阔论,从盘古开天地讲起。舞厅里的宾客们多半烂醉如泥,根本不知道他在胡扯什么,还跟着鼓掌。 折刀还藏在身上,她还有一次机会。冰棺里的女孩们渐渐睁开了眼睛,嘴唇被冻得发紫,眼神落在马鸿章身上时,依然有种虔诚的疯狂。她们安静地一个个从冰棺里走出来,羔羊似地温顺站成一排,等待仪式开始。 秦陌桑迅速评估周围情况。仪式开始之前她还有一次机会,如果能制住马鸿章,打断他的吉时,或许可以把他的大事彻底破坏。但她可能会在出手后一秒被射成筛子。 可被射成筛子又如何?她就是忍不了,一秒钟,一瞬间都忍不了。 什么叫跳出轮回?牺牲弱者,让强者跳出轮回?别太搞笑。众生尚在地狱,佛怎么可能是佛? 自欺欺人罢了! 就在马鸿章挪动步子走向五个少女的那一瞬间,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拔出折刀,弹跳出去,刀锋直取他的腿弯肌腱。 刺中了。 马鸿章惨叫,半跪在地。灼热的血喷了她一手。就在这瞬间,大厅里所有的监控探头都对准了她。无数红点照在身上,把人照成蜂窝。 敖广居高临下,插兜看着这一切发生。半抬的手指没有落下去,难得地神色复杂。 “先别杀。”他开口,红色游标顷刻消失。 间隔不过毫秒的一瞬,鱼缸自上而下爆开,成吨的海水倾泻而下。“祝英台”在水缸里焦急逡巡,发出让人精神崩溃的高音。 “阿姊!”马鸿章拖着残腿朝“祝英台”爬过去。海水顷刻间淹没整个地下空间,秦陌桑挣扎着朝那五个女孩游,头顶突兀现出金光。 有点像什么超级英雄电影里的最后十分钟,她听见某个熟悉的浑不吝声音在半空响起。 “真无聊啊。” 她抬头,看见季三站在半空操作台上,摘了美瞳,额头天眼正开,金光照彻,威仪赫赫。 他身边站着个女孩。是高速路上那个被催眠的姑娘,呆呆看着这一切,脸上还有泪痕。 像看着这世界上最可笑的喜剧,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秦陌桑手和腿脚在水里被玻璃碎片划过,留下几处新鲜伤口,被海水刺得发痛。但还是奋力挣扎,想抓住逐渐被水淹没的人质。敖广早就不知所踪,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有人赶来。 她上一秒刚想起自己不会游泳。 ”秦陌桑!” 听到这声音时她怀疑过一瞬是幻听。但身子立即被有力手臂托起来,朝墙边游。那里有逃生扶梯,可以爬到较高处。 ”李凭,救人。” 她声音虚弱,但李凭没理她,继续游,直到把她放在安全处。 “往那看,看见了么?马鸿章和‘祝英台‘之间没有命绳,但和那个女孩之间有命绳。” “他不是什么祝英台的弟弟,也没有长生不老。他是沉迷长生不老,在南边做生意接触了‘五通’的术法,又偶尔得到一只‘活五通’,就以为自己是天选之人。这几年他在南边的黑市什么生意都做,卖器官,卖人,违法做基因实验。包括找‘五通’做法,给自己‘续命’。” 秦陌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平台上季三身边那个女孩,与马鸿章之间有极细的一根命绳。 “人和鬼之间有执念,执念超越生死,无论好与坏,都会形成命绳。所以现在,他早就活过了应该活的岁数,已经是个‘鬼’了。” 李凭声音在她耳边,两人不自觉靠得很近。 “我跳过去可能困难,你踩我的肩膀跳过去,一次机会,抓紧。” 她眼神向下看去,才看到他腿上有块清晰血渍,想必是从电梯下来,躲闪不及被激光枪打偏。 原来他一直在她身后,不怕死地跟着她。 秦陌桑点头,往上爬了几步,踩到李凭肩上。这里离平台不远,但要小心不能惊动马鸿章。还好他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女孩身上。 “你怎么来了?你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难得地,马鸿章显露出与人设不符的焦急。 “你骗我。”女孩握着栏杆的手颤抖,只说了这三个字。“你骗我。” “我没骗你,你,你跟他们不一样。”他奋力往前游,看不见身后一个庞大阴影正在靠近。 ”真恶心。”女孩握着手机,屏幕是张旧照片。那是季三开车赶来的路上,雷司晴找到传给他的。马鸿章十几岁时在香江做混混的旧照,身边的女孩像极了眼前的人。不过是年少时辜负了别人,老年又想找新鲜血液弥补青春的龌龊故事,却美其名曰爱情。 秦陌桑找到机会,就是现在。李凭托着她缓慢起身,她纵身一跃,抓住了平台栏杆。还没等季三在另一边把她弄上去,她就自己一个灵巧翻身,稳稳降落在平台上。 接着,她把插在头上的簪子拔下来,遇命绳则化刀,光芒覆盖天地。 面前那根细如丝线的绳,就这样断为两截。 马鸿章与此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身后,巨型鱼缸里爬出来的“祝英台”终于游到他身边,狠狠咬上他的脖颈。 单体立式水缸里,鲛人们兴奋敲击舱门,用同频语调,唱类似的歌。像脑内被植入同一种程序。 这末世恐怖场景诡异哀伤,像羊群在送别奴役它们已久的牧羊人。而杀掉牧羊人的那只黑羊睁着美丽的黄金双瞳,对即将到来的是灭亡还是自由都浑然不知。 它只是喜悦,喜悦于这一刻绝对的解脱。 歌声响彻天际,人质们都纷纷被救起,平台上的女孩跳进水里,用娴熟的泳姿游到那诡异的鬼与鬼之间,居高临下站着,冷冷目送马鸿章化为飞灰。 “祝英台”的目光小心翼翼看着女孩,讨好地把尾巴蹭向她。 “山伯。”它说。 “原来‘山伯’的转世是这女孩,不是马鸿章,祝英台找错人了。还记得在祠堂的时候它缠着你么?因为你身上有她的气味。蛇类视觉很差,只有嗅觉灵敏。”李凭不知什么时候也翻到平台上,语气难得轻松,拍了拍秦陌桑的肩。“干得漂亮。” 没想到她就此身型一晃,倒在他怀里。 “秦陌桑!”李凭想都没想,用脸去试她额头的温度。 呼吸急促,双目微阖,竟是发烧了。 09 空调已经开到最冷,她浑身还是发烫。 一场闹剧下来,晚礼服被她穿得不成样子,下摆皱成一团,编好的发髻也散开了。 她闭着呢喃,额头抵着他手臂,烧糊涂了似地蹭来蹭去。他想推开,但推开的动作却拐了个弯,变成轻拍。 “快到了,再等几分钟。” 折腾一天,果然是感冒了么?按照他一贯的耐心,现在早如坐针毡,但今天居然没有。 直到下一瞬,她长腿一跨,坐在他身上。眼睛迷蒙着上下打量,然后一把扯开他领口。 “李凭,我好热。” 季三咳嗽一声,情商很高地把前后座的格挡升了起来,李凭眼角的青筋快迸到了太阳穴。 差点忘了。这小姑奶奶和他自己,今天被五通下了蛊毒。 “我,不是,季三你听我说,秦陌桑和我今天被敖广下了……唔……”李凭话没说完,因为情急的秦陌桑用唇封住了他的唇。 她吻得动情,和之前喂水的吻不一样。李凭睁着眼,能瞧见她微阖双目,浓睫轻颤。手还在胡乱扒拉他衣服,被他一把握住,放到背后去。 然而她象征性地咬了两下就结束了战斗,漫无目的在他身上乱蹭。李凭咬牙,把她固定在身上,按着后脑让她靠在肩头。 吱嘎,车停在路边。外面是秦陌桑住的老破小,李凭诧异,季三扶了扶墨镜,友善挥手:“快滚,明天记得来打卡。” “我不是,她,我……”他还在解释,没注意秦陌桑的手已经又搭上他脖颈,嘟哝着把他衬衫再次扯开。 “不就是情蛊吗我听敖广说了。你介意的话就放我下来啊,我刷刷app,还有几个备选,就是不知道晚上这个点,人家愿不愿意出来。”她闭着眼睛从包里翻手机,还真给她找出个粉红app,翻到通讯录挨个看备注。 10 敖广。 叫得还挺亲切。 他相信如果现在放手,秦陌桑会马上随便约个备忘录里的男的解决生理需求。 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情蛊?和别人也能解决的不叫情蛊,叫发情。 李凭眉头不自觉蹙起,原本打算松开她的手又抱紧。 季三嗤了一声,频频看手表,手指敲着方向盘,就差脸上写快走两个字。“差不多得了啊年轻人,不想回家就去开房。司晴还在家熬粥等我喝呢。” 他把怀里扭成麻花的秦陌桑一把抱下车,对方绝尘而去,而他敞着前襟两颗扣,黑脸抱着秦陌桑,在深夜打麻将的看门老大爷们注视之下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单元门。 楼道漆黑一团,没有灯是亮的。如同上海每个老破小,通道里堆满了住户的杂物和垃圾,消防安全系数为零。他艰难跨越所有路障,好在她没再乱扭给他上难度。 到了那扇带铁锈的门口,李凭脸色依然不是很好看。但秦陌桑抬起脸,在漏风的楼道窗户边借着月光看他,美得不可方物,小声催促: “快点。钥匙在我包里。” 什么快点。李凭想骂人,但脸色好了很多,在她包里找到了钥匙。 她家里比他想象的要整洁很多,不到五十平的小房间,布置得温馨可爱,床头摆满毛绒玩具,还有……一个什么动漫人物等身抱枕。 李凭没敢多看那个床上的美男等身抱枕。关门后的秦陌桑比之前收敛许多,甚至不再缠在他身上,转而跳下去之后就去磕磕绊绊找水喝,倒显得一脸戒备的他多余。 他跟在她身后,看她一个个把家里所有灯都打开,找出两个杯子倒满冰水,仰头喝下去,又从冰箱里翻出一瓶冰啤酒。 “你疯了?”他从她手里把啤酒拿过去,放在一边。秦陌桑坐在地上仰头看他,眼里空荡荡。 “为什么不让我喝?我好热。”她把头发散开,早先餐厅相亲时发髻上零碎珠子与发卡掉了一地,闪闪烁烁。 “不喝冰水就只能去冲凉了,你随意坐,柜子里有茶可以泡。”她站起身,视他为无物地进了浴室。隔着浴室毛玻璃,他看见她衣服一件件地脱。 这算什么回事?李凭如坐针毡。 难道是哪句话惹恼了她? 是了。苗疆人怎么会不知道情蛊。如果敖广已经告诉了她情蛊的事,自然她的煎熬不比自己少,而他不仅不告诉她,还忙着在她有反应时撇清。 就像个不愿意承担责任的渣男。 李凭思前想后,站起身,敲了敲浴室的门。 “你还……你还好吗?” 里面不说话。方才还有换衣服的声音,现在一片静寂。 他更焦急了,手上使力拧动门把,却发现浴室门反锁了。 她反锁门干什么,防他么? 他不说话了,站在门外,忍受迟来的羞愧和耻辱。 但就在此时他听见一丝极其微小的呻吟。绵长,婉转,捉住他的心揉捏成一团,又掷在地上,发出沉重回响。 除了呻吟,浴室还有嗡嗡的机器声,时快时慢。 李凭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都到这一步了他自然明白,却像被五雷轰顶。 她在用小玩具自己解决。 11 李凭傻瓜似的,在浴室门前站了许久,脑海里一片空白。 等浴室里的细微声响全消失了,他听见她窸窣脚步,接着冷不防浴室门被打开,她额角沾着汗水,头发粘连在两颊,眼睛湿漉漉。看见他还杵在原地,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没走?” 他正装还没脱,衬衫被她拽掉一颗,外套丢在沙发上,还有条带伤的腿。李凭想,自己这个样子,或许真是有点傻。 但更傻的可能是她。明明知道情蛊只有子母蛊交合才能解,还装作若无其事。 死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方才的耻辱和羞惭就不算什么了。他伸手把她打横抱起,大步走进浴室。 秦陌桑啊了一声,被他抱起来放在洗手台上。 这房间属实有些逼仄,立式淋浴间和洗手池一肘之隔,他连放腿的地方都没有。一人住还可以,两人住就完全施展不开了,无论怎样都会发生肢体碰撞。 房间里蒸汽升腾。方才她解决完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后放起来,可旖旎气息还萦绕在四周,似有若无地嘲笑他—— 她宁愿用小玩具都不愿意用你。 李凭鼻尖怼着她的脸,蹭了蹭,脑子里全是浆糊,浑身热气升腾。 “死了怎么办?” “嗯?”她抬头,被他蹭得发痒,偏过脸去。他就顺势往下,无师自通,去吻她的颈侧。 “你,李凭你做什么……” 她刚解决过一次,此时浑身软得像流水。背后是镜子,面前是双腿分开站得笔直的男人。他手肘一撑就占据了整个洗手台,把她牢牢捆在怀里。 “我说,你知不知道,情蛊发作时候不正确解决,会死人。” 他耳根通红,用了“正确解决”这个道貌岸然的词。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但吻她的感觉好极了。 好像这辈子没吻过人似的,那么渴。也对,他这辈子是没吻过人。初吻发生在几小时前。 他顺着她的脖颈吻下去。秦陌桑的脖子修长,锁骨玲珑,每一处都像他从没见过的新区域。锁骨与肩之间有颗痣,他用牙齿磨了磨,留下个浅红的痕迹。她嘤咛了一声,被他全数收入耳朵。 他硬着头皮,心跳如鼓,搁在她身侧的手肘紧张得绷起青筋。好在,她没有推开他,没有骂她,更没有哭。 但心还是悬在那,像在等待一场凌迟。 再吻下去,就要脱衣服了。 他终于抬头,看她。视线相碰,他发现秦陌桑的脸比方才还要红,是桃色熏蒸在雾气里,雾里看花的好看。 她先偏过视线轻喘了一声,眼角隐约有泪,是他哪里做得不对,还是……刚刚的小玩具已经让她爽过了? 不能细想,他今天的情绪已经超载,有脱轨的危险。 “所以你……”他欲言又止,从没觉得自己这么辞穷过。 “试试吧。”她声音也低到听不见,但落在李凭心里却被放大几十倍。 “嗯?”他怕自己听错,又问一遍。 “我说”,她仰起脸,声音清晰,几乎要贴着他耳朵讲。“我们试一试。”说完又觉得不妥,她又补充:“我是说,试试互相解决。” 他大脑宕机,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她见他不说话,片刻后丧气道:“你要是觉得勉强就算了,说不定有别的办法。我明天去找晴姐问问。” “那今天呢?”他终于开口。 他意思是今天怎么办。但秦陌桑眼神带着疑问看他,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没想到你还挺关心我,但我不想和不喜欢我的人做。勉强做这种事,很可怕的,和长得帅的也不行。如果只有一天没……应该不会死,吧。” 他嗯了一声,低下头去,但动作没变。秦陌桑被他夹在那,两人间气氛还是莫名焦灼。终于他再次抬头,和她鼻尖相碰。 “你误会了,秦陌桑。”他声域原本属于低音区,在狭小空间里诱惑力翻倍。“我不讨厌你。”他嗓子发哑,说完又补充:“你不能这么轻率对待自己,情蛊发作如果不及时纾解,扩散到四肢百骸,会落下病根,到时候就……” 他话还没说完,又被她的吻截断。 她吻得急切,比之前两次的接吻又不一样。伸出手臂挂在他肩上,双腿张开夹着他的腰,于是他整个人就往前,与她被动贴在一起。 真要命。他低头去找她即将离开的唇,唇齿磕碰,疼得他嘶一声。她全然不在乎,伸出舌去舔他的伤处。 浑身热血泵到心头,如果不再找个出口,他觉得自己会炸裂,在这里当场化作一堆灰烬。 别推开,千万别推开他。 这样想着,他学会了怎么卷,怎么吸,怎么用舌尖勾引她深入,再压着碾磨。很快她就喘息急促起来,扶在肩上的手也移到了后颈。 洗手池冰凉,镜子也冰凉。他的手犹豫着抬起,扶在她后腰上,给她提供支撑。 “知道了,道长。”她骤然松开他的唇,李凭正学到一半,哀怨抬眼,看到她绯红又带着笑意的脸色,被打断的哀怨烟消云散。 心跳到了不可置信的频率。李凭觉得,明天该去做个体检,不能总熬夜加班斩鬼,这行也有职业病。 她解他的衬衣,李凭嫌她解得慢,索性自己单手剥干净。她被满眼优美肌肉晃了一下,眼神顿时色迷迷,伸手就要摸,被他一把握住手腕,压到身后。 “干什么?”她抗议:“摸一下都不让,太小气了吧。” “别做无关的事情。”他没觉到自己耳根通红,还在竭力保持严肃,维持整件事的性质足够单一,好像这样就可以说服自己这不算荒唐。 做完这些他就顿住了。接下来这步他要怎么做?先脱她的衣服,还是先…… 完全没有头绪。而且,他最怕的是,万一做错哪一步,会被讨厌,会被误会,会让她觉得,自己在勉强。 李凭对自己的愁肠百转本身之荒谬全无体察,只是全心全意思考眼前的难题。但秦陌桑的思维从来都是华山自古一条路,直球出击,简单利落。 “你是不是不会啊,李凭。” 她歪头问他,给人问懵了。片刻后他自我放弃式提问:“你告诉我。” 没想到她既没生气,也没扔下他就走,反倒笑得浑身抖,连带着全身的曲线凹凸,都在他眼里放大无数倍。真是奇怪,他像是从前没见过女人似的,看什么都新鲜。 “我告诉你,只告诉一次。你听好了。”她附在他耳边,逐字逐句。 “要先让我舒服,舒服了,水就会多。”她握着他的手,撩开贴身的布料,他先碰到的却是绑折刀的弹力带,无师自通地将手从弹力带里伸进去再解开,她喘息忽地加剧。 “水多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她生怕他遗漏了知识点,继续问。 李凭忍得快疯了,还要回答问题。 “我是没经验,不是科盲。”顿了顿,又红了脸,加一句:“基本的步骤,我知道。” 她哦了一声,也红了脸。 “那接下去要做什么,你也知道了吧。” “嗯。” 他闭上眼努力克制升腾的欲望,然后把她更用力地抵在镜子上。骤然骨骼相贴,她隔着衣料头一次清楚感知到他东西的大小,浑身一抖。 也太大了。这合理吗? “你等等先,唔!” 她还没说完,李凭就按着方才说过的步骤进行下去,力度与效率却比刚才强得多。礼服裙被骤然推到腰间,他弯腰俯身,将手指简单消毒后,就迅速伸了进去。 先进两根手指,虽然没什么像样的前戏,但因为她已经提前用工具到了一次,内壁足够湿润。但这骤然的刺激还是让她没忍住叫出了声。 他仔细观察她的表情以决定下一步行动,很明显,刚刚一瞬间她浑身绷紧,进入到戒备状态,就退出来一些,勤学好问道: “怎么,难受?” 她摇头,脸色潮红。本来就很羞耻了,一句句地解释就更羞耻。她只好言简意赅:“继,继续。慢点。” 他理解成了另外一种意思,于是用两根手指继续探索,频率变得更极慢。但这动作于两人都是煎熬,她只好再次解释:“差不多了,再,再扩张一下就,或许可以试试。” 她耳根红得能烫酒。李凭空出的手握着她的腰,嗯了声,继续加到三根手指。 她没注意到他手指也修长。而且常年握剑,虎口与食指中指处有茧。这一层薄茧在穴口磨来磨去,全蹭在她敏感点上。她攀着他肩,埋头咬唇,不想给对方看到自己狼狈表情。 这一步就缴械,显得自己很业余。她莫名其妙的好胜心撑住了场面,但他又伸进去一根手指。 她立即发出细微呜咽。 “怎么?”他问,声音轻颤。 “太,太胀了。”她勉强开口:“你快点,不要这么慢。” 快点结束,太难熬了。她仰头艰难喘息。 他的手又骤然变快,疾风暴雨似地出入,带着节奏模拟抽插。很快穴口就被磨出白沫,带着内壁痉挛似地舒张,温热纠缠,挽留着他,搞出凌乱声响。 他眼角染上红色,专注看着这一幕。她抓着他肩膀的手指收紧,没留意指甲抠进他皮肤里。 “放松。”他抬眼,目光诚挚,撞进她含情带欲的眼里,两人都心头跳了一下,迅速别过头去。 “可,可以了。”她横下心开口:“来吧。” 他停住,抽出手,带出满手的清液。 两人都喘得厉害,但谁也不服输似地,他单手撑着墙,把西装裤带解开,咔哒一声,东西就弹了出来。和他清俊相貌何止是不符,简直是割裂。 她立即低下眼帘,心咚咚跳。 能行吗?不行算了。不做可能会中蛊毒死掉,做了可能也会死掉。 正在天人交战,李凭右手捧着她的脸抬起,把她脸颊间沾湿的头发拨到后面去,然后低头吻了一下。 目光纯澈,回答客户问题似地唇角带笑。 “别怕,我已经学会了。” 五分钟后秦陌桑欲哭无泪,想说你学会了个p但说不出口,刚进去一半已经撑到穴口泛白,两人都僵持在那,进退两难。 “要,要不我们,到床上去吧。”大脑终于开始运转的秦陌桑提议。 他也恍然大悟,红着脸把她抱起。但东西还在里面,她只能尽量贴着他,走动时全是滴滴答答的液体,顺着腿流下。怎么到了这一步?她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而他早就魂不知飞到哪里去,问什么也不说。 他把她放在床上,俯身压着她。单膝使力总归有些困难,他终于提议:“秦陌桑,你……往下一点。 她听话地往下,立即进得更深,两人不约而同吸了一口气。他闭了闭眼,然后挺起身,拿了个枕头垫在她腰下,缓缓分开面前的双腿,一寸寸推进去,推到底。 她发出猫叫似的呻吟,随即咬着手背满脸通红。 内壁迅速收缩,纠缠挽留,比她的言语更诚实,他仰头深呼吸,腹肌紧绷,剑拔弩张。不能低头看她,再多看一眼他就守不住精关。从前在山上也有内家功法练习,他至今才知道理论万般,仍需实行。 夜色尚早。他手扶着她的腰,开始尝试抽插。 起初极慢,后来越来越快,她的呻吟也控制不住逸出唇角,勾着他缴械。手都占着,他只能低头吻住她。 这突如其来的吻让她瞳孔骤然睁大,下面也多了许多水。先时阻滞的内壁突然润滑起来,他控制不住地加大挞伐。 狭小屋里回响着清脆的肉体碰撞声音,床上的毛绒玩具散落一地。她的腿不自觉盘上他的腰,更加紧贴的触感带动下身入得更深,几乎顶到了从未进去的深度。 “呜……呜太深了,李凭,李凭你慢点。”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么被念起,不像噩梦里的声音喊他殿下。秦陌桑不是十六,他也不是太子李贤。纠缠已久的梦境忽然在这一瞬间,泡沫似地,破碎了。 他如释重负。 抽动频率加快,她浑身都泛着桃花色。尽管两人几乎没有过多触碰彼此的肌肤,但视觉刺激却一点不少。 “秦陌桑。” 在极致的快感中,他俯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声名字,她就莫名其妙高潮了。甬道的突然收缩让他闷哼一声,抵在最深处,全射了进去。 这是今夜的第一次。 西门豹(下)(精液写字,吻乳尖) 这突如其来的高潮让两人都猝不及防。 他额角发丝散乱,垂落在她脸颊上。两人贴得太近,近到极轻微的动静对方都会立即感知。比如现在,她喘气声就在耳畔,浑身体温热到了不正常的温度。而他低着头,背脊弓起,把她牢牢卡在原处。 东西还没出来,胀大的性器牢牢堵在穴口,连浊白的液体都不曾流出——第一次射完没多久,他就又硬了。 “结,结束了吧。”她略偏过头去,因为手腕被他抓着,只能这样躲避掉下来的发丝。腿还缠在他腰上,李凭腰肢有力,锻炼得宜,触感很好,她已经很久没如此享受这种事了, 但总不能问他,这次情蛊发作算是解决了,但来都来了,能不能顺便再打一炮。 感觉李凭会直接穿上衣服走人。 不满足的空虚感包裹着她,秦陌桑咬唇哼唧了声,挣扎着要起身。 但他顶了她一下。 “呜嗯!”她没留神咬了舌头,疼得眉头皱起。但更刺激的是下身被射到满满当当的内腔又被挤满,极端刺激让她浑身发抖。他更低地俯下身去,把她完全罩在自己阴影之中。 “还没。” 他声音干涩,眼睛未曾直视她。肩背虬结的肌肉在天顶灯光照耀下亮如丝绸,浓密眼睫在脸上投下阴影。 “啊,还没结束啊,那好。” 她装聋作哑,脸红得云蒸霞蔚。手腕却悄悄下移,碰了碰他手指。 但李凭不曾意会她的示好,额头反倒避嫌似地挪到她颈侧,灼热喘息喷在耳际,身下继续轻缓动作起来。 太胀了。她被顶得忽而升上云端忽而坠落,身下也被挤出咕叽咕叽的响声,不断有浊液被挤出来。床单已经不能看了,两人身上的衣服更不能看。 “呜……李,李凭。好胀,你出来一点。” 他不说话,却顺从地停止,缓慢抽出。内壁挽留感超出预期,退一寸有一寸的空虚。她抓紧了床单呜咽出声。被体温烫热的液体终于流出,失禁般地顺着腿根滑下去。 他盯着那些东西,忽而伸手,鬼使神差地用食指蘸了一些,在她大腿上划了几笔。 写的什么?她恍惚间只觉得温凉触感蛇一样盘旋,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她的名字。 秦陌桑捂脸,身体还在止不住地颤抖。好难为情。不知为何会如此难为情。 明明他们还不太熟,说是朋友都勉强,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况。 连炮友都不是,他在干什么,上头了吗? “你,你在干嘛?” 她大胆发问。李凭半醺的眼神递过来,在半空中与她相碰。 ”嗯?” 分明是沉浸在情欲中的眼,连声音都带着沙哑。秦陌桑猝不及防被电到,不争气地心跳速率加快。 原来,他也在受情蛊控制,根本不像看起来那么淡定。也对,这可是他的第一次。秦陌桑忽然生起怜爱之心,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算了,毕竟第一次,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此时半醉的眼神蓦然闪过一丝清醒,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忽地停了手,低头躲过她的抚弄,把两只纤细手腕再次抓住,向上放在枕上,倾身下去,压着湿润的穴口,再次进入。 他只是沉默地艹她。秦陌桑快要把嘴唇咬破,身子上下颠簸得不知身处何地,旧床垫随着二人动作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视线随着动作摇晃,她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觉到身下被一次次贯穿到酥麻。肉体撞击到啪啪声在空屋里回荡,交合处的水渍越来越多,她不知道为何今天会流这么多水。 一定是因为蛊毒。 她确实知道情蛊,外婆曾经提过,只说是种阴险毒辣的外道咒术,早就失传了。被种了子母蛊的两人,会因为情欲而被绑定在一起,只有交合能解。如果不交合,情热散到五脏六腑,毒性极强。 听说这玩意有催情作用,也能抑制怀孕。但他射了这么多……下次还是要戴套。 她胡思乱想,神游天外,没留神他腰肢用力,顶到最深处,连宫口都顶开一点。 “唔!” 痛感和爽感交加,她脊背拱起,恰好将胸口送到他唇前。掀到一半的礼服裙早就皱得不成样,胸口若隐若现,半边漏在他面前,颤颤巍巍的。 唇碰到她乳尖的一瞬他像触了电,抵着她宫口的粗长也跟着狼狈退出去,粗糙内壁挤压着他,李凭仰头深喘,全退出去的一瞬,把浊白的东西全数射在她小腹上。 两人都浑身发烫。她黏湿的头发粘在脸上。李凭闭了闭眼,把她抱起来,往浴室走。 “你你你别……我不行了!”她有气无力。 “要清洗。”他把她放在地上:“我现在出去。” 他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果真关了门,悄无声息。 秦陌桑手按着门,心里天人交战了一会,还是打开了门。 “一起吧?” 李凭:? 她结巴:“你,你别误会啊,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有洁癖吗,要不一起洗,我很快的。” 说完自己也觉得离谱,她又补充:“我家热水器可能坏了……放一波热水要等十几分钟。” 李凭:…… 几分钟后,他们沉默着在略移动就会碰到一起的浴室里小心翼翼避开彼此,勉强完成了清洁。但还是有尴尬的时候,例如她刚洗过的长发擦着他胸口掠过,方才还纠缠在一起的躯体就在眼前晃,他的东西又不期然支棱起来,吓得她拿着吹风机落荒而逃。 李凭撑着洗手台无奈闭眼,等着它自己恢复原状,秦陌桑裹着浴巾在门外小声:“你好了叫我啊,伤,伤口要处理的。” 良久,她才等到他低沉一声:好。 等水龙头响起,秦陌桑抚摸心口,靠在浴室门外的墙上思考人生。里面灯还亮着,算起来她谈过那么多个,这次倒是第一次带男人回家。他们这样,就好像…… 就好像真的在约。 02 意外发生在第二天打卡之后。 他没在她家留宿,清洗过后借了她的医药箱简单给伤口消毒之后就走了。秦陌桑累得倒头就睡,次日被闹铃吵醒,才想起自己今天得去无相打卡。 季三提前发了他地址,今天不在雷司晴上班的整容医院,而是“无相”的大本营——位于上海徐汇的一幢海派洋房,上下三层带花园,对面就是某大使馆。 季三的车就停在门外,他今天比较低调,换了辆银灰色劳斯莱斯。 她挎着她上个打工的网红公司垮掉之后分发的品牌赠送过季YSL,心虚地左顾右盼,生怕被保安给拦下来自证身份。 但没有,她老远就瞧见了站在树下的李凭。 他今天没穿道袍,白衬衫黑西裤,在树荫里和某个陌生女孩说话。女孩二十出头,长得和洋娃娃似的,说几句就咯咯笑。秦陌桑抱臂看了一会,才想起自己今天随便套了个牛仔裤配几十块的T恤,发型清汤寡水,像来发传单。 但就在这时他转过眼神,看见了她。 不躲不闪,盯着她瞧。微醺的,专注的,不清不白的眼神。那眼神让她想起昨夜的某个场景,是什么来着? 哦,对了,是他蘸着……在她腿根写她名字。 秦陌桑刷地一下红了脸,低头往洋楼门廊走去。 “桑桑!” 好在这时候救苦救难的观世音雷司晴出现了,倚在门廊外,笑着朝她招手。今天天热,雷司晴穿了个丝质旗袍手里拿着茶盏,美到她屏住呼吸。 “见过罗添衣了?我们下一单的客户。” 雷司晴朝花园里找了招手,洋娃娃也朝她热情挥手,还来了个飞吻。 “罗家是西北的‘傩术’传人。找我们解决地方问题。说手下几个县里面……有人骗女孩子去做法,配冥婚。”她转了转茶杯:“也不排除,和五通有关系。” “就是和‘五通’有关系。” 身后传来李凭的声音,他不知何时走上了台阶,衣服领子闲散敞开着,她没往后看,脖颈后再深处就是她昨天抓的血道子。 秦陌桑咳嗽了一声,要溜。被他石破天惊的下一句震在原地。 “晴姐,我们昨天中了敖广设的情蛊。有解的法子么?” 雷司晴难得表情凝固了几秒,笑问:“昨夜就有反应?瞧见符了?” “什么符?”秦陌桑诧异。 “就是情蛊发作时,被下蛊的地方,符咒会短暂闪现。只有你们两个能瞧见,彼时就要交合解蛊。这是情蛊的特性,需要时候才显性,毕竟是寄生类的蛊,为了保证宿主不被提前榨干,也不能时刻发作。”秦陌桑淡定喝茶,像医生体检完陈述病症。“所以你们没瞧见符,就以为是发作了,对么?” 秦陌桑僵住,李凭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果雷司晴的经验可靠,昨夜就不是情蛊发作,也没什么蛊毒作用。 他们自觉自愿地,做了一晚上。 西门豹(下)(2) 03 “这种情蛊倒是临床……嗯,现实案例少见。”雷司晴沉浸在分析中:“一般来说症状,对不起,是发作情况,和人类性需求较强时非常相似,也难以预测,没有固定时间。只能先观察一段时间。你们住一起吗?” 说到这才抬头看两人,发现秦陌桑在扶额沉思,李凭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微妙的是,两人的身体距离并不远。比起方才在树下和罗添衣说话时的僵硬,此时的李凭倒是回到了舒适圈,依靠着廊柱的姿势自由舒展。 就像回到自己领地的狮子,而秦陌桑是早就在他领地里的存在。 “我们不住一起啊。”她恍惚:“但晴姐你有办法的吧,这种情况。”秦陌桑艰难思索:“情蛊这玩意难道没有抑制剂之类的?” “暂时没有。”雷司晴遗憾摇头:“如果有的话,我和季三当初就不会认识了。” 秦陌桑:?? 里间传来季三懒散的脚步,随即廊门吱呀打开,他穿着宽松西装站在门边,衣领大敞着,从脖颈到胸口都是暧昧红痕,浑身的荷尔蒙气息肆意散发,就差脸上写着哥有老婆。 “晴。”他一把将雷司晴拽过去,从后抱住,下颌搁在她肩侧,如果有尾巴现在一定摇成螺旋桨,开口时声线夹到秦陌桑和李凭眼角都挑了挑。“聊什么呢?” 雷司晴顺势后仰,整个人靠在他身上。 “聊你当初干的好事。我被人算计种了情蛊那年,你还在尼日利亚服役。没想到提前退伍只为把种蛊那人从加德满都揪出来,晾成人干儿。”她喝完最后一口茶,感叹:“从那之后钟离家就把你踢了,咱俩的婚约也吹了。” 季三哦了一声,旁若无人把她又搂紧了点:“所以呢?” “所以这两个小崽子,现在也被种了蛊。按你当年的操作,他们是不是也应该先把敖广杀了才能解蛊?” 季三认真思索:“倒不是不行。” “不行。不能杀敖广,起码现在不能。” 是秦陌桑的声音。其他人都同时看向她。 “敖广手上有五通的线索,还有他和马家的关系没挖。现在动他,线索就断了。我外婆的……一部分,还在五通手上。” 她眼神一如既往地坦荡干净。花园里风吹起,把她发梢吹起来,黏在汗湿的脸颊上。 时近六月,天气渐热了。 李凭转过眼神,怕自己忍不住伸出手,像昨晚一样把她侧脸的头发拨开。 她摸了摸鼻子,继续石破天惊地一句:“而且昨天我俩试过了,暂时应付一下,还,还行。”雷司晴和季三的眼睛瞬间睁大,连不远处吃瓜的罗添衣也凑上来听热闹。 李凭一口气没上来呛得面红耳赤,扶墙咳嗽不止。 “秦陌桑你……你有没有廉耻?” 她在刚刚的几分钟已经彻底调整好心态,甚至可以耐心教育他:“刚出土吗李道长?一没出轨二没婚外情,你情我愿的不是很正常。” 季三一声我艹就在嘴边,被雷司晴及时按住,于是改向秦陌桑默默竖了个大拇指。 “活得久真好,还能看到财神爷开窍。” 李凭的眼风冷冷瞟过去,季三委屈: “你凶秦陌桑呀,凶我干什么。” 她被这么一调侃,觉得有点对不住李凭,瞬间良心发现之后,觉得确实对不住李凭。 “等等,我们俩之间,李凭确实是……被迫无奈和我,那,那什么的。说是你情我愿,好像也不算。话说这情蛊放着不管会怎样?我总不能耽误……” “不耽误。” 李凭抱臂,鹰隼似的漂亮眼睛盯着她。 敖广算什么,凭什么不能杀。她维护他,是怕自己耽误她的好事? 那双鹿眼藏不住情绪。她总这么随心所欲,看似深情实则廉价地施舍她多余的感情。 让他无端心乱。 “不管你说什么,都不耽误。就这么办吧,散会。” 他没再给她一个眼神,就快步走进里屋。擦肩而过之际秦陌桑被那冷意裹挟,心中突然清醒。 他不在乎。 不在乎自己对他怎么看,也不在乎解蛊这件事对两人意味着什么。 那些复杂的东西,于他看来不过是累赘而已。他只需要最快、最简单地解决这件事。 或许在他眼里,自己和那些被斩掉的“鬼”也没什么区别。和没有感情基础的人上床,也与日常任务没有区别。 他没有感情经验,并非是看重所谓感情,而是朽木死灰,太上忘情——在他眼里自己可能就像个小丑。 刀本无情,你看到的五欲六尘,都不过是刀面反射的你自己。 “桑桑,李凭他一直这样,你别介意。情蛊的事我已经在调查,一旦有了替代方案,我马上通知你。”雷司晴安慰她,却发现秦陌桑时隔三秒就调整回刀枪不入的嬉皮笑脸。 “好啊!没事儿的,我习惯了。” 她昂扬进取,朝着里屋扬起下巴:“反正我不要脸。李凭不找我,我就去找他。” 鬼面观音(上) 01 秦陌桑没想到的是,放狠话之后,打脸来得这么快。 这次任务听起来简单得过了头:西南罗家世代在川渝一带做生意。正如世上有“斩鬼人”也有敖家这样的龙类一般,罗家隐于红尘的异能被称为“傩术”,是种擅长表演与改变自身容貌的技能。因此几十年前他们投身娱乐业,赚钱赚到全亚洲。 听了罗添衣的介绍,他们才知道,圈内几个知名的新晋流量,其爆红背后都是罗家在操盘。而她自己也才现年不过20岁,已经是几家上市公司的执行董事,还刚上了某个英文官媒的福布斯亚洲20under20(注:20岁以下20位亚洲首富榜单)。 “我之所以亲自来拜托这件事”,罗添衣扑闪着浓密长睫,语气诚恳,十足娃娃音:“是因为‘无相’和罗家有渊源。” 她从手机里翻出一张旧照片。照片上是一家三口,边上有一行繁体小字,看水印,是个常驻港城的私家摄影师,是多个名导的御用片场摄影。那一家三口里,男人挺拔高瘦,玉树临风,只是有道恐怖疤痕贯穿全脸。女人黑发及肩,眉眼英气,是个潇洒美人。 而他们中间抱着个小婴儿,胸口红线挂一块玉印章。 “松乔,她母亲是罗家的人。” 罗添衣指着相片上的黑发女子:“罗夕张。上一代‘傩术’天才,最有希望做家主的人。却和这个男的闪婚,去了南海,生下松乔后就死了。” 季三不说话,雷司晴眉头微皱,仔细端详那张旧照。 “听起来,你很不满意她的婚事。但松乔没错,她还是个孩子。至于其他的,我们无可奉告。” 罗添衣爽朗笑笑,有与年龄不符的运筹帷幄: “我和敖家那帮废物才不一样,我对‘天官印’不感兴趣,也不想对小孩子出手。我这次来,是因为家族的‘傩术’出了问题,简单来讲,就是——”她凑近了,小声说出三个字:“有内鬼。” 洋娃娃似的睫毛上下翻动,她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之前我调查过‘无相’。当年因为‘天官印’的事,敖家把上任家主逼上绝路,只有你们出手,代他抚养松乔。这事既然和她的生母有关系,想必你们也好奇——当年她是怎么死的。顺手,把我委托的事情办好,我给这个数。” “一个亿?”季三看向雷司晴。 罗添衣点头,无奈解释: “国际安保公司我也找过,但他们查了两年没结果,白投进去三个亿。尾款结不了,我就想着,这钱不如给你们。”她以手支颐,给他们飞了个wink:“交个朋友嘛。我也很好奇‘斩鬼人’的实力。” 02 这单生意谈得顺利到诡异。 临行,大小姐起身话别,白手套司机与秘书已等在门口,恭敬打起黑伞。 秦陌桑对这位行事作风接地气,在异能人士遍地走的大家族做到话事人位置的女孩颇为好奇,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 然而,罗添衣的眼神,却一直落在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转钢笔的李凭身上,秦陌桑却对此浑然不觉。 走到门廊外,罗添衣终于忍不住,站定叫出了李凭的名字。 他抬头,悠悠投来一个疑问眼神。 “我其实今天来,还有件事。李家的人,托我给你带句话,说……”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把那句咒语般的话原封原背诵出来: “赤帝炎火三千里,君侯执剑镀金身。莫回头,回头天地皆成幻,白骨一堆妄言情。” 四周寂静,李凭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 “有劳,我们送客了。” 罗添衣也尴尬,只能笑笑。送她上车时,却扯住秦陌桑的袖角,压低声音嘱咐。 “秦小姐,钱塘李家不是你能招惹的,离他远点。我这是好心告诫你,记住了。” 阳光明媚的上午,秦陌桑的心情也阳光明媚。因此她报以十足灿烂的商业微笑: “多谢罗小姐关心,我和他不熟。” 罗添衣:…… 送走她,季三仰天长叹这么好的单子再去哪里找,雷司晴按着太阳穴皱眉思索这次任务又要砸进去多少经费;秦陌桑回头下意识找李凭,却发现人不见了。 “回家了吧,那小子。”季三收拾文件,往桌上一磕,顿住。 “不对,方才罗添衣念的那句诗,我好像在哪见过……艹,等等,坏了,那tmd是句咒!” 雷司晴也看过来。 “什么?” “‘傩术’用唱词发动,影响人情绪反应。李家的人又tm耍阴招,在唱词里动了手脚。”季三表情愈发凝重:“恐怕李凭要发病了,他刚走不久,快追上。” 秦陌桑听见“发病”两个字,心莫名其妙揪紧。季三疾步走出去,回头招呼她:“你也来!李凭这时候六亲不认,但说不定他认得你。” 车子发动,他表情少见地严肃:“毕竟,你们俩之间有命绳。” 就在此时,她目光掠过车窗,怔住了。 车窗玻璃映射她的影子,额头正中赫然出现一串红色符咒,光芒闪烁。 “能看见我额头上的东西吗?”她回过头。 “什么东西,没有啊。”季三回头,仔细端详后诧异道。 秦陌桑闭了闭眼睛,心里有块松动的石头,晃了晃,落了地。晴姐预测的没错,情蛊这东西,起作用时,果然有符咒显现。 “三哥,开快些。还有,李凭家里的门锁密码,知道的话,发给我。” “什么?”季三回头,墨镜下一双眼瞪得溜圆。 她淡定笑,手指却攥得发白。“还有,恐怕待会儿,得我一个人进去,照看发病的李凭。” 季三一路飙车,半小时后车停在一处私家园林外。她自己下了车。 曲径通幽,这处闹市里的别墅规模难测,是设计简约的新中式,四壁通透,流水潺潺。 但灯全黑着。她深呼吸后站在门廊外输入密码,竟真打开了。 屋里也漆黑一片,窗外乌云密布,快要落雨。 她叫李凭的名字,无人应答。再开口,忽地被一双手按着双臂,从背后环抱住,按在墙上。 灼热呼吸喷在她后颈,还有雨后松林的凛冽气息。她立即恢复了镇静,还有余力关心他。 “还好吗。” “你疯了吧。” 他语气比平常还冷。“过来做什么。” 她不用回头,也能看见他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符咒,和她额头上的,是一套。 “过来挨艹啊。” 这回答又脏又直接,他怔住了。 秦陌桑没理他,手撑着墙,泰然自若,还把后颈的头发拢了拢,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上次你帮我,这次我帮你。来吧,你想怎么弄?“ 她见他不动,又提醒:“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别不好意思啊。” 良久,李凭滚烫前额抵着她后颈,笑出声。虽然没喝酒,语气却微醺,再差一步,濒临失控的第二人格就会被释放,回到那个什么都来不及、谁都救不了的时候。 莫回头,回头天地皆成幻,白骨一堆妄言情。 谁爱他都是看错了他。跟着鬼能有什么好下场?只会带她下地狱。浑身骨头痛得发痒,那是愧与悔,比死更难受。 让她看到自己有多糟糕?也好。撕下画皮来,就这么赤裸裸,血淋淋地站在那,直视那双眼睛里不堪的,卑劣的自己。 这是他该得的。 李凭嗓子发痛。血气上涌,烧干神志。 “秦陌桑,我不是不好意思。” “我是怕你,被我艹死。” 鬼面观音(上)(情蛊发作/背对撸/摸奶) 窗外大风呼啸,倒真是天阴了。 她手掌按着墙,墙纸冰冷。她想,这人的审美真的是一般,这么好的地段,这么漂亮的别墅,里边装修得跟他妈被炮轰过一样,连墙都是毛胚。 她一向欣赏不来什么性冷淡风格,找男人都找戴耳钉骑哈雷的,十个有九个渣,还有一个是形婚gay。李凭从来不在她的择偶雷达范围内,因为他太干净了。 眉眼干净,穿搭干净,做事风格干净,连感情态度都那么干净。他的存在就是对她的否定,证明有人就是可以这么简单干脆高高在上地活着,不用费力在泥地里阴暗爬行,也可以轻而易举得到想要的。 电光火石间她意识到,一直以来她嫉妒他。顺风顺水的人生,理所应当的冷漠。 但今天他不一样,那光滑的大理石切面裂了缝,漏出地下层层迭迭的魔障与污秽。原来玻璃餐刀美虽美,却也是脆的。 她突然很想捏碎他。 “好啊。”她腰肢塌下去,向后挑衅似地一撞,声音柔得就像蚂蚁在丝线上爬,尾音发颤。“你试试。” 他呼吸蓦地加重,手臂加了力道,把她整个人背对着压在墙上。白T恤脱起来方便,但他只是从她衣服下摆伸进去,揉捏她胸部的软肉。 他手掌常年握剑,薄茧磨着她,毫不留情。白皙的软肉从手掌中漏出来,寂静中呼吸剧烈。她动了动,臀部就挨了一巴掌。 响亮一声。 两人都愣了。她脸猝不及防烧起来,喘息加快。还没人和她玩过这个,但是他? 瞧着是个正经人,不太像啊。 “你,你干嘛?” 她没发现自己气若游丝,声音低得和没声差不多。李凭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单手撑着墙,把她双手交迭握在墙上,另一只手解开了皮带。 冰凉带扣滑过她腰际,秦陌桑被冻得颤了一下,被他再次按住后腰。 T恤顺着腰线溜上去,腰窝隐约可见。他食指在那里逡巡,却迟迟没有动作。像抚弄一张古琴。 太过分了。他上辈子当过忍者吗这么能忍?她想骂脏话,却骂不出。李凭就是在玩弄她,这种感觉很微妙,却不讨厌。 因为对方玩弄她所付出的代价比她剧烈千百倍。 很快他就忍不住用弹出来的东西去顶她。但她身上的衣服还完好,隔着布料的磨蹭更要命。连她自己都湿得显而易见,更不用说饱受煎熬的李凭。 他压着她的腰,单手握着自己的东西,喘息声一阵一阵地喷在她耳畔,热气蒸腾。待她终于明白他在干什么时,脑内轰鸣阵阵,感觉受到了羞辱。 他竟在她背后自己撸。 是在报复她上次用小玩具吗?也气量太小了! 秦陌桑气得眼角溢出泪。但李凭将她死死压制在墙边,没法挣脱。他身上烫得如同发烧,两人肢体触碰的每一处都烈火燎原。就这样,他也不愿碰一碰她。 撸动的声音愈来愈快,他忍不住挺腰撞她。来回之间她咬牙撑着,但还是从唇齿间逸出几声呜咽。身子已经站不直,但手腕还被牢牢抓着。 最后他狠撞了一下,带着滚烫体温的东西滴滴答答,顺着她腰窝滴落下去。她力竭,浑身骨骼被抽离似地滑跪在地,被他在半空中捞住,拦腰抱起。 窗外风声渐渐大了。像所有她不愿去回想的雨夜,五通敲门,说要来接她,然后把她最爱的人变成了鬼。 秦陌桑把头深深埋在尚且温暖的怀中,手揪紧他衬衫,像抱着救生圈。 “别走。”她呢喃,李凭的脚步僵在原地。 她说什么? 停止跳动的心又复苏,开始急速将血液泵到全身。灭顶的危险预感,像命运终于把最后一扇门打开,等待的却不是厄运而是礼物。 而他惧怕礼物。 “别留我一个。”黑暗中怀里的人全身发抖,李凭发现她惧怕的却根本不是自己。 而是窗外的风雨声。 真要命。 他咬牙切齿,转身拐了方向。原本要把她丢在门外自生自灭,但就在方才的一瞬,他改主意了。 他想要她,想得全身血液快要逆流。 风雨如晦。秦陌桑对即将发生的事毫无察觉,只觉得那一方胸膛温暖。落地玻璃幕墙用浅色纱帘隔光,全密闭的客厅并未设计开窗,而是通过中央空调交换空气。 诺大的主厅只有张白色床垫,铺着同色被子,干净得——就像墓室。 他把她扔在床垫上,秦陌桑直起身自己脱了上衣。黑色胸衣包裹着饱满胸型,骄傲挺着。她一直是前凸后翘那款,手臂因常年锻炼还略有肌肉。上个网红公司就是找这个理由开掉了她——不够白瘦幼不能激发榜一大哥保护欲。 她又要继续自己脱下去,被李凭握住手腕。但她像报复似地挣脱,伸手去解他的衬衫扣子。质量上乘的玳瑁纽扣情急之中绷掉几颗,他索性从上到下扯开,扣子蹦了一地,肌肉分明的胸膛赫然显露,阴影中,他冷淡眉眼里闪着她没见过的亮光。 他将她压下去,压进床垫深处。手伸进去,把她从衣服里剥出来。一层一层,慢条斯理。眼神是刮骨钢刀,而她像条案板上的鱼。 喘得也像离岸的鱼。 “做不做。”她踹他,被抓住脚腕,抬起一条腿放在肩上,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磨。 她逸出长长的呻吟。面前的男人半束的发丝垂下,不带感情的手指正在探寻她早已汩汩出水的地方。 经历过上次,他已对她逐渐熟悉,几下撩拨之后她就轻颤,而磨了几下他的端头已经滑进去半个,甬道舒张,迫不及待地邀请他。 他眼神顿时沉下去,扶着她的腰,径直深入。 交合处清脆一声。她捂了眼,又被拿开。面前的场景太过淫靡,不是因为他紧绷的小腹与那根虬结粗长不断深入的东西,而是因眼前人身体蓬勃的欲望与冷清眼神的割裂——她被不带感情地艹着,身体却可耻地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愉悦。 和他做,毫无心理负担。 他不会爱她,因此也永远不会伤她的心。但带来的生理享受却是最好的那一种,到哪去找这么合适的床伴? 她被顶得晃动不止,这姿势可以入得更深,而且他腰肢劲健有力,出入时带着内壁不断翕张,刺激感强到她想尖叫。注意到她逐渐迷离的眼神,他顿住,然后低头加快了频率。 泄愤似的毫无章法,她被操到床边又拉回来。单薄后脊完全裸露给他,空旷室内只回响着一种声音。 两人都是做的时候话少的类型。尤其是李凭,可以说是惜字如金。 但秦陌桑今天好像脑子搭错筋,爽到一定程度时她忘了眼前人的身份,伸手撒娇似地攀住他肩膀,鼻息相贴时,她仰头,吻住他泪痣,嘴里胡乱呢喃,用哄她前男友们的招数应付他。 “宝贝你今天好棒啊。” 这句话像咒语般灌进他脑子里,覆盖了此前那句遮天蔽日让他跌入万丈深渊的咒文。取而代之的,是浑身躁动不已,无法压制的欲望。 想把她据为己有,想让她这句浑话再不对别人说的欲望。 鬼面观音(上)(添穴/控制高潮) 04 他用力顶了一下,手指捏着她下巴抬起,两人贴到极近时眼神也像冰。 “看清楚我是谁。” 她被颠到脑震荡,思路还挺清晰。“你?李凭啊。”她疑惑:“明明你也爽到了,干嘛不高兴?” 而他目光愈发深暗。这答案没让他满意?秦陌桑不解。这人真的很奇怪,夸也不行,骂也不行。 窗外风雨琳琅。忽地闪电掠过玻璃窗,她瞳孔骤然睁大,往他怀里瑟缩。李凭嘶一声,喉结滚动,忍得灵魂出窍。 偏在这时候夹他。 “你……”他伸手想把她掀下来,却在擦过颊边时摸到她眼角,有泪。秦陌桑偏过脸不让他看,躲来躲去。 搞得好像他在欺负人。 “你能不能……”他觉得这句话说出来像强人所难的流氓,但还是说了。 “开心点。” 她惊讶,眼神也忘了躲。阴影斑驳中他今晚第一次看清了她的眼睛,带着湿意,眼眶泛红。但那哑然失笑的嘲讽,不是装的。 “我开不开心,关你什么事?” 又是一阵雷声,由远及近,在天边炸响,滚到床边。他不语,硬着抽出来,抱起她往浴室走。 浴室里灯光温暖,是她家两倍大。秦陌桑赤足踏在水磨砖地面上,冻得打了个哆嗦。 李凭微皱了眉,把她人又往身边带了一下,关上门,将空调升到27度。 “别动。” 他把她手按在洗手台边缘。清一色水磨砖台面,粗粝的灰。但面前水池边是一面巨大镜子,将她全身和身后的人照得清晰。 “你……”她还没说完,他就捂上她的嘴。粗硬的东西不由分说插进她紧闭的腿根之间,但没进去,只是借着腿间流下的水抽插。 端头蹭着她穴口,但就是不深入。随着频率加快,腿间的火辣一阵阵蔓延全身,她舌尖触到他手指,报复心上来,就咬了一口。 他闷哼一声,将浊白射在她大腿上。她被烫到站不稳,双臂撑在洗手台上大口喘气,李凭扳过她的脸,吻下去。 这个吻出乎两人意料,她抬起手要推开,又被捉住手腕放在台面上。身后冰冷,她不肯往前碰他,但他单手扣住她腰,硬是把人往身上压。 她被吻到呼吸困难,男人身上清新的松木香气似有若无沁入骨髓,而她执意不肯沾染一丝一毫的仙气。吮吸她的唇,她就咬。他一路追逐,把人堵在角落,又把人抱上台面。她脚尖踮地,脚踝被紧攥着,打开双腿。 唇边被咬了血印,他脸色却比方才好了许多。她被吻得头发凌乱面色潮红,紧撑的双腿被打开时,穴口蓄满的清液再不能隐瞒,争先恐后,滴落在地。 他俯下身去仔细查看,伸出食指,在边缘拨弄。神色认真得像在上解剖学课。眼睫上下轻眨,凑得近到呼吸一阵阵喷在她腿际。 “你变态……唔!” 她话没说完,手指却瞬间紧抠台面边缘。 因为他将头埋进去,在花蒂上舔了一下。 一阵酥麻直冲天灵盖,这羞耻的姿势被他用手按着保持原状,舔舐愈加深入。他学得很快,立即找到了最能刺激她的点,用舌苔反复触碰,直到它变成可怜的鲜红色,而她则被快感逼到临界点,浑身过电似地,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处。 他继续伸进两根手指,模拟抽插。浴室里回荡着吧嗒吧嗒的声音。俊挺的眉眼阴冷,从镜子里看她因失控而不断颤抖的背脊。 蝴蝶似的脊骨,薄而瘦削。 她刚才说什么来着?开不开心,关他什么事。 “现在呢?”他突然停下,问她。 目若寒潭。处于失控边缘的她终于能集中涣散的目光,被他眼里的冷澈唤回片刻神志。 他手指还在里面,只是速度慢了许多。 “想要?” 他低声询问,不带感情的尾音,如同诱骗不知危险的小猫自己走上捕兽夹。 她把嘴唇咬出血,也没说一个字。在李凭面前她不知为何总是格外要脸,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就算腹痛到窒息也硬撑着不愿怯场。就像现在,就算全身细胞都在叫嚣着给我给我肾上腺素飙到理智全无,她还是摇头。 来之前秦陌桑就打定了主意,就算今天死在这也是咎由自取,可要是在他面前输了阵,那可是做鬼都抬不起头。 但就是没想过,为什么这么在乎。 她眼角沁出生理性泪水,不知是难过还是兴奋,顺着湿透的发尾淌落,一滴两滴。 李凭目光捕捉到那两滴泪,忽地停了手。 接着她呼吸一滞,那方才射过又挺立的东西进入得迅猛,径直捅到最深处,由于穴道里都是水,撑开的过程几乎没有痛感,极致的快感与羞耻终于让她呜咽出声。 “你浑蛋……呜……” 人是浑蛋,东西却是绝品。 她咬唇控制自己不再逸出呻吟,但他反倒狼崽子似的张口咬住她肩头。身下重重撞击,生涩有力,像要把整个人凿进她身体里。气氛悄然起着变化,一定是室内温度在升高。她扬起下颌,把脆弱的颈部暴露给他。 李凭眸色里蓄起浓云。扣着她的腰把人顶进镜子里,手掌与镜相贴,炽热冰凉。 “不许射进来。”她用最后一丝理智警告:“不,不然没下次了。” 他闭上眼深呼吸,抽出来射在她小腹,喘息在她耳畔,带着嘲讽。 “还有下次?” 鬼面观音(中) 三天后,夜,八点,重庆解放碑。 短裙皮衣黑高跟的秦陌桑顶着她新化的烟熏妆,在跑车边吹风。接近一米七的个子在人群里靓得扎眼,更何况身后是辆布加迪。路人频频回头,偷拍加定位发朋友圈,一气呵成。 秦陌桑没注意到那些细节,她正在思考人生大问题。顺手把喝完的可乐罐子捏扁扔进垃圾桶,一道华丽抛物线。 此行就算有季三借车壮胆,但其实内心还是有些七上八下。关健在于同车的人——他们现在说是炮友又不像炮友,说是有仇又不至于。 床也上了手也拉了吻也吻过了,共处一室时,气氛却总是莫名尴尬,更尴尬的是这次还要搭伙出任务。 就像一件拍卖行上估价三个亿的古董瓷器忽然被摆在她月租三千的斗室里,贸然睡了李凭的感觉就是,做这么亏心的事,以后要遭报应。 虽然干着玄学行当,但她扪心自问不是个宿命论的人,起码在遇见那个冰块脸之前不是。 他们上辈子肯定有仇。 什么情蛊不情蛊的,迟早把它破掉。别坏了姐的正经桃花运。 她闭眼喃喃念叨,生怕自己误入歧途。 哐。车门合上的声音响起,秦陌桑一个激灵,没回头看。 他也出来做什么? “对接的人还没到,说要迟半个时辰。”李凭捏着罗盘,依旧是标志性的冷脸。自从西湖见面那次之后就很少见他穿道袍了,今天也是一身纯黑衬衫加西裤,发髻倒是老样子,鬓角垂下两绺,仿佛庙会演完神仙没来得及卸妆就赶着去上班的打工族。 但打工族不会开上千万的跑车,住上海均价十五万一平的房子,更不会把自己十五万一平的豪宅装修成防空洞。 秦陌桑心里叹口气,觉得见世面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容易替有钱人瞎操心。 上次之后,两人都默契地对那晚发生过的事避而不谈。为什么罗添衣会帮李家的人,传话,为什么那句古怪的咒文能对他有这么大影响,又为什么那晚季三说他要“发病”,她却一点没觉得他有异样。 是他装得太好,还是……情蛊发作还能抑制他的神秘病症? “无相”的水太深了,她的动物本能告诉自己,别好奇,好奇害死猫。 他站得离她不远。熟悉的松木香飘过来,她无声无息又挪开一步距离。 最近情蛊没发作是好事。她只求不要在做任务中间发作,按着他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搞不好要让她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到万不得已,别招惹他。秦陌桑继续在心里默念。 “想什么呢?”他低沉声线就在耳边,眼睛却瞟着别处,假装观察环境。 她心虚,和他反方向转头,掏出手机瞎划拉。 “看攻略啊。我好不容易出差,有时间得把好玩的都打卡一遍。什么洪崖洞,磁器口,李子坝,南山一棵树,皇冠大扶梯……” 她把备忘录里的旅行攻略界面给他看,李凭随便瞟了一眼,却发现她倒真标记了不少,还仔细写了必去的和备选的,参考价格,收不收门票,周边餐饮,伴手礼……杂七杂八细细碎碎。 “你没来过重庆?”他突兀开口。 “我十八岁之前在老家,高中毕业之后就去杭州打工,连西湖都没逛几次。”她长腿一摆,仰头看面前密密麻麻的霓虹招牌。 “挺漂亮吧,我在MCN公司上班的时候,白天睡觉晚上上工,凌晨六点开车回家,累得连钥匙都掏不出来。人们都说杭州滨江夜景漂亮,我在杭州这么多年,都没看到过。” 李凭不说话,看着她美丽瞳孔反射夜色,流丽斑斓。 “你不说话就别看我了,好尴尬。”她低头,被盯得耳根发红,不好意思地理了理头发。 他僵硬别过眼神。夜风中两人默契地维持着五米社交距离,身旁路人来来往往,时不时地响起闪光灯。有大胆的女孩冲上来找李凭加微信,又被他的眼神和低情商的沉默拒绝方式给吓退。 秦陌桑嗤笑一声,转身又要从车里拿可乐,被他伸手拦住。 肌肤相触,倒是几天来的第一回。他眼神像个古板长辈,语气也像。 “别喝了,这是你路上的第三罐。” “无糖的啊有什么关系。”她啪地扯开铝环,没留意气泡喷了满手。他皱眉,扯了张湿巾给她。 白色泡沫,白色纸巾。两人都不约而同想起某些场景,李凭咳嗽一声,别过头去。 她沉默喝掉半罐,打了个气嗝,怅然道。 “等下接头的罗家人,据说是个帅哥。我还没谈过重庆帅哥呢。” 他眉头皱更紧了。而恰在此时,马路对面一个身高一米九戴耳钉的男人穿过人潮走过来,手腕漏出半截老虎刺青,对着秦陌桑笑出一口白牙。 “美女,注意你有一会了。没男朋友吧?加个微信?” 她还没想好台词,宽肩窄腰的身影就挡在她面前,衬衫推到小臂,肌肉优雅,素白的手腕上血管分明。 她突然觉得李凭身上的东西她也不是全不喜欢,比如手就蛮好看。而且……也很好用。 虽然脸红的场合有点奇怪,但她脸红了。 “她没微信。” 身前的男人长得俊,脸色差,木质香萦绕在周身,干净,冷冽,气场磅礴。 鬼面观音(中)暧昧事后 ”你是她谁啊,我和美女要微信关你屁事别挡老子。” 男人把袖子又向上捋起,刺着半个臂膀的猛虎下山。听到这边有吵架的响动,路人都纷纷闪避。就算流氓真要当街耍流氓,众人的第一反应不过是看热闹。 几十个手机暗中举起对着她,有的还开了直播。准备好看女人出糗,更何况是个漂亮女人。 李凭瞧着是个有品有格有头有脸的精英,但在地痞流氓面前,都市规则都是废纸。然而男人推他一把,没推动。 冷冽眉目里多了寒气,李凭只来得及吩咐秦陌桑:“躲开。” 她知道他全天低气压本来就没地儿撒火,这位哥恰撞在枪口上,眼睛转了转,麻溜找了个角落看热闹。 她刚躲好,就传来声骨折脆响。一米九的男人手腕无力地向下耷拉着,大概率脱臼。起初那人先愣住,继而顺势往地上滚,哀嚎耍赖,扩大伤情。 “惯犯。”李凭斜睨他一眼,迅速用消毒湿巾把手擦干净。 “你下手好狠。”秦陌桑挪两步到他身后瞄了一眼伤情,还趁乱抬脚给他补了一下。 “你可怜他?”李凭语气比地上躺的人还可怕。秦陌桑迅速把腿收回来,眨眼装乖:“不可怜啊,要不是你帮我我就惨了。” 他哼了一声低下头去整理袖口,心率又开始不齐。甚至在回想她刚刚的表情。 那是在示好?兔子似的,眼角泛红。她什么时候从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招式? “唉,李凭。我们好像……走不了了。” 她扯他袖角,声音淡定。李凭抬眼看,眼神一顿。 几米开外的地方是大排档。夜宵摊子挤挤挨挨全是麻辣锅麻辣烫麻辣龙虾,连鸳鸯锅都没有。此时围观路人都跑过来瞧他们,却有几个食客坐着没动。 都是十几岁的少年,穿花衬衫,胸口大敞,劣质刺青爬在后颈到手臂,手搭在椅背上,眼神如鹰鹫,盯着他们。工装裤里藏着改制刀具,硌出明显形状。 三瓶空白酒歪斜着搁在桌上,少说已经坐了几个小时。 “跑。” 还没等那几个人起身,两人就迅速跳进车。引擎发动的瞬间,身后同时响起马达轰鸣。 秦陌桑回头看,说了声艹。 领头的混混头顶刺青,骑一辆改装哈雷Iron 1200。后面几个的机车涂装差不多,开动时几十发巨响像当街开炮,路人直播没来得及关,弹幕瞬间刷到看不见现场。 布加迪顶棚升起,李凭把车开出了舟山湿地里的越野水平。机车紧追不舍,几个不怕死的少年怪叫着贴近车玻璃,用随身刀在车上刮。刺耳声音一道道,把车划得面目全非。 “前面不通走大路!等等隧道隧道小心小心!” 重庆8D城市名不虚传,七拐八拐驶离闹市区后,径直开上滨江路。李凭一脚地板油,把身后机车甩出去几百米,耳中只剩风声。 她长呼一口气,向后一仰倒在座上,掀裙查看大腿上绑的折刀。 “还好,没丢。” 李凭闻声只随便瞟了眼,就看见了不该看的,坐直了换手开车,把外套丢给她。 “掀裙子请考虑场合,不要这么随便。” 她没好气地把他外套丢回去,手趴窗看夜景,方才风中凌乱的发丝还贴在脸上,小声嘟哝。“装什么清高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 李凭表情僵硬片刻,听见她又加一句:“我原本就是这种人不喜欢不要睡啊。” 他脸色由红变为白,待风声降速,手腕抵着两人中间的空档,那里有半罐她没喝完的可乐。许是被气得脑子短路,他没多想,拿起喝了一口,又被烫了似地放下。眼神瞥向她那边,却发现秦陌桑压根没有在看他。 她在看江景。眼睛少有地安静,眼睫浓密细长,抵在车窗上。车里开了冷风,与窗外热气相碰,结了一层水雾,密密勾画她的轮廓。 眼神孤寂,像森林里与同伴走失的鹿,谁都不相信,但又很想相信谁。 “哇,这就是嘉陵江吗?那个就是洪崖洞吧。从这边看好像海市蜃楼。好可惜,本来打算去打卡的。” 她的期待和惋惜都写在脸上,只差脖子上挂个卡通相机就可以去过六一儿童节。李凭的羞恼烟消云散,熟悉的懊悔与空虚漫上心头。 “等任务结束,带你去拍。” 他说完就后悔,恨不得把舌头吞掉。但就在此时秦陌桑手机响了,川味rap震耳欲聋。来电是陌生号码,她接起,对面却只有风声。 “喂?”她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向他使眼色。李凭会意,戴上耳机,通话立即同步。 那端的声音明显经过变声,嘶啦嘶啦,仿佛垂垂老矣。但仔细听,却是在笑。 嘻嘻,嘻嘻。兴奋到变态,让人毛骨悚然。就在她失去耐心要挂断的一刻,对面说话了。 “喜欢见面礼吗?宝贝。”陌生声音黏腻又冰冷。“欢迎来到——我的地盘。” 吱嘎,车停了。 面前恰是车来车往的朝天门广场,滚滚江水自天边涌来,游轮和拉沙船占满江面,打卡游客仰头望天。 传闻中的重庆来福士雄踞江头,夜色里H形液晶广告屏齐齐亮起,梦幻,美艳,诡异。 上面滚动播放两排字,加醋黑体大红底色,江面上与江边几百米都看得清清楚楚。 “秦陌桑,李凭,欢迎来重庆。” 字幕只显现了几分钟,足够路人哗然。他们听到四周纷纷都议论“我艹谁这么大排场?富婆给没出道小白脸包的大屏?还是又有土豪要追妹儿?” 然而他们两个的注意力显然不再在大屏上,而在大屏下的女孩。 黄色长安铃木,重庆经典款出租车,号称山城F1。车边站着的人刚点了根烟,棒球帽下扎高马尾,纤细高挑一身黑,如雾的眼睛看过来,无情也深情。 但在秦陌桑与李凭的眼中,最明显的还是她手腕上的命绳。纤细柔韧,另一端隐没在阴影里。 只有“鬼”与人之间扭曲生死时,命绳才会出现。她,或者说她所连着的那一端,总有一个不是人。 “哈喽。”女孩碾灭了手里的火,不过二十出头的样貌,开口是副烟嗓。 “我是你们这次任务的接头人。”她抬起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嘟嘟嘟。秦陌桑手里的陌生电话在大荧幕亮起时已被挂断,湿雾里,回荡着一片忙音。 两人迟疑,没有上车。南浔扫了李凭耳机一眼,他摘下耳机,她才低声开口。 “我隶属特殊事务调查局,编号A0573。季三说,你们有危险,换我来协助。” 她说完又笑了,眼里星光闪烁,两颗虎牙。 “忘了介绍,原本来接的是我哥罗凫。他临时出勤来不了。我叫南浔,认识一下。” 秦陌桑先伸出手,被对方紧握一下又放开,这时她才注意到南浔中指戴着枚素戒。 “合作愉快。” 鬼面观音(下)【doi后第一次牵手】 01 见两人仍不相信,南浔低头,拨通一个号码。对面人接起,那吊儿郎当的声音除季三外无二。 “喂,李凭,桑桑。”季三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我借了特调局的线路,‘无相’被那帮孙子监听,司晴正在重搭内网。西南罗家内部分化比我想象得严重,罗添衣不是地头蛇,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南浔是我在特调局前同事的……遗孤。你们可以相信她。” 尽管对面听不见,遗孤这两个字还是让他们都寂静了两秒钟。 “接下来任务安排,我只能说一次。罗家的确有人和五通有勾结,特调局掌握部分资料。他们做事隐秘,需要搜集确实罪证才能让上头采取行动。另外,敖广两天前也飞到了重庆。需要派个人手,关注他动向。” “敖广那边,我负责。”李凭开口。 此时键盘声中断,雷司晴接过了电话:“刚刚朝天门的广告投屏出资方已经查到了。化名是……”声筒那边在瞟到那个名字时轻微叹了口气。“三太子。” 秦陌桑与李凭的手机同时在这一刻响起,依旧是一串陌生号码,和上次的不同,看来是随机数。 接起,变声后的嘶嘶响动回荡在夜色中,那端的人恶作剧成功,笑得开心肆意。 “真快,不愧是我看中的团队。既然这样,不如见面喝个酒。财神爷——你家的酒窖,我借用几天。” 电话挂了。 南浔面带同情,把随身带的“重庆”扔给他俩,秦陌桑接过道谢,点了一支。 “他是道士,不抽。” “这样。”南浔眼里放光,上下好奇打量他,表情充满求知欲,漏出点符合她年龄的活泼:“会算命吗道长?能不能帮我哥算算他几岁结婚?” “不算命,不看风水,也不接做法驱邪打醮超度心理辅导。”他把手机关机,又把秦陌桑拽过去,手伸到她后颈。 “干干干什么?”她脸红。昨天之后,她对他每个动作都很敏感。 然而手只是在她衣领处点了点,就收了回去。 “定位仪。会检测你的身体状况变化发信号给我,一旦信号异常,或是没信号,我会马上赶到。”他声音放低:“所以,当心点,别出事。” 这话换个随便什么人说,都平添几分暧昧。可秦陌桑只觉得他是怕她拖自己后腿,直接脑内翻译成别tm给老子惹事。 “嗯嗯嗯知道了。”她点头:“我不在了它也会在,放心放心。” 他表情更加凝重。秦陌桑疑惑,试探着加一句:“你不会是盼着我出事吧?” 李凭:…… 半小时后,秦陌桑和南浔开长安铃木离开,李凭则开着被刮花的布加迪去赴敖广的鸿门宴。 “季叔把任务交代我了,秦小姐可以先看看材料。”南浔熟练开车,上高架,进电梯,钻隧道,车技让人眼花缭乱。车载bgm是重庆话深夜电台,声音肉麻的男主播在朗读私信,少男少女青春心事,和着江风,灌进两人耳朵里。 一本档案夹扔给她,秦陌桑翻开,第一页赫然就是血肉模糊的案发现场照片。 她眉心蹙起,一页一页翻下去。 “就在市区附近50公里的地方,有个狗肉村。两年前游客很多,出了件大案,就荒废了。案子大概是村里的30岁男性杀了全家五口人自杀,而且现场尸体形状很吓人。特调局介入后发现,男人死之前,躯体有部分变异。”南浔顿了顿:“简单来讲,就是变成了‘活五通’。看起来像狗,却能直立行走,能说人话。虽然生物意义上已经死亡,但被做成了类似僵尸的存在,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进行简单运动。当时全村不少人目击过现场,后来都被特调局做了心理疏导,整件事被严格封锁,相关照片都销毁了。” 秦陌桑指尖停在其中一页卷宗上,盖着红色“绝密”印章。是历年各地“五通”出现情况的档案。她顺着密密麻麻的表格向下找,找到了那一年和那个日期。 “20xx年x月,贵州织金县官寨苗族乡八步街六组,死者七十岁,女,姓名不详。躯体蜘蛛样变化,有织巢痕迹。同住者女,身份不详。” 人无论活着时候如何拼命,如何不甘,死之后都会变成这样短短一行字。 秦陌桑反复看那行字,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是外婆的记录。 南浔没注意到她神色变化,继续陈述案情。 “起初这件事和罗家无关。但一个月前,市里新开的俱乐部‘三途川’经理报案说有恶性事件。特调局取证之后发现,受害者情况和两年前的狗肉村案非常类似——都变成了犬类样貌的‘活五通’。” “但这次受害者全是罗家的人。而且有几个会‘傩术’。罗家上头很生气,但听说‘三途川’后台也硬,调查后来被不可抗力中止,现在已经重新开业了。” “死者都是女孩子,十七八岁高中肄业,去‘三途川’打工。它家有渠道,能送漂亮员工上综艺,炒绯闻,拍网剧,按经纪公司管理。去年有个‘三途川’的女孩嫁给新加坡豪门,上了当地八卦头条,也有选秀出道的。” 红灯。南浔停下,空出手帮她翻到“三途川”的卷宗。 “但人不是在‘三途川’没的,是在整容医院。这家医院和当地很多MCN公司,经纪公司都有合作,树大根深。我查过他们近三年的手术意外事故频率,很高。” “只要是和它家有关的,死者档案会被马上处理掉。而且都是外来打工者,年龄类似,大多没有直系亲属在世,社会联系薄弱,而且,急需用钱。” “办完手术手续之后没几天就宣告死亡,然后尸体失踪。” 南浔继续说下去,秦陌桑的手在每一页都停顿几秒,越翻心越沉。 现场照片没有打码,能看到手术台上的人,躯体已部分动物化,腹部明显隆起,是已经怀孕。 “近几年做代孕的有钱人越来越多,当地几家顶风做这门生意的,都发财了。” 绿灯亮起,车继续行进。霓虹在山城上下闪烁,海市蜃楼。 “那家医院也是。”南浔眼神平如深潭。“如果不是这次‘三途川’的事情受害者和罗家有关系,还惊动特调局介入,恐怕谁都不知道这池子水有多深。” “他们想……‘五通’想做什么?” “据特调局现在掌握的线索,他们是想造出‘不死之人’。”南浔言简意赅,听的人却头皮发麻。 “成了‘五通’能让死人栩栩如生。罗家的‘傩术’传人从前手里有‘长生印’,能让活人延缓衰老。两者结合代孕出来的怪物,你猜能是什么样?”她笑,笑容极冷。“只要有人敢出价,就有人敢做这门生意。反正,承担风险的不是他们,是这些被钱逼到绝路的小姑娘。” 夜风猎猎,深夜电台念到了最后一封读者来信,说喜欢的女孩今年要去读大学了,担心自己配不上对方。问主持人要不要鼓励自己先求婚,让女孩生了孩子再去上学,这样就能永远留住她。主持人说,首先,祝福你们的爱情能长长久久。 “真他妈操蛋啊,这个世界。” 秦陌桑把车窗降下去几厘米,深呼一口气。 “是啊,真他妈操蛋啊。” 南浔无声地笑,捏着根重庆的手搭在车窗边上,单手倒车,停在某个区派出所门前。 “到了。先带你见见我哥,罗凫。” “人家跟我不一样,是正经公务员。”两人下车,南浔提起这个名字,嘴角都止不住上扬。“可别和他提我在特调局。我最近的身份是出租车司机。” 车门关闭,秦陌桑眯起眼,瞧见自动开合的玻璃门内站着个身穿制服挺拔英俊的青年,胸前标牌写着罗凫,手腕间有根常人看不见的红绳,穿越宇宙因果的阻碍,与南浔的手腕绑在一起。 02 与此同时,夜,十点,江北区。 布加迪一路咆哮着开进别墅主路,雕花铁门在他撞上前一秒自动识别车牌开启。车头拐九十度,直接停在花园草坪上。 李凭凶神恶煞走下车,空气里铁锈味弥漫。那是血的味道,也是这座城经久不散的湿气。 别墅占地接近一平方公里,可以说是私家园林。核心三层仿照帕拉第奥的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中心对称设计,宏伟优雅,俯瞰江关。 无论是位置,还是格局,都宣告着这片宅院主人唯我独尊目空一切的风格。嗜血丛林里称王称霸几十年,足以让人的野心膨胀到可笑程度。 隐隐地,他听见楼上竟有人在唱戏。 “长刀大弓,坐拥江东,车如流水马如龙,看江山在望中。” 清唱配檀板,虽然出自十几岁少年人的嗓音,却沉稳顿挫,具威武和柔媚。 门厅开着,里面灯火辉煌,像是恭候他来。 李凭闲庭信步,顺着中央扶梯一路走上去。唱词还在继续,耳朵里却听见细微的水声。 滴答,滴答,顺着楼梯流下。 他站住脚,站在扶梯侧翼向上望,看见二楼主厅里门虚掩着,有血迹蜿蜒。刺鼻的铁锈味就是从这里飘出去。 男人站在露台上唱戏,穿水袖,身段纯熟,唱腔老练。挪步间李凭从门缝里瞧见地上绑了一排人,都是方才在广场上用刀划了他们车的少年混混。 他推开门,唱戏的男人回转身。是敖广。 大厅接近五百平,打通三个主厅连在一起,望不到尽头。主客室四壁通透,都是落地窗。边柜里全是贵酒,琳琅满目。五米挑高的天花板上垂下吊灯,照着室内血腥的一切。 为首的刺青少年被切了一根手指头,痛得无声抽搐。其余人战战兢兢,还有几个吓得尿了裤子。被切掉的指头装在铝质水果盘里,放在橡木大桌上。 敖广脱了水袖扔在一边,坐在沙发一角,垂眼看地上的人。 “毛头小子没有轻重,做得过火了,给李公子赔罪。” 李凭站在门前,不愿再往前多迈一步,面色冷得能制冰。 “你的烂事,我管不着。李家和我没关系,这片地你想用,该找谁找谁。但‘无相’的事,你如果再敢插手,敖家也保不了你。” “听说这些酒是令尊的部分收藏。”敖广扫了一眼四周:“说借给我玩两天,酒随便喝。一瓶就有十几万,全开了也无所谓。” 李凭转身就走。 敖广在他身后慢悠悠开口。 “秦陌桑味道怎么样?尝过了吧。那女孩不错,我也喜欢。要不商量一下,等你玩累了,让给我。” 倏忽间,轻快到看不见的动作,李凭手里的唐刀抵上敖广的脖子。双开刃带血槽,冷锻花纹如同蛇鳞,他手臂上青筋迸起。 敖广笑得耸肩,仰面朝沙发后倒。地上瑟缩的人不敢开口,只看着李凭猛虎一般把对方按进沙发里,刀法是杀猪宰羊似的野蛮。 “收收力气,杀了我情蛊也解不了,蛊是我给的,下蛊的是我上峰。”敖广仰下巴,眼神带着疯意。 “看来是尝过了,哈哈哈哈哈。李家人还说你古板,我看也不是嘛。”他仔细观察李凭每一个微表情,毒蛇似地扭动身子。李凭一阵恶寒,收刀后撤半步。 “你上峰是谁。” “我上峰就是上边的联络人。五通能做这么大,你以为是光靠南边那些不稳当的生意?淡季也要北上打点野味啊。”敖广坐在沙发上悠哉,上下打量他。“情蛊发作什么感觉,是不是随时都想干?秦小姐瞧着不大好搞定,你不会是用强了吧?人不可貌相啊李公子。” 啪。 李凭随手抽出一瓶酒,拿高了摔在地上。浓香酒液混着血味,变成刺鼻的腥甜。碎裂的酒瓶四处滚落,闪烁如水晶头颅。 敖广变了脸色。 李凭随即又去拿第二瓶第三瓶,摔到第四瓶时敖广终于忍不住,喊了声你TMD别摔了! 他站定,回头看敖广,气定神闲。 “我摔别人家的酒,敖公子激动什么。” 敖广抱臂冷哼。李凭信步走远了点,站在最高的玻璃酒柜前,输了一串密码,柜门轻声开启。 “我去!”敖广绷不住,直接跑过去按上柜门,面色铁青。 “你不是被除名了?难不成李家密码锁都一样?” “这酒柜是我出国那年买的,定制了一千套,每个省,只要我住过的地方都有。法餐也学调酒,查我背景时候,没人告诉你吗。” 李凭按着橡木柜门边缘,看着里面的酒。 “1945年的罗曼尼康帝干红,也就三百来万。砸也就砸了,你找个人报销,不难吧。”李凭插兜,侧过脸看他。 所谓绝对的蔑视,不是恨,也不是傲慢,而是压根就觉得,彼此是两个类别,两种生物。他所理解的世界,和敖广所理解的,截然不同。 “还是说,这庄园是那帮败家玩意拍卖给你的?”李凭用方才敖广说话的语气,慢悠悠开口:“那就坏了,敖公子。这个地方风水不好,死过人。” 敖广第一次害怕了。 李家,和李家背后的人,都深不见底。但面前这个孤身和整个李家对抗的逆子,也不像他想的那么好对付。 东宫太子被贬边关,就算落难也是龙章凤姿,可堪拉拢。多年以后,甚至可以扶植他做傀儡。李凭,不是不能成为自己手里的王牌。 “李公子,李老板。这样,我们坐下来聊聊。”他摆出生意人的架势,拍拍沙发。 “先把摊子收拾了。” 他洁癖,恨不得现在就走,把瞬身的血味酒味都立马洗干净。 “这不就巧了?我正要收拾。” 敖广抬脚,走到痛得发抖的年轻人旁边,踢了他一脚。 “起来。” 李凭抿唇站立,长刀收起,坐在高脚椅上。 敖广背对着他,拿起摆水袖的长桌上檀木盒子里的针管,又从盒子里取了一个安瓶,扳开。透明液体注入受伤年轻人的胳膊。 众人屏息。没过几分钟,断掉的手指立即止血,创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李凭眯起眼,手指敲着刀背。 逆造化,改生死。原本是不合规律的异常存在,却在此时此地,变成可以控制和再现的东西,也就意味着可以被消费。“五通”所图的远比他想象的大。 其余几个被绑着的瞧见这场景都呆了,继而爆发出疯狂而喜悦的喊叫。 “要要要,给我们都打上!” “要要要什么要你们配么?敢说出去半个字,江边水泥桩里挑一根。”敖广把檀木盒扣上,眼神睥睨,与李凭平视。 “怎么样,财神爷。我是个生意人,只要能让我挣钱的事儿,都可以谈。” 他直起身,走到露台外。 “《浣纱记》。” “什么?”敖广愣住。 “你刚才唱的,是昆曲《浣纱记·醉太平》。你从小没学过戏,但记性极佳,过目不忘。刚才现学的那首,谁教你的?” 李凭用刀背敲雕花栏杆,随意打拍子,背出后半阙。“一团箫管香风送,千羣旌斾祥云捧。苏台高处锦重重,管今宵宿上宫。” 月光照着冷峻锋利的脸,冰淬过的眼神。五官美得不似真人更像建模游戏画面,但嘴边嘲讽却寒冷的笑是货真价实。 “会唱这个的是我师父,他早就死了。” 唐刀收回去,插在发髻中,他侧过脸看月色。 “他们为骗我回去,真是煞费苦心。但演得还不够,得请个更好的演员。”李凭语气慵懒,根本不像是对他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真正好的演员,几百年出一个,可以惊天动地,颠倒众生,改换乾坤寿运。她一出现,就是天命所归。” 敖广看着他,也乐了。 “财神爷,你可比李家那些个老朽有意思多了。” “想知道这针管里的东西?明儿个来趟‘三途川’。我在市区新开的场子。请了几个……你的熟人,大家聚一聚。” 03 秦陌桑站在区派出所门口,瞧着罗凫和南浔手腕上的命绳,若有所思。 “哥!”南浔招手,罗凫抬头,白净的脸上熬夜发青的眼袋因为瞧见她而略有好转。 “老妹儿,进来进来。” 帅哥一口川普,把两人招呼进去。到了换班时间,他换了制服拿了头盔,走到休息室接了两杯水,先递给秦陌桑。 “南浔,你朋友?” 秦陌桑心虚点头。 “别这么客气,我哥他自来熟。唉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交班?” 罗凫把额发一撩,就着水池洗了把脸,南浔顺手给她递毛巾,姿势之熟练,一看就是日常。 “最近嘛有个什么综艺,要拍我们派出所日常。把所里老头子急死,推我出镜说就我最上相。还化妆,我勒个乖乖。” 南浔笑得眼睛弯弯,和刚才锋利厌世的酷姐根本就是两个人。 “你们两个女娃儿今天回家睡吧,我吃个晚饭,好回去加个夜班。喏,头盔带上。” 他把头盔赛南浔手里,拍拍她脑袋,把发型揉乱。“嘛,多交朋友,多好。” 南浔的眼睛亮了又暗,手里捧着头盔,目送男人把衬衫理了理,又走回玻璃门内。 半小时后,秦陌桑坐在南浔的摩托车后座,在隧道里迎风疾驰。 南浔居然是如假包换的出租车司机,交了车后就换了罗凫的二手摩托。晚风温暖,吹得秦陌桑突然想八卦一个问题。 “南浔。你和罗凫……” “我们不是亲兄妹。” 夜风里南浔的声音从头盔里传来,闷闷的。 “我是他们家收留的孤儿。后来他妈死了,他爸猥亵我。他就把我带出来打工。早年我们过得很苦,现在好点了。” 秦陌桑不想再问,抱紧她纤细的腰。南浔开机车的风格也很猛,像开山城F1。 命绳拴着的两人之间,有一人改过天命,已经是“鬼”身。 这句话她希望永远不要说出口。 突然,在下一个拐弯,车猛地改换车道,与呼啸而过的大型车剐蹭。摩托车摔出去擦在栏杆上,发出巨响。 秦陌桑全身酸痛,起身先去查看南浔。还好她也没事。但车后视镜被撞坏,两人只能先在路边等车来接。 交警来得快,没想到有人比交警来得更快。 罗凫骑机车赶到时,隧道里的光恰好照在他身上。摘了头盔迎风走来,满眼只有南浔。 “哥!”她跑过去,一头扑进罗凫怀里,撞得一米八几的人后退两三步。 他笑,上下查看她伤势,又捏她脸。“别哭了丢人,给你朋友看笑话。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哥先走了?” 南浔抱着他不撒手,罗凫红了脸。黑暗中也偷偷抱了抱她。 夜色温柔,秦陌桑笑着站远了点,掏出从南浔那里顺的“重庆”,点了一根。火光熹微里,能瞧见高速大桥边的人行道上,小情侣们并肩散步,共享一对耳机。遛狗的人听粤语歌,外放的歌声荡漾,在星河与夜灯照不到的暗处。 “那管一次做错/也都可摧毁这生/何解我恋爱双倍残忍/从来是快乐过便不会侥幸/动作小简单偏偏最深。” 夜,凌晨一点。 秦陌桑在南浔家里刚洗漱完毕,忽地听见楼下有鸣笛声。有预感似地从窗口向下看,果然看到了李凭的车。 他就靠在车边,表情疲惫。她没见过那副样子的李凭,心里一惊,没多想就穿着睡衣跑下楼去。 老式居民楼间距不大,她下楼跑得急,差点一头撞到他身上。李凭伸手把她扶住,抬眼就瞧见了外套下的吊带睡衣,下面什么都没有。 “穿的什么东西。”他收回手,别过头,主打一个非礼勿视。 她没管他的弯弯绕心思,拢了拢外套,直截了当。“这么晚来找我,敖广和你说什么了?” 他有些反应迟钝,眼神也飘忽。空了两秒钟,才笑了笑。 “没事,确认你住这里,就行。” 她这才想起两人的手机被监听,但总归季三有办法联系上她,也就不以为意。转身要走,李凭也没再说别的。 黑暗中两人擦肩而过,她最后看了一眼,发现今夜他眼神格外落寞,如同被全世界抛弃。 像她一样。 秦陌桑脑子不知动了那根筋,鼻子也泛酸,好像从前积蓄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她试探了几次,终于站定脚步,伸出手来,把很想说的那句话说出口。 “李凭。我受伤了,今天。” “嗯?”他愣住,抬眼。眼里点点滴滴,漏进星光。 她像个委屈的小朋友,把车祸擦伤的手臂伸出来,给他看手上的伤。虽然回家后处理过,但依然红一片紫一片,很是吓人。 他脑子里的弦先于理智绷紧,握住她手腕拉到光下仔细查看,眉头皱紧:“怎么弄的?” 她被这么一问更委屈了,嘴角下撇还带了点哭腔。“没,没事。就是回来路上出了个小车祸,摔草丛里,刮的。” 他目光立即严肃:“车祸?肇事司机呢,处理了吗?” “在调查了,明天就出结果。” 他们挨得太近,气息相碰,熟悉的温度又升腾起来。她想抽回手腕,没抽得动。 他肩膀宽阔,怀抱质量应该很高,但她没有真的抱过。除非把那什么的时候借力也算上。 “回去吧。”他这么说,还是没放手。 “那你放手啊。”她声音很低,近乎耳语。 他缓慢地放开她的手。最后一瞬间她又动了动手指,反握住他。 他不挣扎。 她心跳快跳到喉咙口。就这样僵尸一样握了三秒钟,她就放开,然后落荒而逃。 狗村怪谈(上)【坐腿】 01 秦陌桑牵了李凭的手,自己心惊胆战一晚上。 明天如果再见到他,要怎么解释?昨天是不小心的,脑子短路了,还是……太寂寞了找个漂亮男人摸一摸没有别的意思你千万别多想? 可她以前从来没这样过。所有的感情都开始得草率结束得仓促,那些男人谈到某个阶段牵她的手就像韩剧第八集一定要接吻那么理所应当。 但其实不是的。她辗转反侧,恍然大悟。原来不是的。 不是恋爱到了某个阶段,就一定会接吻,一定会牵手,一定会上床。 做是因为想做,不是因为任何其他。 就像那天大风里她独自去找情蛊发作的李凭,借口是不能让他受蛊毒痛苦煎熬。但其实她心里知道,和他做是快乐的,但这借口不足以说服当时的她。 从来,她把自己看得很轻,轻如鸿毛,轻于世上任何一件有价的东西。 她当然欠李凭很多。他救过她,替她挡过刀,帮她报复前任,给她煮过寿面,还祝她生日快乐。那年以后,她都没再过生日,因为没人期待过她的出生。 但他认真说生日快乐,就像那晚把她卡在洗手台上认真问,怎么做,你教我。 秦陌桑甚至觉得,他发自内心认为尘埃和钻石价值等同,因为都是碳结构。 他对谁都这么有爱心,还是更纵容她,因为她是把好用的刀,是个不怕死、皮实抗造还没多余心思的搭档? 这问题突兀出现在眼前,她突然呼吸一滞,在被子里全身蜷缩。 答案一直摆在这,等着她承认,想辩解都没有余地。 但也松了口气。 这样就好,她依然是被轻视,被算计,被列作备选项的人。这样就好。 这样就可以继续轻飘飘地活着,不用狼狈地爱谁恨谁,不用孤军奋战,无需长夜痛哭,待到命定结局来临的时刻,也就没太多遗憾。 02 城里新开的club“三途川”,今夜贵宾包场。从上到下八层,每层都雇了安保公司,守住从消防通道至私人电梯的每一个出口。 秦陌桑和南浔是亮了VIP邀请函进去的。南浔从哪里弄到的邀请函她没问,毕竟亲眼瞧见这位神奇妹妹停了出租站在路边抽根烟的功夫就做了两张假学生证的本事。 “南浔,你哥知道你在外边穿成这样吗?” 洗手间里,秦陌桑帮南浔把高开叉的裙侧边拉链合上,对镜龇牙咧嘴地贴假睫毛。 今夜是主题派对,邀请函要求的dress code是“鬼面观音”,其实就是擦边色情加恐怖。秦陌桑为了保证成功率,白天花费两小时淘了两件最便宜的哥特风旗袍裙,开衩再向上裁两公分,用黑色蕾丝穿起来,胸口又剪出个心形洞,要多低俗有多低俗。穿上后她向南浔信誓旦旦,今夜这个场子里只要是个直男,就没有不看咱俩的! 南浔在旁边画眼影,听闻这句话手一抖。 “别提他了一提他我就紧张。他们也管三途川这一片的监管,万一来个突击检查我这辈子都别想掀过这一页了。” “突击检查什么,扫黄吗?这狗地方真敢啊。”秦陌桑合上化妆包,最后用手指把口红晕开,突出一个清纯女大学生人设。 “学生证带好了?等下给领班看。记住我们今天是来面试的。”南浔也整装待发,浓妆化到认不出是本人。 “这狗地方有多敢,待会就知道了。” 半个小时后,秦陌桑推开第八层的贵宾包房门,和正在收拾旧瓶的服务生亮了亮工牌。 “王总说过了,我来和你一起负责这间。” 这是唯一占据整层的套间。顶层天顶打通,上下加起来挑高超过八米,金丝绒墙纸,四壁都是全息投影海浪。AR鲸鱼在整个空间里自由穿梭。 她黑发黑裙,找了个角落坐下。方才她和南浔一唱一和骗过了领班,拿到实习工牌。这里程序比她想象的更简单,连简历都没仔细看就让她们上岗。看来是急用人急疯了。 是什么烫手的快钱,能让人这么铤而走险急红了眼地赚? 她叼着吸管靠在墙边沉思。南浔资料里提到的案件关键证人,也是三途川的前任二把手——罗钺。当初就是他报的案,说三途川里有人失踪,疑似整容失败死在医院里。 但之后他就被开除了,而南浔拿到的线报是,有人保了他,留他在这里做服务生,拿保底工资,暂时可以糊口。相比起保人是善心大发,秦陌桑更倾向于相信,这么做是为了软禁和监视他,让他不能向外界透露更多信息。 照片里的罗钺眼圈乌青,瞧着不到三十,头发却白了一半。秦陌桑记住他的脸,并在墙上贴着的值班表里找到她的名字,今晚此人恰在八楼。 而方才那个与她打照面的服务生,就是罗钺。 但秦陌桑突然没了下一步的计划,因为此刻她目光挪到了包厢中央。 空间虽大,却安静。差不多十几个贵宾,围坐在大理石桌边。包豪斯风格血红沙发无规则散布,最中央位置坐着两个气场强大却风格迥异的年轻男人。 李凭破天荒穿了件深蓝色道袍。或许是着装要求,他没别的奇装异服,而恰巧道袍也符合主题。他对面不远处是敖广,全白刺绣西装下摆点缀翠竹。妖异但合理。 众声喧哗,秦陌桑眼里只瞧得见李凭。 清净纯澈,看什么都淡漠,众人就只看向他。她太明白那些眼神的含义:嫉妒、艳羡、不解、轻蔑……还有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喜欢。 “李公子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们也正常。”对面的长腿美女起身倒香槟,把酒杯推给他,眼波流转。“那年在巴黎的留学生都听说过你,圣诞慈善晚宴你没来,真是大型失恋现场。” 众人都笑。杯盏交错间能瞧见手腕上戴的名表与限量款首饰。都是踩在云端的人,玻璃桌上胡乱扔着骰子和豪车钥匙,还有没来得及看完的电影剧本。如果现场有人拍照发ins,半小时后就能上娱乐版热搜前三。 李凭没搭话也没接酒,只是倚坐在那,听他们说些毫无内容的互相恭维。礼貌但疏离,脸上不见厌烦,但谁都不敢靠近他。 有些存在就无异于提醒别人,原来活成这样,是可以的。 “愣着干嘛,去倒酒啊。” 秦陌桑还在思考怎么借服务的空子和罗钺套近乎,对方已经朝她使眼色。“新来的吧,第一单赚得多点,你先上。” 她从前都是去场子里钓人,第一次来场子里服务,手都不知道怎么放。罗钺急了,做了个follow me的手势,就径直走到桌边。秦陌桑也低头跟上,却在走到桌边时,被敖广扯了胳膊。她躲闪不及,趔趄之后,恰坐在他腿上。 大理石桌噼啪一声,李凭缓缓抬眼,左手搁在膝上不动如山,但右手里的酒杯在桌上生生碎裂。 “放开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把罗钺吓了一跳。慌忙退到边上,其他人眼神也看过来。敖广低头端详她,没从那大浓妆里看出个所以然,于是抬头问李凭。 “这么激动,你认识?” 李凭直接无视了敖广的话,只望向她。黑暗中看不清别的,秦陌桑只瞧见他玉石颜色的脸,专注的眼睛。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深情。 她挣脱开敖广的手,朝他走过去。所有人都在看她的好戏,那么就让别人看个够。 道具就应该发挥道具该有的作用,比如现在。 她走到李凭面前,说了声hi。然后很轻巧地,坐在他腿上。 好像他们在无人的卧室里做过几千次的那样。 “这位老板,好像认识我?好巧啊。今晚这个包厢的生意都记我账,请你多关照。” 狗村怪谈(中)【帮他撸/洗手间doi】 秦陌桑其实紧张得要命,但面子上还得撑住。因为罗钺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如果漏了馅,连三途川这里的第一份情报都拿不到,遑论其他。 但李凭不配合。在她坐上他腿的一瞬间,隔着道袍也能感觉到身体瞬间绷紧,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阴沉的脸色。 然而整个房间也只有他可以突破。她试着挪了挪,把腿向前挪了点,尽量不挨着。 “下去。”他声音清晰,整个房间都听得见。 杯盘交错间,满屋的聪明人都跟着笑了。人类是最会察言观色也最势利的动物,被众星捧月的人嫌弃也就意味着,其他人获得了尽情嘲笑她的权利。 “新来的吧,规矩都不懂。”,“什么傻b,李公子腿是野鸡能坐的。”,“领班呢,你们三途川怎么找的,鸡也能上门。” 秦陌桑的指尖冰凉。 这一幕像极了她初中时被人针对的黑色岁月。那时候她还不懂怎么掩饰自己能看到“鬼”的异能,乡镇中学流言传得快,都说她有邪祟附身,用各种难听的话羞辱她。骂女孩的词有很多,她没有没听过的。 他们给她抽屉里塞用过的卫生巾,朝她路过的地方泼脏水,在她午休时候用记号笔在她胳膊上写“母狗”,画正字。有个高年级的男生,常站在高处俯瞰其他女生欺负她,后来堵她在路上,说你给我口,我就帮你收拾那些人。 世界变黑了就不会再白。给习惯了恶意的人再多善意,她也不会再觉得命运里有无缘无故的礼物。 秦陌桑站起身,离开他。 从始自终两人没有眼神交流。 “先生抱歉,新来的不懂事,对不起怪我怪我。”罗钺却在此时从暗处出现,一把将秦陌桑拉走,低声教训她:“怎么回事,王总没告诉你怎么服务?” 什么王总,她其实连领班的脸都没看全就被打发来了。想必是他们内部管理某一环出了问题。秦陌桑照实,摇摇头。 罗钺一脸痛心疾首:“你看着,我演示一遍。” 他把她推到灯照不到的角落,自己整了整衣领,走上去。笑脸在炫目的灯光下有些诡异。 敖广抬起手腕倒了半杯香槟,晃了晃。 “贵宾们欢迎来到三途川。能进到这个包间都是经过我们筛选的,有潜力进化的新人类。” 座位里的男男女女都抬起头,眼里熠熠发光。秦陌桑在暗处看着,忽地打了个寒噤。 就像魔鬼的聚会,每个衣冠楚楚的人都在说出暗号的一刻蜕下了那层人皮,露出獠牙。 “根据三途川的规矩,今天我们会给大家一份礼物,就在这里。”罗钺按了下包厢隔间的暗门指纹锁,一个托盘缓缓推出,上面是个檀木盒子,古意盎然。 他毕恭毕敬地将盒子放在众人面前的茶几上,打开。一排装着透明液体的安瓶呈现在眼前。 “长生1号。”有人低声喊出来:“我艹居然是真的,真TM来得值。”还有人拿出手机要拍,被敖广眼神吓退。 “试用,可以,拍照,不行。”白西装的男人把香槟放下,慢条斯理:“诸位都是签过保密协议的,违约金是小事,为这么个破玩意,别把命搭上。” “来吧,谁先试试?”他眼神一一掠过在座的人,那些跃跃欲试的人都没了声息。 “让那个小姑娘试吧,她不是能耐么?”座中有个娇俏又冷漠的声音。群魔的眼光立即落到暗处的她身上。 秦陌桑刚跨出去一步,罗钺就出声,打断了邪恶气氛。 “还,还是我来!” 三十岁上下满头白发的男人把袖子捋起来,众人都沉默了。 他胳膊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疤,有的是淤青有的是烫伤,触目惊心。 “都看好了!”他拿起一个安瓶,咬断,又选了个针管。寂静的几秒钟过后,众人屏声敛气。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胳膊上的瘀痕消退,伤疤减轻乃至消失。甚至,连他的脸也似乎年轻了几岁。 群魔的眼睛亮了,发出绿莹莹的光。空中游曳的AR鲸鱼长啸一声,远古波涛汹涌澎湃。 “谁要看老男人变年轻啊,我们要看年轻女孩变幼齿,要返老还童!”有人继续挑衅。众人附和,发出嘘声。“敖三你说今儿有限制级,就这?2023年了吃点儿好的吧,我爹在南欧给他情儿投资的医美项目都比这强!” 敖广嘴角微扬,罗钺的眼神刚跟他对上就抖如筛糠。 “对对对对不起我这就去叫人。” “别叫了,就她啊!”座上有人指点秦陌桑。 她缓缓地闭了闭眼,笑了。步子迈出去,走进鲸鱼和海水所包围的虚拟光源里,双眸亮如星子。 “我来啦,别急嘛,都能看。” 她轻轻把罗钺拉到自己身后,走到放着檀木盒子都茶几边上。两人位置调换时,罗钺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秦陌桑给了他个wink,口型是“放心”。 今晚就算折在这,也要获得这人的信任,她心里只剩这个念头。 她从盒里挑了支,学方才罗钺的样子。众声沉寂,魔鬼们磨牙吮血的精致面孔都盯着她。 就在针头落下去的一瞬,对面伸出只手,强劲有力,把针具夺过去。清脆声响过后,东西断成两截。 银灰色液体顺着他掌心流下去,李凭澄黑的眼对着她。 接着他站起身,暗蓝色道袍在桌上一拂,哗啦啦,檀木盒子倒扣在地,安瓶里的东西半个都不剩。 敖广的脸刷地黑了。 “李凭你别给脸不要脸!真当天底下东西都是你家的?” “天底下的东西,没有你家我家。”他找了张消毒纸巾擦手,然后把她的手也拿起来,擦干净。做这事的时候他没有半点尴尬,认真,仔细,天经地义。 “你们搞障眼法,拿脏东西糊弄人,拉我来站台,问过我的意见吗。”他眉头微皱。因为秦陌桑手指蜷缩起来,不让他擦,而且向后抽得手腕力气也极大。昨天握她手的时候倒没见这么大力气。 他搞不懂秦陌桑。好的时候像猫似的贴过来,也不问他愿不愿意。现在又不要他了,也不问他愿不愿意。 好像他的心思于她而言根本不具参考价值。 他再次尝试把她的手反握住,掰开手指。秦陌桑的手并不瘦弱,反而骨节分明,苍白,但有多种使用痕迹。他猜她经常练刀术,也习惯在野外作业时戴手套。 她还是挣扎,众人都在看她的笑话,李凭到底有没有情商? 拽得狠了,李凭回过神,低头看她一眼。恰巧她也抬头。两个哀怨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他怔了一下。 小鹿眼睛又开始泛红了,秦陌桑愤恨地瞪他,咬牙低声骂。 “渣男。” 他眼眉低垂,忽地笑了。 明明被骂,却心里很愉悦。果然他离变态不远了。 这时包厢门又被哐当打开,一潭死水的僵局被瞬间搅动。秦陌桑抬眼看过去,却是南浔,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托盘 “不好意思来迟了。”她走过去,对罗钺点了点头:“来替我朋友交班。” 她眼神掠过脚下的杂乱场景,没有一丝波动,微笑着掀开手里托盘的黑丝绒罩子。 鬼打墙似的,一模一样的檀木盒子,一模一样的安瓶,整整齐齐排列在盒里。 敖广拍手,开怀大笑。 南浔没看他,拿出其中某支,对满座豺狼莞尔一笑。接着转过身,轻巧把后背拉链拉下。 单薄的背脊在蓝色调灯光下像只蝶,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疤痕。 被摧毁的,被遗忘的,被淡化的,人生的废墟。 秦陌桑睁大了眼,仔细辨认,那些是自残,那些是为人所伤。年深日久,那些疤痕都结痂脱落,但依然像蛇一样,埋伏在所有不为人所知的暗夜。 而现在就坦坦荡荡被她暴露在光下。 有人吹了声口哨。 “这才刺激嘛。” 下一秒,南浔的脸色变了。针头没入肌肤,液体注射进去的某个瞬刹她的脸因极端痛苦而扭曲,继而深深地弯下腰去。蚕蛹一般缩起来,倒在地上。 众人兴奋地伸长了脖子看,秦陌桑挣开李凭,滑跪在地上抱起她,试她的脉搏,心跳,呼吸。 “南浔,南浔。” 她的手有些冰,但并非没有知觉。在秦陌桑的耳边,低声开口。 “等会我哥来了,你把我藏起来。不能给他看到我这样。” 但她的身上就在起变化。疤痕褪去,消失,蜿蜒的纹路隐退,背部光滑如新。 人群里发出低声惊叹,敖广的手工定制皮鞋踏上地毯,走近她,指尖在触到光滑脊背的一瞬间,冰冷刀背弹开,是秦陌桑手里的折刀。 “滚远点。”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骚动,罗钺忽然左手按住耳机,紧张冲到桌前:“警,警察来了,收拾一下快走。” 人们不明所以,骂骂咧咧惊慌失措地往外走。屋里做的自然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大家都心知肚明。高跟鞋和皮鞋踩成一团,几十万的包扔了一地。 不知谁按下了全息投影的控制键,AR鲸鱼没了,天空中出现高达天顶的鬼面观音,千手千眼,金光流动,神性与魔性融于一身,可怖至极。Bgm也换成了诡异的啸叫,像地狱里放出群魔。 秦陌桑的耳朵一向好用,所以当bgm响起时她悚然心惊。在那串乱码一样的唱诵中,她听出了几句,和那天罗添衣在李凭面前背诵的咒语一样。 她回头找李凭,他却不见了踪影。 原本就心怀鬼胎的众人吓得要死,挤挤挨挨地往门口冲。 秦陌桑抱着南浔站起来,也要往外挤,怀里的人却用剩下的力气拦住她。 “不,不用。是我报警的。刚我来,是为拖延时间。现在不用怕了。”南浔轻蔑一笑,眼里淬了火,发出炽烈的光。“我让他们一个都逃不了。” “南浔,你和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有那个药,敖广他怎么……” 她还没问完,南浔就闭了眼。极累似地,把手晃了晃。 “下次再见,我告诉你,先留我在这静一静。哦对了,和你搭档的那个道长,他……他好像被针头扎了手。长生1号只能给人打,给非人的东西打,副作用很强,会非常,非常痛。” “什么?”秦陌桑愣住。 咒语般的吟唱还在继续,AR菩萨手里漫天花雨灰尘般洒落。人间最奢靡的东西堆在屋里,堆成一座不可回望的颓败城池,照出每个人惶惑的、虚掷的大半生。 “去找他吧,我自己可以的。”南浔声音虚弱:“我哥要来了,我能听见他声音。” 唱诵声越来越强,秦陌桑透过光滑如镜的玄黑色大理石地砖,瞧见自己额头上情蛊的符咒,正在微微发亮。 02 楼下人声喧哗,似乎是在挨个查看情况。秦陌桑跌跌撞撞,一间屋一间屋地找过去,哪里都没有李凭。 他人在哪?为什么要躲着她?是觉得发病了可以自己扛,还是觉得情蛊无所谓? 她心里有火烧着,快把最后一点耐心烧没。 刚刚她不应该那么生气,明明不是他的错。不知者无罪,更何况那么古板的人被当众挑拨,没反应过来实属正常。 但牵手算怎么回事?是洁癖到略微和自己有关系的人也要擦干净吗? 她有很多话要质问他,可如果找不到人,或是找到时他已经不是他,再多话也等于没说。 对了,洗手间。 她找到这层楼最近的洗手间,一脚踹开男厕所隔间的门,一间一间地找。这里装修走土豪风,连天花板都是镀金的。落地镜洗手台配舞台级灯光,符合网红补妆要求。 “李凭!” 她吼了一声,无人答应。 此时楼下地板晃了晃,传来惊叫和重物坠落的声音。好像发生了更严重的事,但她无暇去想,手颤抖着继续推门。 “李凭,你tm给我出来!情蛊发作会死人的,你不要倔了好不好,我给你道歉。” 她咬唇,心里泛酸,还是继续喊。“你别死啊,死了我连你这么垃圾的搭档都没有了。” 还剩最后一扇隔间。她心中默念一二三,刚要推开,那门却自己开了。 李凭道袍整齐,坐在里面,额角全是汗珠。身下的东西已隔着衣服高高撑起,手里拿着剑,刀尖戳在隔间木板上,深达几厘米,手心压在剑刃边缘划破一道,血滴答落下。 他闭着眼,长睫颤动,纯色发白,在竭力忍耐什么。 她站在他面前,与他隔着剑。 “李凭。” 脑海里嘈杂的声音骤然消失,天地一片清明。他睁开眼,看见了她。刀所划成的结界失去效力,咒语不再生效,而另一种炽热的火窜上心头。 方才他用伤口的痛楚暂时转移了注意力,但现在什么都压制不住的是另一种存在。 她弯下腰,从刀刃下钻过去,不知廉耻地抬腿骑在他身上,恰好坐在挺翘的东西上面。 “你就当我是飞机杯。”她说得没有丝毫心理负担,伸手去扯他的道袍。但她没解过这种复杂的中式设计,手在他胸口一通乱摸。 他伸出手,压着她的手,一绕一扯,衣服就开了。胸肌上下起伏,他偏过脸,不去看她的表情。 她的手继续向下,把东西释放出来。比平时还大一圈,拍在她大腿上,打出道红印子。 背后的刀刃逼着她不得不向前,靠在他怀里。身子能挪动的空间也有限,但她努力向前蹭,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对他是多大的折磨。 “别蹭了。”他声音喑哑,单手握着她后腰提起。 “不蹭我没有水。” 可能是紧张,她今天特别干,一点水都没有。 他眼神更暗了。没有水就是不想做,不想做就不必勉强。 “算了,你出去。” 他眼眉低垂,把刀从墙板上抽出来,让出条通路,然后轻推她一把,秦陌桑就应声站起来,狼狈退了几步,裙子都还没穿好,门就在眼前关上。 他在自己解决。她靠着洗手台喘气,听见门里的声音,时快时慢,是手自己撸动的声音,他对自己可真是毫不留情。但就这样等了不知多久,门还是没开,声音却还是依稀可闻。 还没好么?她不敢问。但生来爱管闲事的性格让她牢牢戳在当地,就是不走。 今天这个好人她当定了。 又过了几分钟,连楼下都渐渐悄无声息,她实在忍耐不住,再次敲响他隔间的门。 等了半辈子那么久,门应声开启。 她没有见过那么狼狈却……诱人的男人。上身的衣衫退到胸口,漏出腹肌。下身的东西昂扬挺立,被他握在手里,端头还在可怜地吐出几点透明液体,在她进来时兴奋地晃了晃,被他泄愤似地狠狠按住。 清水似的眼睛沾了情欲,没脸看她,所以别过头,脸颊粘着汗湿的头发。浑身上下,只有一处是野蛮悍然,凶相毕露的。弄了半天没弄出来,是他太持久还是手艺活不行? “求我啊,我帮你。” 她叉腰站在门口,像个女夜叉。 李凭瞪她一眼:“关门。” 她关门,给他留最后一丝体面。然后半蹲下身,手迭加在他手上。他触电似地马上放开,于是她彻底掌握了主动权。 他低沉喘息,闭上了眼。 手带着凉意,触感温柔。包裹在他外部。起初试探着摸了几下,接着逐渐加快。他忍不住再次将手盖住她的手,引导她的速度。 绷紧的腹肌就在眼前,她垂落的长发散在她腿间,手的力道却是不容挣脱,完全包覆着她。秦陌桑的脸不自觉地烧起来,任由两人手指交迭,做这件极其亲昵的事。 他的喘息声就像毒药,越听越上瘾。手指在他不注意时抠进马眼,带着清液涂在外壁。他果然喘息加深,不由自主地顶了顶她的手。 秦陌桑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看他失控。 她舔了舔愈发干渴的唇,手指上下抚弄,刺激他每个沟壑。速度越来越快,他另一只手放在她肩头,抚摸她后颈。 眼神相汇时,那出乎意料的燎原之火烧干了她。 她脑袋搭错筋似地,伸出胳膊把他后颈挽住,向下带了带,然后吻住。 不是挑衅也不是勾引,就是想吻。想触碰他双唇,想像这样肌肤相贴,不留余地,哪怕是相互撕咬伤害。 想攀折在他身上,双手尽情交缠。想有更多,想被眼神里的感情浇灌。 手里的灼热终于到达极点,接着一股一股地射出来,全射在她手上。 他仰头喘息,她站起身继续找他的唇。被按住后腰拖到身上,深吻回去。 他单手按着门,把她抵在门上,后背抵住门板身子向前扣住他,弯成弓形。 每寸唇齿都被他吮吸一遍,他学习能力极强。吻了几次现在已经青出于蓝。她被锁在怀里没法挣脱,松木香味侵袭大脑,效果独特。 她觉得全身都染上了那深林般的味道,却不觉得讨厌,甚至还想要更多。 “还疼吗?”终于结束上一个吻,她剧烈喘息,眼神迷离。 “什么?”他剑拔弩张到极致,胸前散乱发丝勾着他,不得已的混乱的畅快的痛苦的,他在她瞳孔反射的景象里迷失了自己。 “我说,你伤口,还疼?药效过去了吧,那个咒语你还能听到吗?” 她说得小心翼翼,怕戳破他心事似的。 滴答。洗手间水池里,一滴水从台沿滑落。 他伸手揉她的唇,秦陌桑耳根红到双颊,艳如玫瑰。 “你今天穿的什么。”他脑子现在不清醒,说的话也平铺直叙。手指勾住她腿边开衩新穿上去的蕾丝细带一拉,就都散开了。“我不在怎么办?他们要你上你就上?” 他顺着大腿摸上去,毫不留情但又不带感情,像给机器上油。 “我不是,我也打算折断针管来着,你不是抢先……呜……” 她声音被吞进呜咽里,手指掐进他肩头。他手指触到她最敏感的花蒂,用食指和拇指反复揉搓,直到它立起来。 “你别……” 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全身颤抖。 他手停了,也不管自己又支棱起来的东西,两人僵持着,谁都不愿退让一步。 “秦陌桑。”他这一声唤,像是叹息。 “安静点。” “不然我不确定,你今天能不能走出这个门。” 狗村怪谈(中)(2)【强迫高潮】 他进去的那一下她瞬间清醒。 滚烫的东西直接捅进内壁最深处,有前戏铺垫她已经湿到不成样子,这秘而不宣的事实被瞬间戳破,她比考试打小抄被抓到还要难堪。 事实是她很喜欢他的手。轻柔抚弄也好,粗暴戳弄也好,都能让她瞬间攀上高峰。而且情蛊发作时的李凭都和平常不大一样,同样少言寡语,但明显占有欲更强,也更情绪化。手腕力道轻重得宜,存心要看她崩溃。 深黑瞳孔里酝酿风暴,美得如同精心铺陈的一出悲剧。被这双眼睛盯久了很容易产生被喜欢的错觉,但她是谁?她可是渣男磁铁秦陌桑。李凭要是能喜欢她,世界末日也就不远了。 他进去之后就开始缓慢抽插。隔间寂静,因此一点声音都会被放大几倍。她简单扶着他肩膀,忍受逐渐攀升的快感和耳边让人发疯的声音。 那是身下带出的水,越来越多,顺着两人的交合处流下,打湿他掀起的道袍。 他显然也感知到了这明显变化,没说话,只是加快速度。隔间门被撞得噼啪响,她将头深埋在他肩颈里,松香气息浓烈,在鼻尖焚烧。 他这回却是怎么弄都弄不出来,不知多久过去,东西依然滚烫坚硬,而她倒是颤抖着泄了一次。好在两人有之前的经验,脸皮也更厚,都没停下来的意思。 “如果今晚都不、解不了怎么办。” 她终于喘上一口气,在他耳边虚心请教,没意识到自己这样就像学渣做不出题在贿赂学霸。想听什么答案?射不出来这样和他做一晚上? 东西在她里面抖了抖,李凭皱眉吸气,手捏着她腰暂停,竭力守住喷涌而出的快意。 那瞬间他觉得自己疯了,有句话差点脱口而出——那就做一晚上。 她太狡猾,而且什么都不在乎。但他半颗心却悬在这个无法掌控的人身上。方才包厢里的一幕还近在眼前:当他眼睁睁看着她拿起针往自己身上扎时,心脏急速跳动到濒死的瞬间。 四处胡乱挥洒生命力,莽撞大胆,偏执又一意孤行。身上插满了会英年早逝的flag,却在出现之后就再让他移不开视线。不是猎奇,不是同情。是期待。 期待看她如此生机勃勃地活着,期待她主动凑近,期待她渴求爱与关注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正如神宽恕罪人。 “我突然想起首诗。”她被颠得头脑发昏,竟然有空闲聊。李凭纡尊降贵地将下颌凑近,在狭小空间里,她被压在壁板上,赤裸足踝蹭着他脚腕,被他抓住,向上颠了颠。 她又呜咽一声,李凭眼眸深沉。“你说。” “是,是我某个开网吧的前男友,他长得还行,喜欢读那个德国诗人叫李什么的。后来我发现他网上跟别人裸聊被骗了两万块就分手了。” “说重点。”他猝不及防被气到心梗,抽插的速度又加快,有惩罚意味。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看秦陌桑哭,或者难耐地求他。这时候她眼里就会都是他的样子,身体也表达出明显的欲求,比平时躲躲藏藏的表情更让他沉迷。 “我别的没、没记住,但有首诗我觉得好适合你。你,你先停一停。” 他咬牙停下,被她夹得丢掉三魂七魄。手指扣进她腿根,握出几道红痕。 她清了清嗓子,额头抵着他敞开的胸膛,声音微弱,手指勾着他的手,认真姿态像学生背课文。 “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在林荫道上游荡,落叶纷飞。” 李凭安静了一会。这几秒让她尴尬到恨不得钻进下水道。 然后他低头问她。 “为什么觉得适合我。” “没有为什么。”她摇头:“我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你别问了。” “不说我就继续。”他按住她手肘,把人抬高。膝盖卡在她腿间,双腿顿时被卡成极其羞耻的姿势。沉黑眸子带着笑意,秦陌桑此时此刻才惊悟:原来这人也一肚子坏水。 她依旧不说,于是这次他入得极深。几乎顶到底,饱满囊袋撞着她耻骨,体内酥麻到天灵盖。她被刺激出生理性眼泪,手指掐着他肩膀抠出血痕。 她先到了一次,喷涌而出的水对着端头浇下,他咬牙硬扛过这回,趁着她浑身发抖又加速抽插几十次,沉醉于她高潮时混乱不清的语言体系中。 “别,别弄了我告诉你。”她脸上沾着头发,弯成小勾子,在他视线里晃悠。 她手臂攀着他,眼里带着未褪尽的情欲,又蒙蒙的隔着水雾。 “那首诗是说,太孤独就会变成喜欢一个人生活,喜欢一个人生活,时间就会停止,人不会再往前走。” 时间停止,万物无声。李凭看着她嘴唇张合,眼里都是期待和小心翼翼。像宇宙初次诞生时就存在、只为了在这一刻,对他说出这句话而存在。 “你和我一样,我们这里的时间,都停止了。” 她戳他的心口。 温热血流泵到四肢百骸,命运齿轮轰然作响。他握住她戳到心口的食指,吻了一下。 狗村怪谈(下)【内射/告白】 她抽回手的动作快到无从定睛。李凭脑子嗡的一声,找补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她抢了先。 “你是不是又昏头了?”她被吻过的手放背到后面扶着墙,总之整个人都在闪避。 “上次也是,你别总这样。”秦陌桑故作不在意,明明东西还放在里面,他却明显感觉她的状态变了。 变得警惕,胆怯,随时准备逃跑。 “幸好是我,换个人一定误会你喜欢人家。你们在国外待过的是不是都这样?高兴了就亲别人,献爱心都不分对象。”她说得轻飘飘,马上打算要把这篇揭过去。甚至腰肢开始配合他摇动,想夹到他提前缴械。 但他抓住她稍纵即逝的落寞眼神,被掉落的长发遮得影影绰绰。 “我不是昏头。”他顶得严丝合缝。她的挣扎让包裹感剧烈很多,其实已经到极限了。 但不能现在缴械,话没讲完。但他甚至没想到这本来就不是什么严肃讲道理的场合。 “啊?”她抬眼,被吻过的唇还有水色。在这幅场景面前,他觉得自己现在说什么都像见色起意的谎言。 “想亲,就亲了。”他声音沙哑低沉得像重感冒,热气喷在她耳边。 “什么叫想……”她心里有个热腾腾的兔子上蹿下跳。 李凭他什么意思,什么叫他想亲就亲?这不跟耍流氓一样的吗,他又不喜欢她! “那你上次……”她试图另起个话头,又半路紧急刹车,心乱得平原跑马收都收不住。 照他这句话的意思,上次射过之后在她腿上写名字,也是想写就写了。 艹,李凭不会真的喜欢她吧。 “我不做了你放我下去。”她挣扎着要跑,被牢牢扣在原地。 “去哪。”他有点生气,因为预判了她的反应。“老实呆着。外面正在抓人,你想被扫黄?” “扫什么,扫……”她低头看了两人现在的情状一眼,声音低下去:“我清清白白堂堂正正有什么好扫的。” “你进门是不是抵押身份证件了。”他叹息一声,扶着她的腰往上提了提。 “我没啊我抵押的假……那确实不能出去。”她想起南浔给两人做的假证,照片倒是真的,现在出去那就真说不清了。 “亏你还想得起来。”他握着她一条小腿折起,姿势娴熟。“扶着,我尽快解决。” 攻守之势调转得有点突然,她脑子没转过来,但生理反应比脑子快,高潮后的腔壁湿滑无阻滞,再加上方才来回磨动,水顺着腿根流下去打湿了地板。再进去的一瞬间,有种窒息的快感。 她强忍着还是逸出一声呻吟。 他抽插的动作暂停,手按在她小腹位置,眼睫低垂。 突然的停滞让她被煎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里蓄着泪,瞧着可怜兮兮。但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个,是刚刚她顿悟的那个念头。 假如像他这种看起来没什么七情六欲的,要是喜欢人了,会是哪种喜欢? 觉得她挺好玩,像个小猫小狗,而且觉得她有点可怜,想带回家养着,的那种喜欢? 她努力揣摩他的心思,觉得在窥探一个黑洞,马上就累了。这无措的感觉漫上心头,就变成泪水,啪嗒啪嗒砸在他手上。 李凭颤了一下,食指抵住她下颌把脸抬起来。 四目相对,她更想哭了。但眼泪模糊视线,她就把侧脸上的泪全往他手上蹭。 他一个激灵,忽地把她压在墙上,身下大力挞伐。 毫无预警的侵入让她全身绷紧,一波一波的快感让身体失控。很久没有这种完全释放的感觉,她浑身颤抖着交代给了他,而他也在冲到尽头时全数释放出去。 这回射了有几分钟,拔出来时带着浓稠东西留在里面。他抱着她简单收拾之后就打开门,整层楼都空无一人。 她在他怀里昏沉,全身无力到手指都抬不起来,但还是细微絮叨着什么。 他凑近,听到她在耳语。“下次要戴套。我外婆说情蛊可以避孕但也有万一。” 后知后觉地他耳根发红,扶着门的手顿了顿,回答她。 “我在吃药。” “什么?” “男的也有那什么的,药。”他言简意赅,生怕她听懂。 其实为了准备这件事他还花了些功夫。在被种了情蛊之后他就在搜什么药有用,拿到就开始按剂量服用,还备了几盒带来出差。其实这次也带了套,但出家人心态作祟,恰巧道袍里没有。 扑哧。她没忍住笑出声,笑得在他怀里抖。 “怎么。”他被她笑得开始自我怀疑。是她理解错了,理解成了什么? “不是,你也太……”她张了张嘴,没形容得出这种感觉。 太在意,太严肃,太拿她当回事。 但这句话不说就成了臆想,说了,又太重。挂在心口上,坠得她向下沉。 他怀抱很稳,径直走到内部电梯。这里不和其他客梯联通,她是从员工通道上来的所以根本没注意。两人身上的东西已经被他尽量收拾整齐,但仔细看又有很多破绽。比如两人汗湿的发,比如两人暧昧至极又不敢多碰一下的肢体语言。 如果谁现在撞见两人,只要不瞎,都会觉得这是对刚苟且完的狗男女。 但这时电梯恰停在一楼,进来两人。男人身姿挺拔穿制服,怀里的女孩被他外套盖着,像安睡的雏鸟。 是罗凫,怀里的是南浔。 秦陌桑注意到了异状,李凭立即朝她使眼色,她就头藏在他胸膛里假寐。朦胧中她听见电梯里尴尬寂静了几秒,接着罗凫先开了口。 “你们是‘无相’,对吗。” 秦陌桑心中一凛。 “别紧张。我是罗家的人,而且我看着她长大的。她在哪做什么,我都知道。” 罗凫额前的头发散乱,和那天阳光俊朗的形象相比,显得有点颓唐。 “本来我从不过问她的事。但今天这个事,牵涉很多人。我担心她犯傻,就冒昧插手一次。”他眼睛抬起,十二万分的诚恳,嘴角上扬的苦笑又是自嘲。 “我信‘无相’不会害她。但你们跟我说实话,南浔她……”说到这里,他没能再说下去。电梯就停在原地,不上不下。 “她是不是,没有几天了。” 黑暗里,红绳绕在两人手上。只有秦陌桑和李凭能看到,那跨越生死的线,摇摇晃晃,像命运残忍的玩笑。 狗村怪谈(下)(2)【“别喜欢我“】 南浔恰在这时候醒了。 她醒了就从罗凫身上挣扎下来,脸还是白得像纸,走出电梯就晃了晃,扶墙喘气。 罗凫握住她手腕,被一把甩开。他眉头皱成川字,像个操心的爹:“南浔!” “你是我的谁?罗凫,你是我的谁,有资格管我。” 她背靠着墙,呼吸都不顺,眼里是会所灯光倒影,迷离绚烂。嘴角还是上扬的,笑意不到眼底。 这句话把罗凫问住了,男人目光瞬间暗下去,松开她的手。 “回家吧,南浔。算我求你。” “怎么求我,作为我哥,还是别的?” 李凭知道这不是他或者秦陌桑能插手的事,早就侧身离开电梯走远。但秦陌桑睁开眼睛趴在他肩上最后觑了一眼灯下的两人,却瞧见南浔踮脚吻了罗凫。 那是个寂静的六月夏夜,什么都未曾发生。除了在角落里,有个已经变成“鬼”的姑娘,怀着此生最大的勇气拿下了她一直想拿下的人。 如果有些事情死都不能改变,那么就改变死亡本身。 秦陌桑看着南浔和罗凫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阴影深处,知道南浔胜利了。罗凫没有躲避也没有惊讶,而是以更用力的姿态回应那个吻。驳杂肮脏的地上全是通宵蹦迪的垃圾,但垃圾有时也能反射月光。 走出会所大门后,铁锈味的风吹过半空中的人行道,是雨的气息。高架桥下有成片的夜宵摊子,铜锅支起来煮串串、烤鱼,整条街都是花椒香气。 李凭叫了辆车,说了个地址。秦陌桑挣扎落地,双脚像焊在原位,没随他一同上车,还顺手帮他关了车门。 “李凭,我们商量个事。”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的千分之一秒,她最后拍了拍车窗。司机得令,引擎打火,转瞬就启动。 她最后那句话飘在风里,李凭始料未及,睁大的眼瞳捕捉她唇型,和平静淡漠的眼神。 “千万,别喜欢我。” 他很识相,没停车,也没追过来。 秦陌桑叹口气,裹紧身上李凭脱给她的外袍。很难复盘她刚刚脑子抽风的行为动机,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本能的求生意识。 在想好之前,她不能、绝不能再盲目陷入感情。身为一个恋爱脑,她这么多年里吃的苦大多数都是男人给的。骗钱骗炮骗感情。但李凭算什么回事?他不缺钱,想要的话也不至于缺炮。感情?他根本没有那种人类的弱点。 而如果她真陷进去了,就算能抽身而退,也会掉一层皮。感情于她是氧气,生活才是为了呼吸氧气不得不存在的附庸。 而这次的对手是李凭。她确认过眼神,是会把她氧气抽光的类型。 方才一阵混乱,她把包忘在了会所里。秦陌桑掏了掏兜里随身的几百块,还是南浔在进包厢之前塞给她的,说有时候现钞更好用,没想到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天上适时飘起雨。她打了个哆嗦,快步跑去便利店买了包烟。躲在屋檐下望天,忽然觉得快乐。 像又回到了下水道的阴沟老鼠,晃着脏兮兮的尾巴,无人在意她的死活,也就不用为谁而心痛。 为谁而心痛? 她没来由想起李凭吻她手指的瞬间,心被揪了一下,痛得要命。于是蹲下身去,自顾自笑,手指被烟烫了也不觉得疼。 “谁没有房屋,就不必建造。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她抱臂蹲在那胡言乱语,雨钺等越大,就像她屋漏偏逢连夜雨的人生。“我命盘很差的,又没房子,又孤独。你招惹谁不好,干嘛要来招惹我呢。” “到时候甩又甩不脱,后悔你都来不及。” 风雨渐渐息了,她瞅准雨势弱下去的当口,快步跑去马路对面的小旅馆。前台小妹把她左右上下打量一遍,不情不愿给了张房卡。 “进门左手第一间。” 她开门进去,闻到一股霉味。是这个价位会有的卫生水准,但她习以为常,从前住过更破的。简单冲洗之后她就准备休息,但路过窗户时,鬼使神差地往楼下看了一眼。 没有谁的影子,他未曾来过。 她睡眠很好,一觉到天亮。门被敲响,居然是前台。递进来一个包,是她丢在会所的。 “某位先生刚送过来的。”前台小妹对她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转弯,甚至靠着门开始热情唠嗑:“长特别帅。是明星?小姐姐有他账号吗我关注一下。” 她打开手机,充电开机。蹦出来第一条短信,发送于昨晚凌晨。 “可以。” 是李凭发的。 说,可以不喜欢她。 02 南浔的出租车居然守约等在路边。秦陌桑上车也没多问,两人都有种过了昨夜就沧海桑田的萧瑟感。 “昨天包厢外头的事,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就当没发生过吧。”南浔发车,除了面色还是有些苍白之外,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我哥他人很轴,但是个好人。这些事情都和他没有关系。” “我昨天什么都没看到。”她伸出三根手指发誓:“谁还没有个过不去的坎了,是不是。” 南浔脸上浮现今天第一个笑。“我有时候挺喜欢你的,秦陌桑。” 车过了高架开出市区,秦陌桑把墨镜戴上,迅速换越野装备。“是啊,没人不喜欢我。”她叼着法绳把马尾辫梳上去,把裤腿扎进野战靴。 “昨天他们队抓了一批人,在现场把工具都收缴了。估计能消停一段时间。但之前的线索断了,那个罗钺,你还记得吧。他留了你电话,说,有事会联系你。今天我们得去趟之前出事的村子。‘狗妖’之后那片就搬空了,但还留了点东西,过去看看,说不定有收获。” “昨天的‘长生一号’,也是特调局的机密吗?”秦陌桑冷不丁发问。 南浔沉默了一会,手指扣着车窗边沿。 “算是吧。我现在还不能和你解释清楚,牵扯到太多人。但可以确定的是,‘五通’和他们在做的实验有关系。拿假身份进会所的女孩,多多少少,都做过‘长生一号’的试验品。就和昨天晚上一样。其中有几个后来怀孕,死在医院里,死之后被做成‘活五通’,如果不是罗钺报案,恐怕没人知道。” “你和敖广认识?”她继续跳跃提问。 南浔偏过头去,眼神玩味。 “你觉得呢?” “你觉得,敖广是个什么样的人。”秦陌桑换了种问法。 南浔没说话,手指敲击车窗边沿的节奏却放慢。 “如果我还有第二条命”,她唇角上扬,眼里射出凛冽的光:“我一定,让他不得好死。” 丰都王城(上) 车停在村口,比她秦陌桑想象的更干净整洁有人烟。 村口有棵大树,树下有石碑。几个小孩在那爬上爬下,路边有个发型杀马特的少年在玩手机。 南浔先下车,示意秦陌桑把装备带上。还没走到村口,警觉的孩子们就作鸟兽散,只剩那个蹲在地上刷屏幕的少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南浔走到树下,摸那块石碑。年长日久,字迹漫漶不清。 “碑是明朝天启年间立的,内容是……中原旱灾,陕南的一个村迁徙到这里。村民以为惹怒了雨神,就设坛祭祀。天降甘霖,于是全村得救,修龙王庙纪念。” “又是龙王庙?”秦陌桑也走近去瞧:“我们在会稽那次,进过一个幻境,也有龙王庙,还有十二生肖。”她说完沉默两秒:“对了,舟山岛上那次……” “对,那次也有特调局的人。你是不是有点好奇?对于我们。”南浔她蹲下抹掉碑底下被泥土盖住的字,秦陌桑递过手电筒。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晓得是七十年前成立,调查各地灵异现象的官方组织。”南浔点头:“我爸是特调局的,因为保密级别高,他死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不是个早八晚八的出租车司机。我十八岁后特调局找到我,说考虑到战友家属的优抚政策,可以培养我做调查员,食宿全包给工资,还有项目奖金,算是公务员。” 她笑了笑:“那时候我还是个叛逆高中生。因为和我哥吵架,出了点意外。后来他们再找到我,我已经没那么有理想了。” 手电筒往下照,字迹越来越清晰。 “就想踏踏实实地这儿打工,还能接我哥上下班。我曾经特别恨我爸,如果当年他带我走,我就不用留在这个鬼地方,后来也不会被人渣盯上。但现在我有点懂了。如果你没剩几年好活——最幸福的生活,就是过得和从前一样。” 手电筒停在泥地里,石碑上的最后一个字,两人都沉默了。 碑刻的字体原本是隶书,但越往后写,越潦草,刀刻的笔法呈现出逐渐狂乱的态势,最后干脆变成虬结纠缠的一堆线条,看得人头皮发麻。 但在碑刻末尾,最后一个字旁边,工整钤刻着枚阴纹印章。篆体的三个字——非松乔。 “长生印。”南浔戴上手套,触摸那个印迹,眼神复杂。 秦陌桑想起罗添衣提过这个东西,好像和罗家的傩术传人有关,而那人是松乔的母亲。第一次见到这印的正面,却是这么三个字。 “‘非松乔,得长生’。我们之前大意了,没注意这块碑。这村子是罗家的地盘,村子里的人,都是罗家的后人。”南浔站起身,拍了拍手。“怪不得‘五通’会看上这个村子,连敖家也掺合进来。如果是为了‘长生印’,就解释得通。” “拿到‘长生印’能干嘛?”秦陌桑起身视察左右,发现方才玩手机的少年不见了。 “扭转生死,改换阴阳。”南浔把掀起来的泥土复原。“罗家祖先是楚地的大巫。‘长生印’是他们一族传下来的法器。普通人拿到了能延年益寿,如果是落在非人手里,就有可能……批量制造不死之人。” 不死之人。秦陌桑想起“长生一号”,打了个寒噤。 “我猜敖广现在还没找到‘长生印’的下落,不然早就尾巴翘到天上了。但他在试探,如果这个局动静够大,就能引出来真正手里拿着‘长生印’的组织。” “好看么?” 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是个女孩。南浔先转身,秦陌桑则暗中摸到靴筒里的刀柄。 是刚刚那个杀马特少年,离得近了才看出是个女孩子,脸还稚嫩,但表情极其冷漠。 “问你们话呢,好看么?”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手机里的画面。几个女孩在某个广场跳kpop,姿势统一表情整齐动作有力,女孩们的表情也能看出来她们享受其中。 但诡异的是镜头里还有些其他人。明显比她们大个几岁十几岁的社会青年,或远或近地站着看热闹,表情神态都让人作呕。 远处是县镇广场的标识,周边车来车往。 “跳得不错。”秦陌桑坦承,指着其中的领舞:“这是你吧?” 女孩冰冷表情有所破裂:“你能认出来?” 镜头里的领舞黑色齐肩发,漂亮阳光,吸引大多数注视。和眼前穿着脏T恤插兜眼神凶悍的女孩判若两人。 女孩得到反馈,也不再和他们多说话,转身就走了。靠墙站着,继续划手机。 “你……”南浔刚要叫住她,村口走出个剽悍魁梧的男人,左顾右盼。少年抬头,瞧见他撒腿就跑,然后被一把揪住后领子,拖着往回走。 “等等。”秦陌桑和南浔同时喊出这句,男人停下,眼睛朝她们一瞥,上下查看了一圈,包括她们开的车,表情顿时变和善。 “敖老板那边?又来挑人?来,来,去我家吃个饭先。” 一阵寒意窜进心头,两人对视,秦陌桑朝女孩扬了扬下巴。“先松开她。” 男人起初没理解,后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恍然大悟。“这趟来接她?” 但没有放手,反而抓得更紧:“你们不知道,我一松手这货就跑,就是贱!你们带走,正好,教育教育。” 树叶哗哗响。 秦陌桑走过去,握住女孩细瘦的胳膊。 “放手。” 男人呲一声,放了手。眼神上下朝她扫,目光可以说是恶心。秦陌桑啐了一口,目光刀子似地剜了圈,像看一块死猪肉。 他立即讪讪收回目光。一行人往寂静的村中心走去,零星地,路上会走过几个游魂似的人,多数房子都年久失修,水泥砌筑的小二层和摇摇欲坠的平房挤在一起,里面传来哗啦哗啦的麻将声。 这里除了人,没有别的动物。连只狗都没有。 这村里最显眼的一幢二层小楼,瓷砖贴面,不锈钢门上贴着对门神。他掏出串钥匙把门打开,院里也杂乱不堪。有个女人坐在天井下,面无表情地织毛衣。 这也意味着,他出门时会把人反锁在屋里。 男人踹了女人一脚:“起开。” 女人什么也没说,顺从地起身。他大剌剌坐下,翘着腿,点了点桌上的烟灰缸,脸上挂着商业微笑。“抽烟?” “不抽。”秦陌桑和南浔一左一右,煞神似的站在门边,把女孩护在身后。 “是不是来买人的?”男人突然狐疑。“证件呢?掏出来看看。” 秦陌桑看南浔,南浔从兜里掏出沓假证,翻了翻,抽出其中一张,甩在桌上。 男人看了一眼,眼眶睁大,立马换上真情实意的笑脸:“三途川的副总啊!” 秦陌桑:…… 女孩在听见“三途川”三个字后,眼神顿时变化,挣脱她们就往外跑。 “你TMD再给我跑!” 男人追出去,一把薅住女孩的头发就往里拽。她挣扎,对方就直接上脚踹她。瘦弱的人躺在地上抱成团,被踹得四处乱滚。这一切都发生在瞬刹间,而院里的女人还在面无表情地织毛衣。 “砰。”是铁器敲在后脑勺的声音。男人应声倒地,秦陌桑手里拿着铁铲站在他身后,把东西扔在地上,又踩他一脚。 青天白日下,女孩浑身是灰,在角落里缩着。秦陌桑伸出手,她只是小兽一样,看着对面,眼里空无一物。 “我带你走。不去三途川,回我家。你来不来。”南浔越过她,走近女孩,蹲下身去,声音很低。 女孩的眼睛短暂地亮起又熄灭。 “骗我。”她咬牙切齿:“我同学就这么死的。” “告诉你个秘密。姐姐我不是人。”南浔伸手,小心触碰她肩膀,身上都是淤青。“姐姐是被三途川害死的‘鬼’。你不信,我今天带你去做公证,我死了,遗产都是你的。我有车,有存款,够你上学。” “你图啥。”女孩咬着牙,牙齿咯吱咯吱响。 “我小时候,和你现在一样。”南浔眼睛奇亮。“我想让你长大,等你有能力了,给我报仇,给你自己报仇。” “别死。”她咬字重,嗓子里掺着血。“死了你做的事就都不算数。而且,该死的又不是你。” 山风又吹起来。秦陌桑抱臂瞧着眼前这一幕,忽地听见山边悠远处,一声银铃响。 02 话没说完,山下风驰电掣,开上七八辆悍马。 打头的车牌清一色的数字,底色也和民用的不同。车里音乐震耳欲聋。 并排停在村前,把大路堵得水泄不通。车上下来一个戴黑超的男人,车里其他人原地待命,都是一米八五往上肌肉有力的精悍类型,拿着对讲机,静如渊停岳峙。 敖广摘了黑超,第一眼就瞧见村口被挖过的石碑,吹了声口哨,往村里走。 山口无风。燥热的六月天气,他走着走着就把衣领解开,漏出脖颈往胸口的一段,挂着块黄金佛牌,正面雕泰语。 他这么走了一段,站在二层小楼的铁门前,瞧着敞开的大门,叉腰静了一会。 “跟爷玩空城计啊。” 他把衣摆一掀,就迈步进去。 当啷。院里掉了个搪瓷脸盆,晃了几晃,停在当地。织毛衣的女人抬起头,把地上的脸盆拾起来,双眼木然,手上继续动作。 “你家当家的呢?”敖广瞧见她在,心神定了定,四顾院子,没什么异样。 下一秒,弹簧刀从门后悄无声息伸出,抵着他脖颈,手肘顶着他后腰。敖广立即抬起双手,表情悠哉。 “第二次绑我了吧秦小姐。咱俩无冤无仇,何必。” 但这时秦陌桑从他面前走出来,手里甩着刀,用刀背拍拍他脸。 “先让你村口的看门狗退出去。”她反手拿刀,刃贴着他耳际,上下划。“现在。” 敖广瞪着她,她也反瞪回去。几秒后,他对着衬衫上卡着的收音器下令:“退出去。” “你的车留下,钥匙给我。”她伸手。敖广挺腰:“在兜里,自己拿啊。” 啪。秦陌桑扇了他一巴掌。敖广啐了一口血,对她笑得邪肆。 “我就喜欢被美女打。来,这儿,再来一下。” 笑过了,乌青的眼下透着恨意。“别以为沾了‘无相’的边你就高贵,倒贴财神爷感觉怎么样?他今天和你上床愿意罩你,明天翻脸就杀了你。知道他为什么叫艳刀?因为他天生没有七情六欲,家里送他去山上修行,他就十六岁发疯杀了自己师父!” 秦陌桑握刀的手发痛。她想起那晚李凭站在楼下等她,抬眼时目光像雪纷纷落。 像站在原地等谁,等了很多年。那人只是忘记来了,他却一直没走。 瞧见她表情变化,敖广像是得到极大满足。如果不是被刀抵着,他一定笑得前俯后仰。 “哎哎哎,你不会已经上头了?我说得迟了?” “醒醒吧。”敖广那张精致又邪气的脸就在她眼前,皮相的人工美放大到极致,全是雕琢痕迹。 “给‘无相’卖命,不如跟我干。我从小玩儿钱,十八岁上华尔街炒币,现在做敖家话事人,靠的也是真本事。而且……”他不要命似地往前一步:“我也对你感兴趣。比你好看的我见多了。你哪儿吸引他,能让他破戒?是那方面特别厉害?还是特别会叫?” 身后膝弯被踹一脚,他半跪在地。 “别tm废话。”秦陌桑目光冷硬。“听说你在找长生印?” 敖广戏谑眼神瞬间收起,双目微眯。 “谁告诉你的?” “看来我猜对了。这么说吧,长生印在我手里。”她也唇角上扬。“想要,就把三途川关了,剩的钱给你雇的高中生和死者家属。” “你有病吧,跟我讲条件?长生印在你手里,有证据吗,给我看看?” “证据就是,我能逆生死,改阴阳。”秦陌桑一字一句,按着方才南浔教给她的话术说出来。 “十年前,我见过松乔的母亲,上一辈傩术传人。在十八梯的蓝莲花刺青店。” 敖广的脸瞬间白了。 03 南浔的刀依旧抵着敖广的脖子,秦陌桑走在前头,坐上驾驶座,副驾驶门一开,杀马特女孩也坐进来。 她多穿了个牛仔外套,兜里鼓鼓囊囊,都是钱。低着头,一言不发。 秦陌桑瞧了她一眼,没说话。车子发动,忽地一把枪抵住她的后心。 后视镜瞧过去,她看见南浔的脸。 “下车。”南浔架在敖广脖子上的刀已收回,对方正吹着口哨理衣服,对秦陌桑wink:“我这小助理,还不错吧。” 南浔是敖广的人。她被算计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秦陌桑的心凉到底,身旁的女孩也没反应过来,脸煞白,在座位上愣着。 “我说下车!”南浔吼,枪口更深地压在她背上,咔哒,是上膛的声音。 秦陌桑走下车,站在村前广场的沙地里,接着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再醒来时是午夜,在某个与地窖类似的地方,四面无光。手脚都被绑在椅子上,不能动弹。头顶的铁门吱呀打开,敖广偏着头朝她打招呼。 “Hi。” 她喉咙干渴,不能说话。他缓缓踱步过来,停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块布,飘在地上。 是件女孩的贴身内衣。 “那女孩挺好,本来三途川想要,寄存在他爸那,说过段时间来接。没想到他爸连学都不让她上了,混得不成样。刚找几个哥们,弄了一下,现在安静多了。”敖广蹲下身,瞧她。“都是因为你们,瞎帮倒忙。我要是那女孩,我恨你们一辈子。” 秦陌桑耳朵里嗡嗡响。 “现在趁她还没死。你好好告诉我,长生印,真在你那儿?”他眼神兴奋:“好用吗,真能起死回生?” 漆黑。眼前都是漆黑。无边的雨下到无明之夜的尽头,她在大雨里边走边哭。 没有家,没人要她。这世上所有门都对她关闭了。 秦陌桑开口,海妖般沙哑且具诱惑力的嗓音。 “你靠近点,我告诉你。” 敖广又靠近一步,俯下身去,凑在她耳边。接着,地窖里传来凄厉的一声叫喊,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秦陌桑手里拿着一支自来水笔,那是她下车之前,女孩隔着座位塞给她的。刚刚她用那支笔插进他右膝骨缝里,用的是纯纯的蛮力。 接着她挪到墙边用菜刀磨开了身上的绳子,翻身跳出地窖,发现房屋陷在火海之中。 是幻境。只有‘鬼’能制造幻境,而在这里,能造幻境的只有南浔。 幻境给斩鬼人的影响与真实世界没有两样。要出去,只能等待幻境自行消失。她浑身受火海灼烧,只能贴着温度较低的墙根匍匐。浓烟滚滚,她剧烈咳嗽起来,从匍匐变成在地上爬,视线越来越模糊。 银铃的响声由远及近。那个从未曾走出的雨夜,彻底淹没她。 十五岁那年她亲眼瞧见外婆的死,然后被五通变成了“鬼”。在“五通”进门之前,外婆叫她藏进柜子里,她很听话,没有出去,也没有发出声音。 她太害怕了。外婆最后一眼没看她,也因此没有暴露她的位置。 但也因此永远,永远没能说出那句再见。 雨幕铺天盖地。她在雨里走,漫无目的没有方向。该死的是她,不是外婆。她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父母未知,村里都说她邪性,能看见“脏东西”。会不会,脏东西就是她自己? 手里捏着外婆送她的金色小吊坠,铃铛哗啦哗啦响。 这么个轻飘飘的东西,有人却要拿尊严,拿命去换。当宝贝地送给她。她还没来得及说,外婆,我们早就不流行这个啦。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到脚上走出水泡,膝盖酸痛到再不能前进一步,就坐在山边公路的大石头上休息。这里山崖很陡,跳下去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她往下看了看,碎石从脚边掉下去,很久,才听到回声。 轰隆隆。山下如雷轰鸣,却是有人在这种天气里开机车上盘山道。 雨幕如织,她看不清那人的脸,戴着头盔。但车停在她脚边,人声音在头盔里闷闷地响,是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短发,肩背宽阔,背着把长刀,很古怪的样子。他问:“上车吗?” 她点头。 机车掉头向山下驶去,把雨幕甩在身后,风驰电掣,所向披靡。他车技很好,没有拐不了的路。几次她以为两人都要葬身山谷里,他都堪堪飘过。 好像侠客骑白马,流星飒沓,天宽地阔,连命运都追不上他。 车停下时雨也暂歇,他短暂地摘了头盔透气,头发遮住脸她瞧不见长相,只看到一道优美下颌线,和右耳垂的耳洞。 他从怀里掏出个钱包,把全部现钞塞给她。 “再想不开,也不能这个天气走山路。”他声音冷峻,是清风拂山岗。“我下山没带太多现金,如果还需要,去杭州,打这个电话,有人会帮忙。” 大雨滂沱。 她在空无一人的旷野里行走,走到天地苍老。白马少年仗剑而来,伸出那只手,右耳有耳洞,却没戴什么耳坠之类。写手机号的那张纸被她弄丢了,可她记得要去杭州,就去了杭州。 那是她喜欢机车潮男的最初理由,这么多年,那一晚的回忆被埋在深深处,此时却翻腾上来,淹没她,吞掉她。 可能是快死了吧。 “秦陌桑!” 那一声吼割破幻境与现实的交界,她在即将倒塌的房屋前睁眼,发现周围是货真价实的火海。 李凭撞开门,瞧见她站在院里,身形摇摇欲坠,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抱住她,拢进怀里,拢得深到骨骼撞得疼痛。 很想要,很想见到。 眼睛的余光看过去,看到他右耳有一处耳洞。年深日久,已快要愈合。 “李凭。你很多年前,有没有去过…贵州织金县官寨苗族乡。” 她任由李凭抱着她,在他耳边开口,声音沙哑到不能辨识。“在路上拾过一个小姑娘,给了她好多现金,还有你电话。” 他没回答,房倒屋塌,火在四处燃烧。不知道谁放了火,把她锁在这,存心想要她死。 “出去再说,你……”他把她抱起来,走出火场。身后砖石倒下。“最好闭上眼。” 他走出大道,站定在村口广场上。几十柄私人武装对着他,悍马围成一圈,是训练有素的海外雇佣兵,五百米范围内可以确保他没有胜算,何况手无寸铁。 “有些东西,我不想给你看到。” 他说完这句话,悍马瞬间炸开,铁皮飞溅。 地狱业火烧光一切,故事的开始和最后都只剩少女和少年,还有白茫茫大地无声,灰烬飘落。 “是。”他在火里开口。 “那年我去过你说的那个地方。你说的事,我也记得。怎么?” “没事。” 她在灰烬里抱住他,抱得死紧,不顾廉耻也没有道德,更不去想会不会有回应。 李凭的身子突然僵硬,然后咳嗽一声。 她睁眼,低头,瞧见他手腕上的情蛊符咒,正红得发亮。 丰都王城【女主骚话逗男主/摸奶/水中doi】 秦陌桑从那天开始,才对李凭深不可测的能力有实感。 她不知道那天是怎么结束的,敖广雇的人都训练有素,着火时躲得也专业。只是座驾被烧得只剩几个铁壳子,最后听说是走几十公里山路才走到了能打电话的县城。 她意识清醒后第一个问的是南浔第二个问的是那女孩。彼时李凭在开车,咬牙咬到两腮酸痛,没想到蛊毒反应这么强烈,现在秦陌桑在他眼里和食肉动物遇见血食似的,纯粹动物本能指挥大脑神经,甚至想就地停车把想做的事情做了。 但不能。他不是动物,她也不是。 但李凭这么想不代表副驾驶的人也这么想。秦陌桑没得到回应之后就凑过来,浑身又脏又有伤,脸上黑一道红一道,都没来得及仔细验看她还有什么伤。 “你干嘛不理我啊。” 他没好气,给她把车前镜掀开:“你自己看看。” 顺着他手的方向秦陌桑看向镜子,接着哎呀一声。 额头上的情蛊符咒亮得显眼。但她才刚知道李凭曾经救过他,而前不久他才刚发短信到手机上说可以不喜欢,而不能喜欢她这件事,还是她自己提的。 而情蛊好巧不巧地现在生效,万一她做着做着真动心了,怎么办? 她现在不喜欢机车潮男,不代表她的xp一时半会可以改变。更何况他当时和现在气质没有变太多,就算是古板了点,未尝不是一款少女时期的代餐。 她越想越害怕。这么说来,她从那天起就审美如此奇葩且执着,该不会,李凭才算是她正经初恋吧。 要命。 现在看都不敢看他。 车开下高速进入市区,街灯一盏盏地亮起来。他紧绷的神情稍缓,才回答她的问题。 “南浔失踪了,有个女孩和她一起。无人机拍到她俩结伴上车离开的画面,但没有追踪到目的地。” 沉默。秦陌桑内心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你怎么找到我的?” 李凭伸手,隔空点了点她后颈,目光无奈。“你忘了?” 她脸腾地烧起来,那一瞬间她以为李凭地手要碰到她但是没有。丝丝电流窜过后颈,她终于想起他曾在那贴过定位芯片。 是那个东西的反常定位让他察觉到问题,还有就是……被观测者体表温度过高。 两人都没说话,但气氛不是尴尬而逝暧昧。都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但心照不宣。 车停在某个江边单体别墅地下,刷指纹上电梯。别墅四周树木掩映,位置偏僻,私密性很高。如果她昨夜没下车,可能就会被送到这里。 她就像和富二代约炮的网红,只是这个富二代间歇性冷淡,作息就像出家人。她瞧着插兜开门的李凭,东西早就撑起裤子支起,显眼得很。 门开了。两人几乎同时贴在一起,强劲有力的腰,快把她压进墙上。喘息深重,就在她脖颈间。 他一件一件地脱衣服,野战衣不好穿脱,两人手此时都不大听指挥,七零八落脱了一地。 他最后抱起她往淋浴室走,秦陌桑喘息不匀,声音极低地喊他。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他没回应,手肘抬起颠了她一下,把人更往怀里拢了拢。 她被颠得脸一红,手想抓着他光裸的上半身,却无从着力。 花洒打开后两人都站在水里,洁癖就是这么洁癖。他闭上眼长出一口气,将人放在地上。 还剩最后一层防辐射防水的贴身衣服,但他已经看见她身上被绳子勒出的痕迹。那是在地下室时被绑后留下的,手腕脚腕的最明显,其他地方,大概率还有。 想杀了敖广。 他努力遏制暴走的心脏,但秦陌桑好像无所谓似的,当着他的面就要脱。 “快点做完,还有案子要跟。敖广他逃了?怎么让他逃的。” 她拿李凭的眼神当空气,手掀起上衣,露出被勒出红痕的上身。手臂,胸腹,淤青和红痕都有。 他把她压在墙上,裤子还没来得及脱但两人都已经全湿。被这动作吓了一跳她突然不说了,李凭那张冷如霜雪又漂亮的脸凑到她面前,声音也低哑。 “他怎么你了。” “嗯?”秦陌桑愣住。 “我说,敖广。”他像是说这两个字都觉得脏。手肘贴在冰凉瓷砖上,把她和墙隔开。“我不在的时候,他怎么你了。”他说完,眼睛缓慢地眨了眨,像在提前消化所有可能的答案。 “你别怕,我问这个,就是想知道,他应该怎么死。” 她被拢在身下,发梢的水滴滴答答掉在脸上。恍惚间她觉得李凭问话的语气,有点奇怪。 像是有情侣关系的人会有的,那种问法。 她心怦咚跳了一下。是苹果成熟到摇摇欲坠,终于从树梢掉落,砸成几瓣,甜汁四处流淌。 想试试被他回应。 这疯狂念头叫嚣着,把她扯成两半。一半是个清醒正常人,一半狂欢着坠落。 想要“艳刀”因为她动心,这念头把她变得和从前那些传闻中想挑战不可能最终落荒而逃的女孩们没有两样——必然失败。 但失败好啊,她的一生就是败狗的一生,起码这光辉战绩里还有他的名字,不仅不失落,还有点窃喜。 “他没怎么我,我拿自来水笔把他腿扎穿了。”她抬手搭上他肩膀,眼睛亮亮的。 他略为放心,但原本期待的不安和躁动并未散去,反倒变成另外一种更致命的东西。 那些红痕,恰巧勾勒出她完美胸型。绕着臂膀的一圈,蛇似地蜿蜒。 他正在竭力遏制自己奔涌的想象,秦陌桑握着她一只手,径直放在一只乳上。低头下颌抵住他肩膀,声音又细又痒。 “你要不要啊,我好热。” 02 李凭进去的时候,秦陌桑觉得自己今天晚上会被捣烂。 前戏是他用手掺着水流抽插,后来又口了一会。把她弄哭之后才起身,埋进早就硬到发痛的东西。 他手避开了,没碰她胸,眼睛也刻意不去看她身上被勒出的痕迹。但视线向下又会看到她被脔出粉色内壁的穴口,磨到泛起白色泡沫,艰难翕张着,吞吐他过于胀大的根部。 今晚气氛很奇怪。她像在故意躲闪他。眼神也不像之前那么坦坦荡荡的无所谓。 难道真的……发生过什么了?她让敖广逃的,还是有别的事瞒着他? 在意得不行。但如果无关任务,他没立场细问。 这复杂心思转换到身上就变成越来越重的动作,她被撞得叫声也越来越放浪,从前也不这样。 对视就脸红,身子也特别敏感。碰一下就有很多水。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喘气,生生压下节奏,把水停了抱她出去,下身还没拔出来,她被弄得浑身颤抖。 但就这样还是不愿说话。 阵地转移到淋浴间外的宽敞大理石台面。有关清洁的物品他都随时更换,这里什么都有。 他把她包进绒毯里擦干,她裸身被白绒包着,身上都是深深浅浅的痕迹。有些是伤,有些是他方才弄出来的。 微干的发丝贴在身上,她从绒毯里探出个脑袋,像被捧上祭坛的鹿。 她握住他手腕,再一次把他带到自己怀里,这次李凭没有避开。 温热手掌按上她的乳,她瞳仁清亮,天真诱人而自知。 “上次不是摸过吗。” 她手掌按着他的,按进雪白柔软的深处。然后她贴着他耳朵开口。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我喜欢被你艹。” 丰都王城(中)【睡奸(非强迫)】 03 浑身热血瞬间泵到心头。这近乎窒息的快感让他最后一根勉强维持理智的弦崩断。 他手里握着那只跳动的兔子,眼睛盯她盯出火星。 “什么意思?”他另一只手按着她大腿,捏出红痕。 “字面意思啊。”她比前几次主动一百倍,浪而且骚,扭着身子迎合他的揉捏,还把另一只也送到他跟前,小腿勾着他往身上带。他几乎是狼狈地撞到她怀里,单手扶着台面才站稳。 但鼻子堪堪蹭过雪白胸脯,腾时他身下的火又窜起来。这正常么?还是说她想通了,当个床伴就不错,自信不会越界。 可自从她昨晚那么做之后,他彻夜失眠,看着她走近小旅馆后,在路灯下站了一晚上,就为了弄明白秦陌桑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她要他承诺不越界,他也承诺了。但现在她这么积极,是要他也走肾不走心的意思? 也就是说,他的心在她那里,或是不值一提,或是洪水猛兽。 李凭低头把她按在冰凉台面上,白皙肌肤身下垫着绒毯,愈发像被献祭的羊羔。 而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头顶,身下反复操她,像在亲手玷污最圣洁的造物。 进去了她反而安静,就剩下水声和肉体碰撞声,他没道理地焦躁,操得更用力,终于听见她呜咽。 今夜她已经高潮了好几次。他把人抱起来用后入的姿势继续操,让她手撑着洗手台好看到落地镜前自己的样子,看她怎么被他贯穿。 雾气弥漫在浴室,她手掌印按在镜子上,后来操得狠了胸也贴上去,留下凌乱痕迹。 “唔……不,不要了我,我不行了。”她又一次继续颤抖,全身泛红,眼神美得他不敢多看一眼。 他低头把她下颌扳起来,强迫她仰头看着自己。前胸贴着她单薄后背,蝶翼似地颤动。 “不是喜欢么?这就不行了?” 他用力向上顶了几下,她呻吟声变得更细长,眼睛几乎失神。迷离破碎的眼睛。 他的小鹿。 李凭再一次心跳到不合常理。他把人转了个弯,抬起一条腿又插进去,接着抱起来边走边插,走到别墅露台边缘。那里夜幕深沉,能望见江面灯火璀璨,红尘万丈。 “李,李凭。”她手按在玻璃幕墙上,被顶得前后晃荡。他今晚没收着力,每一下都钉到最深处又抽出去。 她没听到回应,就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今天听到有人说,你十六岁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不太好的事。”她指尖贴着玻璃,冰凉雾水溜进指缝。 身后的动作停下了。他退出去,正在她快到了的时候。 “我十六岁时候亲手害死过自己师父。是敖广和你说的,对么?” 他身下的东西昂然挺立,但他全不在乎,向后走一步,去拿沙发上放着的睡衣。 她下意识一把握住他手,李凭站定,然后缓慢但坚决地把她手拉下去。 “你觉得自己脏?”秦陌桑反问。裸身靠在落地窗边,喘着气看他。 “你觉得你有我脏么?”她锲而不舍,再次握住他手。 “你不脏。”李凭终于再次开口。 “所以你觉得你脏。害死过很重要的人,所以不干净,所以折磨自己,以为这样就可以赎罪,是不是?”她仔细观察他表情。 李凭刀子般的目光投过来,落在清澈见底的眼眸里,霎时灭了。 秦陌桑攥着他的手走向客厅一侧的岛台。所有李凭住过的地方里设施最好的地方永远是厨房,这里也不例外。她不费力地伸手从酒柜里取了一瓶红酒,抬手敲碎在黑色大理石台沿。血色酒液流了一地,她把剩下的都倒在自己身上。 从头浇到脚。 “你疯了?”李凭拿过她手里的碎酒瓶扔到远处,把她抱起来放在岛台上,几乎是吼出这句。 “我没疯啊。”她笑得超甜。 “我今天发现我有点喜欢你,而且你有可能是我初恋。我十五岁那年差点就跳崖自杀了你路过给了我几千块,还送我下山。不记得了是吧?但我记了好久,还为了找你,睡了好几个和你长得像的。你说我亏不亏。” “你说什么?”李凭脑子轰鸣。 “我说我喜欢你呀。李凭。”她坐在岛台上,张开腿,表情天真放浪,把他紧紧勾在自己身上,像聊斋故事里诱骗道士破戒的山精鬼怪。 “现在我脏了你也脏了,你帮我舔干净好不好。” 他垂着眼,这样身下的人就看不见他眼里的风暴。 接着,他没吻也没舔,而是伸手在她胸腹间抹了一把,摸了满手的红酒,全涂在虬结胀大的东西上,然后再一次捅了进去。 这次他把她双腿交迭压在身下,脔干频率高到她从未体会过,腰肢集中发力,眉眼却沉如深潭。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的沉默就是否认。 她第一次告白宣告失败,还是在被艹到快要失去理智的时候。 不争气的眼泪再次淌落,她在泪水模糊中到达顶点,最后一下他顶到她身躯弯成弓形,然后湿热的东西一股一股浸满他的柱身,流了一地。 她潮喷了。 他强忍着没射,拔出来时她已经筋疲力尽,竟在他抱去沐浴的路上睡着了。 半小时后他把洗干净的人放在床上,这里浑然只有白色,而她乌黑浓密的发垂落在两肩,有清新栀子花香气。 他把人放下之后,却鬼使神差地没有离去,反倒卸下一边力气,压在她身上。 还是没醒。她浓密眼睫舒张,唇畔轻语不知道什么话,多半是骂他的。 他身下的反应一直没退去,此刻就卡在穴口上下磨蹭。但他似乎强行无视了这一情状,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睡颜。 竟然说喜欢他。 喜欢他的人后来都死了。秦陌桑怎么想的,没听过那些警告,还是觉得他待她太好了,结局可能不一样? 但说出来的话与心里想的截然不同。 “秦陌桑。你怎么敢的。” 他手指不受理智控制,摸她的脸。从眼睛到鼻梁到眉毛到唇。然后向下,停在锁骨上。 然后干脆向下抬起她一条腿。今晚太过刺激,她穴口依然可怜地张着,汩汩流出清液。 他艰难地一点点蹭进去,因为怕吵醒她,动一下都一万分地小心。 全插进去之后他就开始动。起初频率极慢,忍到他额头迸起青筋。待她呼吸逐渐平稳,他就试着加快速度加大力道,渐渐地房间里传来清晰可闻到啪啪声。 他果然是疯了。居然干这么龌龊的事情。 但只有这时他才能肆无忌惮地看她。紧密的双眼莹润的唇,沾了红酒,干掉之后像血的颜色。 他低头,喉咙间逸出深喘。唇无意识地找到那块红酒痕迹,碰到就不可自拔。 不仅偷偷艹她,还偷偷吻她。 从这一刻起,李凭在心里把自己贬低到最劣等的那一类人。 但就在下一秒,她眼睛睁开了。 林中仙女睁开水雾迷蒙的眼,发现自己正在被暗恋自己的俊美猎人操干着,混着淫液的水流得槲寄生树下四处都是,开出繁盛的花。那是古希腊神话里月神阿尔忒弥斯和她的恋人奥瑞恩故事的蛮荒版本。他曾在某本年深日久的英文论文里读过,但今夜这一幕就复现在眼前。 “你,你做什……”她还没反应过来,眼神迷茫,继而被他更深地吻住。一只带着灼热气息的手,覆上她的双眼。 “睡吧,是梦。” 吻深长缠绵,直吻到她因缺氧而再次进入睡眠。 而他终是低吼一声,把东西顶到底,都射在她里面,射到小腹微微隆起,拔出来时又弄脏一次床单。 他蓦地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做那个关于前世的梦了。 丰都王城(下)【纯情事后】 天色尚早,她从被子里钻出来时久违地闻到早餐香气。是中式早餐,光是嗅一嗅就能闻出煎鸡蛋,葱花香气与浓郁的油盐酱醋。 有多久她没吃过早饭? 工作原因,她饮食极不规律而且重油重辣。饥一顿饱一顿和凌晨吃夜宵是日常。杭州拥有全国六成以上的MCN,上千家直播基地,钱江边上的网红大楼每天孵化上万网红,俯瞰芸芸众生,高峰期今天签约明天被解雇的百万级流量们都多到数不过来。赚到钱立刻拿去做医美,有野心的的周末还要去BOOMSHAKE蹦迪,聊天时不经意漏出自己的ins与小红书主页,一晚上下来通讯录里可以多几十个富二代。 都是风险投资,没有高低贵贱。 她初来乍到时曾经半工半读,不仅念完了高中还差点考上师范。而她的交际圈里好人太少骗子太多,热钱汇聚的地方所有人的自信都像气球似的被吹胀。她被当时的男友花言巧语哄骗,信心满满要努力工作和他一起凑首付买第一套房,那时她才刚成年。 流星划过一颗又一颗,掉下来摔成泥很多次之后,她终于逐渐认清人类这个物种究竟由何构成。 “是早饭?” 她赤脚踩在地上,蹑手蹑脚走到岛台边上,从墙边探出半个脑袋。 李凭在背对着她切菜,穿着白T恤,头发挽起,用那柄餐刀固定。手臂线条流畅,侧脸优越。隔着几米的距离也能看清眉眼深浓。顶级配置,薄情长相,人越斯文,下手越狠。她从前只爱泡那种九漏鱼类型,这种心机深又背景莫测的借她三个胆子也不敢睡。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胆子比天大。 岛台上珐琅锅里正煮着什么,番茄香气四溢。延伸到餐厅的部分已经摆好两双碗筷,葱花飘在绉纱馄饨上,煎蛋和培根卧在盘里,另有一壶浓茶,她猜大概是普洱。 “嗯。”他没回头,还在切菜。香菇火腿豆腐切丝,蒸笼打开,又拿出一笼包子。 她看得眼花缭乱,坐在高脚椅上才回神发现自己身上套的是件男式衬衣。大约是昨晚她睡着时,他换的。 昨晚……她太阳穴开始突突发痛。 但看他今天的反应,是拿她的话当没说过。 悬着的心掉下来,变成无着无落的空虚。她在期待什么?李凭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开窍,会因此对她不一样?但最可能的是,如果有人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演狗血八点档说他是她失散多年的初恋,他只会淡淡说一句你有病吧。 这么看来,她昨夜闹到那个程度却还能捞到一口早饭,实在是天恩浩荡。 计时器响后,他把火关掉,乘了一碗番茄浓汤,放在她面前,表情一如既往。 “罗宋汤,给你醒酒。” 她喝了一口,然后饿死鬼似地把剩下的几口喝光。 李凭皱眉:“不嫌烫么?” 她连说话的空都没有,又去盛了一碗,喝光,然后夹了一筷子干丝,鲜掉眉毛。吃了个包子,美味绝伦。还没碰馄饨她就已经热泪盈眶,放下碗筷长叹一声,表情凝重。 “李凭。” 他刚倒了一杯大吉岭,闻言茶呛到喉咙口,咳得脸上泛红,脸上缓缓浮现一个问号。 “你怎么这么会做啊。” 她说完又补充:“我是说做菜”。停顿三秒,又补充:“但你也挺会做的。” 空气凝固了接近一分钟,她摸了摸发烫的脸,抛下一句我吃完了就飞速溜去洗漱间。 徒留他自己坐在原地,搅了搅碗里的馄饨,眼里漾起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与此同时秦陌桑跑进洗漱间关上门,长舒一口气,按住砰砰乱跳的心,朝自己脑门拍了拍。 “能不能管管你的脑子秦陌桑。这样撩下去你有什么后果?一败涂地!” 她自我教育了几分钟,听到他在外面敲门。 “怎,怎么了?”她心虚,打开门,留了个缝,看他。李凭早已洗漱完毕,换了干净衣服,白T黑夹克牛仔裤,像个出门做家教八百一节课的计算机系帅哥。衣品为零情商堪忧,但因为画风过于清新脱俗而年年被评校草。 “你你你落了什么东西在这儿?”她上下饱览美景,说话都开始结巴。 他伸手向她身后指了指。 秦陌桑回头,瞧见置物架上赫然放着一盒套。 她反应过来,脸爆红,拿了套扔给他。 “谢谢。”他像接过包烟似的,自然而然拆了几片揣兜里,低头解释:“以防万一。” “不用解释了!”她把门推上,气急败坏。 但他没走,影子还在门前。寂寂无声中,她指甲划了划磨砂玻璃面板。 “昨天我说的话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吧。你当年救我我真的很感激,但我就是一时上头而已,整理好情绪就好了,你不要有负担。我们就还是……解,解蛊的关系。” “嗯。”他点头,但还是没走。 “我说完了,你怎么还不走啊。”她额头抵着玻璃板。 “你现在整理好了吗?”他声音从门外传来。 “啊?” “我问”,声音清晰,回荡在她耳边,回响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你说,你就是一时上头,整理过情绪就好了。那你现在,整理好了吗?” 滴答。沐浴间的水掉落几滴,是昨夜被反反复复用过的花洒。季节错乱的栀子花与松木,火场里灼烧尽一切的眼神。白马跑过时间洪流撞进她的生命,问她若那奇迹终究不是为你而来的,你又该如何? “给我点时间。“她像赌到最后一场还不愿下桌的痴人,手里攥着输到穷途末路的最后几块筹码。 “我能整理好,很快。” 02 十八梯,重庆的一片风景极险又极老旧的区域,近年来被大规模改造,旺季时深夜也挤满了来直播的游客,老街上灯光密密匝匝,从制高点一路流淌下来,流进长江里。配合夜景深处的江北CBD更加魔幻,像在打什么开放地图游戏的副本。 晚上八点,直播摊位已经热过好几轮的时候,石板路上自高向低走下一对漂亮人物。 男人身上是普通黑白色系,但身材优越,五官扛得住各种画质的拍摄。女人穿高腰牛仔裤和露脐短上衣,头发高高扎起,眼妆化得像猫,是最近刚刮起来的Y2K甜辣风。 这两个画风不同的人走在一起反倒莫名和谐,原因之一是这里网红太多,原因之二,是他们既不像情侣似地恨不得随时贴贴,也不像商业捆绑似地时刻避嫌。 是一种若即若离的氛围,说不熟但暧昧,说太熟又拘谨。 偶尔她被路边的热闹晃花了眼时李凭会拽她一下,把人拉回正道。但无奈秦陌桑的注意力太过分散,后来干脆变成Z字形绕路。 “虽然季三让我们绕路,但你也太绕了吧。”李凭再次停下,无奈抱臂,看她驻足在做手串的摊位前两眼放光。是在真心实意地逛街没错。 就在几个小时前,季三和雷司晴终于搭建好新联络站,联系上了他们。秦陌桑把在狗村得到的情报复述了一遍,雷司晴的反馈是,南浔所说的十八梯蓝莲花刺青店,十多年前确实曾是罗家上一代傩术传人所开,但那段往事几乎没人知道。 “她的名字是罗夕张。”电台波段不稳,但雷司晴声音清晰。 “据说,十多年前她和罗家断绝往来,带了罗家祖传的‘天官印’南下。在那之前曾在十八梯短暂落脚,开了那家刺青店。” “也有人叫它‘长生印’,‘天官’是西周传下来的名,最初是指能预知过去未来之人。天官所掌之印,能改变天命,逆转阴阳,也能起死回生。但都是传说。那印谁都没见过。” 罗夕张却因为那条手握天官印的流言,被暗处各类人物追杀,逃到南海,敖家当时的话事人还是松乔的父亲敖青。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敖青保了她。因此就算暗杀不断,好歹罗夕张过了近十年的安稳日子,和敖青成婚,有了松乔。 但彼时罗家陷入内斗,分成以罗添衣为首的本家和与五通走得更近的外家,外家想要权威,就派人再次去暗杀罗夕张,夺回天官印。 没想到,那次暗杀成功了。 罗夕张的意外去世导致敖青一度崩溃,而松乔还小。后来没过多久,敖青也死了。恰巧那时“无相”接了敖家的委托保护松乔,就这样,被卷进这场风波。 雷司晴的信息补充简明扼要,顺带再次明确甲方罗添衣的诉求:揪出外家的幕后操纵者,瓦解掉对方。而此时所有线索都断了,要破局,只能从一切发生的源头开始。 那天敖广在听说蓝莲花刺青店时,那惊讶不像是演的。南浔没告诉过他这条信息,也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合作,有裂痕。 “十八街那家店还有半小时才开门,来都来了,不多逛逛多亏啊。” 他们来是要蹲点。那家店在罗夕张走后没有倒闭,查到接班来看店的人名字倒让秦陌桑吃了一惊——是罗钺。 但据线报,自从上次三途川被突击检查之后,罗钺就请了病假,已经好几天没去上班了。 起初他们怀疑,敖广知道此事后想必会派人来查这里,或许提前带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但根据雷司晴传过来的卫星资料显示,最近几天都没有人出入过那个地方。 敖广要么是还没来,要么,就是知道里面的情况。 哐。路过一个穿黑衣服背登山包的女孩,棒球帽压得低,走到秦陌桑旁边撞得她一歪。 李凭下意识握住她手,把人带到自己一边,目光凛凛瞟过去。秦陌桑也注意到了,瞬间眼色一变,低声喊了句南浔,就冲了出去。 手从他手里抽出,暖意稍纵即逝。他心升腾起不悦,却也没多分析这不悦从何而来。 黑衣女孩穿过拥挤人群,鲇鱼似地窜来窜去。秦陌桑追得艰难,简直像在演什么绝命特工。李凭跟在她身后,三人在复杂如迷宫的曲折巷道里穿行。 直到跑了不知多久,黑衣女孩终于停下,等秦陌桑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上,对面的人就摘了棒球帽,露出一张略显苍白带着歉意的脸。是南浔。 “对不起桑桑,之前骗你了。但只有这样我才能骗过敖广,让他相信真有人见过长生印。幕后的人马上要被钓起,我不能打草惊蛇。” 南浔的道歉简单,像知道现在也说服不了她,索性不为自己辩白。 “原本想自己去解决这件事。但今天来找你,实在走投无路。”南浔眼角通红,不知几宿没睡。“敖广找不到我,把罗凫抓走了。” “敢抓警察当人质,疯了吧!”秦陌桑不解。 “他有他的路子。我本来应该想到的,我以为没事,我……”南浔提起此事越来越激动,努力压抑情绪后,掏出手机刷到一张照片,给他们看。 是人被绑在摩天轮上的照片。看四周是在荒山里,面朝滔滔江水。竟然是座建在山上的废墟游乐园。照片精度高,放大之后可以清楚看出,被绑那人就是罗凫。 “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之前那些事情的原因我都可以解释,只要你愿意帮我救我哥。” 南浔深鞠一躬,在僻静窄巷里,风吹过她细碎额发,原本就伶仃的身影更孤单几分。 几秒钟后,秦陌桑轻叹一声。 “我要是答应帮你,你就帮我解决敖广。怎么样?”她问南浔。 “桑桑。”南浔哽咽。 而此时巷子里黑暗深处走来一个人,或者说……不是人。待走近时她和李凭都汗毛倒竖,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那是个亦狗亦人的怪物,狗头,四肢却和人一样。但身上也逐渐长出细碎毛发,让人毛骨悚然。 南浔见他们的反应,像是早就猜到了一样,连头都没回。 “这是罗钺,我的搭档。他也是‘鬼’。现在可以告诉你们,‘长生一号’的最强隐藏功能,是延长我们作为普通人形态存活的时间。” 南浔笑得凄然。 “但忽然断了剂量的话,变‘鬼’会加速。可能下次你们见到我,就和罗钺一样,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你们说话了。 秦陌桑眯了眯眼睛。 罗钺身上没有“命绳”,这是她那天没注意到他的原因。而据她所知疑似活了很久的‘鬼’却没有命绳的,还有一个,那就是雷司晴。